衆裡尋她,卻是不見舊影,每每回首,夜央眼中盡是別人。夜央不清楚自己尋找那人的意義,難道是爲了感激她當日贈藥?又或者是爲驗證連自己都覺得荒謬絕倫的幻想?
當夜央重影平心靜氣時,卻望見不遠處走來的楊景佳。夜央滯步不行,楊景佳緩緩靠近。
“真是想不到,你也會來逛夜市。”楊景佳笑道。
“你也不像會逛夜市的人。”
二人的語氣都是平淡似水,像認識多年的老朋友,沒有太多言語,夜央目光不泛漣漪,楊景佳卻是情意綿綿。
“既然來了,不如一起逛逛吧!”楊景佳道。
那間鋪子前,行人往來不斷,許相夢換上一身新衣裳,用舊衣裳蒙在臉上,偷偷摸摸走出來,掃視着鋪子前往來的人,沒見夜央,這才放了心。
“嚇死老子了!”許相夢嘴裡呢喃道。
掌櫃的見許相夢一副又驚又恐的奇怪模樣,便上前輕輕一拍她的肩膀,這一拍可又嚇了剛定下心的許相夢一大跳。
“啊!”許相夢身體乍地一顫,轉過身一臉驚怒地盯着掌櫃的,道:“掌櫃的你是要嚇死我呀!”
“對不住了客官,這衣裳您要買嗎?”掌櫃說道。
許相夢滿眼心思地一瞥掌櫃的,又隨手拿了幾盒胭脂水粉之類的跑到鏡前,一臉壞笑地想着:既然要僞裝,當然要裝得充分了!
許相夢擦擦抹抹半天,乍地一個回頭,那張臉嚇得掌櫃的“啪”一聲狠狠坐倒在地。
“怎麼了掌櫃的,是不是被我的美貌驚豔到了?”許相夢玩笑道,那張紅脣一咧開能嚇沒掌櫃的半條命。
許相夢那一臉妝容,粗黑長眉,兩頰粉飾,齒白脣紅,整個一瘋癲醜女的樣子。
“客……客官……”掌櫃的扶着地驚魂未定。
“老闆給你錢。”
掌櫃的被那一驚嚇得在地上爬都爬不起來,許相夢卻一臉欣喜地甩錢進掌櫃的懷裡,撒腿便跑出了鋪子。
老闆起身回到櫃檯上,數數許相夢拋來的錢袋裡的錢,比她穿走的衣裳以及用的胭脂所值多了不少。
那幾盒胭脂水粉和舊衣裳還在鏡臺上放着,掌櫃的趕緊去裝了起來,想着是追上許相夢把錢和落下的東西給她。
正走到門前,掌櫃的愣是被再一次衝進來的許相夢又嚇了一大跳。
“哎,客官,你的東西,還有這錢太多了!”掌櫃的說着把裝着胭脂水粉的包袱遞給許相夢。
“謝謝老闆,錢不用給了,我還要在你這拿一樣東西!”
許相夢迴着話接過包袱,四下相望着鋪子裡找尋着什麼,當看見角落那邊的蒙面紗巾時,許相夢微皺的眉頭即刻舒展,化成嘴角的笑容。
“就是它!”
許相夢幾大步跑去扯過一條蒙面紗巾,便又火急火燎地跑出了鋪子。掌櫃的完全跟不上她的步伐,只能呆愣着任她進,任她出,任她跑遠。
許相夢蒙上面紗,這會兒她可算是僞裝得天衣無縫了,就算是她死去的親爹活過來,也定是認不出她的。
許相夢沿着夜市街走了許久,各種橋看得她眼都花了,只是她根本不認得“緣來”二字,便只能見着一座橋便找個人問。
“唉,真是,小時候要是多認些字該多好!不對,都怪那個楊景佑,沒事約我逛什麼夜市街,還在什麼緣來橋等!”許相夢十分不耐煩埋怨道。
許相夢深深嘆了一口氣,本想回頭回去縣衙,就這樣一走了之,可當她看見手上的油紙傘,又不禁想起楊景佑,自己已然放了他一次鴿子,若這次還不能將傘還給他,更不知以後會如何了!
許相夢竟也會良心發現爲他人着想了,她不禁感慨,最終還是說服了自己繼續前行。
又一座橋出現在許相夢眼中,她一眼便看見了坐在橋階上的楊景佑,緊緊握着手裡的竹筒,縮着身子給經過橋上的人讓路。
這一幕着實叫許相夢小吃一驚,楊景佑略顯愁態的臉,蜷縮着身體,一切看起來都透露着一股可憐勁兒。許相夢心裡竟不由得生出一份憐惜來。
許相夢邁步朝楊景佑走去,輕步拂裙邊,柔風吹動面紗輕揚。楊景佑發覺她的靠近,稍稍擡頭望着遠處走來的面紗女子,隱約之下,他幻想風吹飛她的面紗,會是她。
楊景佑滿心期待的那一段,連風都是溫柔的,他眼裡沒有其他任何一個路人,唯獨癡望着許相夢。在他眼裡,她輕步盈盈,像落地仙子,然而這一切美好,都只是楊景佑的幻想罷了。
“喂,可算找到你了!”許相夢的一句話打破了楊景佑眼中的夢幻景象。
“啊?”
楊景佑驚而站起,盯着許相夢露出的兩橫粗眉。許相夢見他一臉疑惑,這纔想起自己臉上蒙着面紗,許相夢隨手一拆下面紗,這一拆暴露了濃妝豔抹成鬼貌的臉,嚇得楊景佑身體一顫坐回了地上。
“你是小雨姑娘嗎?”楊景佑不禁微微顫抖着。
“什麼小雨姑……”許相夢順口道出,幸好及時反應過來,趕緊補救說道:“叫什麼小雨姑娘那麼見外,直接叫我小雨吧!”
許相夢轉過身背對着楊景佑,用面紗捂着臉,一邊暗自慶幸自己的機智,另一邊又感嘆自己這順口的壞毛病。
“許相夢呀許相夢,說謊太多就是這結果!”
楊景佑稍稍緩和過來,雖然許相夢的臉上擦脂抹粉得早已認不出,可是她說話的語氣和架勢,卻是獨一無二的,絕不會錯。
“小雨……”
楊景佑還並不好意思叫出口,他從階上起來,走到許相夢身邊,當他再一次看到許相夢這張