老段這種老人面對洪林醫院銷量下滑的趨勢都沒有辦法扭轉,偉哥卻將阻止下滑的任務交給了一個上班只有一天的菜鳥。
侯滄海頭腦中沒有好思路,但是他平靜地道:“希望在老段領導下,我把工作做好。雖然沒有好辦法,但是我有信心。”
偉哥聽到這句話,搓着手,感嘆地道:“好久都沒有聽到這種官場上的話,居然十分親切,好想念啊。”
侯滄海道:“這不是官話,是我的真心話。現在表態能把工作完成是吹牛,但是我絕對會全力以赴。”
“侯子誤會了我的意思了,我沒有輕視官話的意思。官話都是千錘百煉的真理,居然會被認爲空洞無物,這是不識貨啊。當然我在機關工作時也瞧不起官話。我是到了二七公司以後,才發現官話中蘊含的威力。若是真能將官話落到實處,必將無往而不勝。”偉哥回想起在官場上的青春風采,搓着手繼續感慨道:“很久沒有聽到官話了,很好,真的很好。”
“偉哥是什麼時候下海的?”聽到偉哥自白式講述,侯滄海立即明白偉哥爲何感慨,因爲他有類似感受。
偉哥道:“九二年下海的,那是一個下海大潮啊,許多人都以下海爲榮。我下海時很自豪,提着包,昂着頭,就從機關走出來了,留給同事們一個很酷的背影。離開時,我視那些機關幹部如無物,覺得他們留在機關裡是浪費生命,是一羣酒囊飯袋。十年時間,我倒是真正變成了酒囊飯袋。我離開時的手下都在省衛生廳當處長了。現在,我還得經常找他勾兌,風水輪流轉,一言難盡啊。”
侯滄海來到二七公司時,偉哥曾經說過這是進入公司的第一個公務員。偉哥之所以特別提到這一點,原因很簡單,他曾經也是公務員隊伍中的一員。
偉哥感慨幾句,很快又將思路轉到現實中,道:“你也不要被現在局面嚇倒,有信心才能把工作做好。你們這一段要分得清工作重點,老段和王紅重點放在三甲醫院,侯子要將這幾家小醫院的臨牀推廣維護好。老段算一下侯子需要的費用,拿給我批。”
給費用就是最好的支持,儘管不知道有多少錢,侯滄海還是趕緊表示感謝,並適時地謙虛地詢問工作方法。
偉哥談興甚濃,說:“做醫藥代表,被客戶接受是最重要的,但是如何被接受就是藝術,仁者見仁,智者見智。你這種情況根本沒有什麼技巧可講,只能是嚴防死守,給我把對手盯牢了,自然就辦得成。”
老段在一旁幫腔道:“偉哥講的是真理。你不能想着依靠其他人,發揮所有潛力,圍追堵截,嚴防死守。”
南州是省會城市,轄區內醫院甚多,楊兵和吳建軍各自有一攤子事情,這幾天大家都遇到了臨牀費帶來的銷量下滑問題,忙着四處救火。雖然在一個公司,聚在一起的時間反而不多。今天晚上顯得更爲特殊,寢室居然一個人都沒有,侯滄海坐在寢室裡思考了一會兒人生,獨自到街上找飯吃。
晚上十點,仍然沒有人回來。侯滄海在散亂的寢室裡,感到了深深的孤獨。白天忙來忙去,集中精力想着業務,時間很快就過去了,到了夜晚,一個人獨居寢室,一種深入骨髓的孤獨涌上心頭。他打開手機,拉出通訊錄,找到了熊小梅電話,撥打出去,仍然關機。除了熊小梅外,此時他還願意聯繫陳華。此刻,他沒有按下這個號碼,獨自在寢室裡看了一會兒培訓教材,不到十一點就睡着了。
晚上十二點,吳建軍和朱穎回到寢室。朱穎明顯喝得過量,走路不穩。吳建軍抓着她的胳膊,將其弄進寢室。
打開寢室日光燈,吳建軍笑道:“酒量不怎麼樣,但是敢於拼,值得表揚。”
二七公司在省內是有名的醫藥公司,能進入該公司其實有一定條件限制。楊兵進公司有一定偶然性,吳建軍進公司則是楊兵引見。楊兵和吳建軍業務都做得不錯,因此侯滄海才能獲得到公司面試機會。朱穎和另一個女孩能通過面試,也是從衆多應聘者裡挑出來的姣姣者,至少容貌上都在水平線以上。
身材高挑的朱穎喝了酒之後,臉色紅潤,比平時更漂亮。吳建軍在近距離拉着喝得半醉的美女,不可抑制地動了心思。他有意撫了撫朱穎的小蠻腰,道:“你行不行啊,不行就去輸水。”朱穎撲到牀上,頭髮散亂,不回話。吳建軍用力抱着朱穎,將其拖到牀上,又給她脫掉鞋子。在這個過程中,他有意隔着衣服捏了幾把。
朱穎意識猶在,就是身體不受控制。
吳建軍站在牀前猶豫了一會兒,還是轉身出了房門,將日光燈關掉。朱穎是才畢業的學生,思想單純。如果自己趁着酒醉時與之發生關係,還真說不清楚其醒來後是什麼反應。事情鬧大了,自己在公司絕對吃不了兜着走。偉哥多次發話,公司不管男女關係,但是要講究你情我願,而且要做到雞不叫狗不咬,如果因爲男女關係在公司鬧起來,必須走路。
有了這條槓子,吳建軍可以和素素姐有一腿,但是在沒有弄清楚朱穎深淺時,還真不敢趁着她灑醉而佔大便宜。**被挑逗起來以後,吳建軍在屋裡就坐不住,在素素房間前轉了幾圈,一直沒有等着其回來,乾脆一不坐二不休,直接出門,到熟悉的地方去爽一把。
早上六點半,侯滄海準時醒來。在這個時間點上,同事們全部都在睡大覺,以彌補晚上消耗的體力。
侯滄海能夠理解同事們,但是不願意自己也如此放縱。他一直在提醒自己:醫藥公司只是人生的一個過渡,遠方肯定還有等待自己的大目標,所以,現在絕對不能放縱。
這個想法在他進入公司之時便產生,沒有任何人提醒或者要求,念頭就如從天而降的種子,掉落在他的頭腦裡,時刻提醒着他。正因爲有了這個想法,他即能融入公司這個羣體,又做着與其他同事不一樣的事情。比如,早睡早起這個不起眼的事情,就讓他與其他同事有效區別開來。
在附近小公園鍛鍊了身體,回寢室路上吃早飯,然後在寢室用冷水沖澡。到了九點鐘,侯滄海提着包前往洪林醫院。
侯滄海如今是一幅典型的醫藥代表形象:下身西褲,上身白襯衣,手拿文件夾,揹着包。
在設計自身形象時,他反覆考慮是不是要揹包。揹包其實不利於樹立形象,可是有時要送些小禮品,還有各種資料,這個包還真不能輕易放棄。
侯滄海準備單獨拜訪的第一個醫生是洪林醫院曹醫生。
來到洪林醫院時間尚早,侯滄海沒有急於去拜訪曹主任,而是在醫院裡四處閒逛,儘量熟悉醫院各種細節。熟悉細節是一個很玄的事,侯滄海自我反省,覺得身上屬於“機關”味道更明顯,與醫院氣氛還不算完全相融和。在醫院內多轉一轉,沾點“氣味”,有助於變得更“醫院化”。
洪林醫院有牀數兩百多張,每天門診人數在八百到一千之間。由於醫院不大,科室分得不太細。在醫院內轉了幾圈後,侯滄海數次經過內一科病房。十點半鐘,他終於把腳步停在曹主任辦公室門前。
“首戰必勝”是劉老帥信奉的戰爭原則,也是以前楊定和經常掛在嘴裡的話。侯滄海曾經長期跟隨在楊定和身邊,時間相當長,“首戰必勝”的理念因而牢牢印在心裡,並變成了自己的行動。憑着前一次打交道的感覺,曹醫生爲人相對耿直,容易接觸,便被定爲首戰目標。
按照老段安排,今天至少要拜訪十位醫生,並寫明拜訪記錄單。侯滄海沒有機械完成老段的要求,而是準備花一個上午來拜訪曹主任,並完成約曹主任吃飯的主任務。
走進辦公室前,侯滄海將皮鞋擦亮,還在空調最足的二樓將汗水收幹,儘量讓自己與曹主任見面時精神抖擻、衣冠整潔。
他穿了襯衣,但是沒有打領帶,有襯衣已經表示了嚴肅性,如果在氣溫如此高、環境紛亂的地方打上領帶,顯得太過拘束,甚至會在醫生面前造成一種刻板和膽怯的印象。
儘管有了足夠準備,覺得心理足夠強大,可是站在了曹主任病房前時,侯滄海還是感到了一雙雙異常的眼睛。在輕敲辦公室房門之時,他腦中閃出一個怪想法:彷彿辦公室所有人都認出自己是一個出沒於醫院的醫藥老鼠。
侯滄海敲門之後等着屋內人說話。誰知,根本沒有人在意有人敲門,各人做着各人的事情。他略等兩三秒鐘,堅定地踏入辦公室。
進入辦公室後,侯滄海挺直了胸,儘量用紳士般的聲音詢問一個長着不少雀斑的小護士:“請問曹主任在不在?”
小護士原本頗不耐煩,擡頭見到一個目似朗星、鼻如懸膽的帥哥,態度轉變了,道:“曹主任會診去了,你是誰?”
侯滄海客氣又自信地道:“我是二七公司侯滄海。”
小護士饒有興致地道:“以前沒有見過你。”
有人願意聊天就是一件極好的事情,侯滄海微微笑道:“我是新來的,初次來拜訪。”
小護士接過名片,道:“侯滄海,名字還不錯。”
侯滄海從小護士的態度明顯感受到了相貌英俊帶來的好處,繼續在小護士面前散發魅力,道:“我這個名字取自曹操的《觀滄海》,有一個短句就叫做東臨碣石,以觀滄海。”
小護士聊了幾句,到病房去,回頭還看了一眼侯滄海。曹主任不在病房,侯滄海沒有達到目的,正在猶豫下一步應該怎麼辦時,一箇中年醫生面無表情走過來,冷淡而不耐煩地道:“讓開。”
這一聲“讓開”讓侯滄海剛剛形成的良好心情受到打擊。他站在走廊上時,暗道:“剛纔那個醫生態度不佳,難道他已經從我的裝束和氣質中看出我是醫藥代表,因此才居高臨下呵斥。對,肯定他聞到了醫藥代表的氣息。”
侯滄海在前幾天還是受人尊敬的區委政法委幹部,只不過換了個職業,頓時成爲可以被醫生們隨時呵斥的醫藥代表,其間反差大得讓他心中難受起來。他隨即調整了情緒:“吃得苦中苦,方爲人上人,我必須要戰勝自己。”
等了半個小時,還沒有等到曹主任。侯滄海這時才明白其他醫藥代表揹包時爲什麼會有一些小說或者雜誌,原來他們是用“人類文明進步的階梯”來打發難熬又無聊的等待時光。他是第一次獨自拜訪醫生,雖然作了準備,但是還是因爲欠火候而沒有帶上書,只能在外面傻等。
一個小時後,曹主任和另一個穿白大褂的女醫生從病區門口走了進來,那個小護士跟在兩人身後。
侯滄海沒有在走道上招呼曹主任,等到曹主任進門後,來到門口觀察。誰知曹主任和女醫生剛進門就將房門關上,這讓等候在門口的侯滄海有些傻眼。他又吸取了一個教訓:“我臉皮還是不夠厚,應該在走道上打招呼,引起其注意,然後在門外等待。”
這些都是隻有親身經歷纔有的細節,侯滄海坐在門口等待時,將這兩個教訓記了下來。記完之後,他翻到小本子最後一頁,這一頁有很多數字,最後面的數字是:579元。
579元前一個數字是619元,也就是說自從得到了市第四人民醫院宣傳科200元紅包之後,他個人資金沒有增長,反而消耗了40元。這40元是必不可少的生活費用,已經壓得很低了。要想增加資金,他如今只能靠兩個辦法,一是在省城尋找可以賭錢的茶館,用來補充資金,二是希望業務早點做起來,多拿提成。
有了錢的壓力,侯滄海拿下曹主任的決心更加堅定。
女醫生走了出來,隨即小護士也跟着走出來。小護士低聲道:“曹主任在裡面,你趕緊去。”侯滄海向小護士點頭示意,深吸一口氣,輕敲辦公室門,然後走了進去,同時順手將房門掩上。最後一個動作是楊兵傳授的細節,他在第一次拜訪中使用了出來。
侯滄海取出名片,雙手遞給曹主任,作了自我介紹。
曹主任態度冷漠,問了一個很刁鑽的問題,道:“段念宇怎麼不來了,是不是瞧不起我們醫院?”
這個問題很敏感,不管如何小心翼翼回答,都有可能惹得曹主任不高興。侯滄海根本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微笑道:“曹主任好,我是侯滄海,希望能給我一個機會爲您服務。”
他站在曹主任辦公室邊上,微微彎着腰,帶着明亮的微笑。
曹主任拿着名片又看了一眼,道:“昨天我給你們談了問題,不解決,下個月不好辦啊。”
侯滄海繼續微笑道:“曹主任一直挺照顧二七公司,楊總和段主任反覆交待我,要多給曹主任彙報。不知曹主任今天有沒有時間,我和段主任想請您一些坐一坐。我們給您再做一次彙報。”
曹主任想了一會兒,道:“晚上下班後,在老地方。你有沒有電話?”
侯滄海趕緊道:“我給曹主任打一個。”他早就將曹主任電話存在手機上,同時背得溜溜熟,迅速撥通了曹主任電話。
第一次拜訪順利結束,曹主任不僅答應出來吃飯,還要帶幾個醫生一起吃飯。
離開辦公室時,侯滄海後背襯衣完全被打溼了。
第一次拜訪還算成功,讓他高興。
通過第一次拜訪,他深深地認識到醫藥代表的痛苦之處。
“半年時間,我要成爲二七公司銷售冠軍。”侯滄海站在醫院門口暗暗發誓。
(第一百零七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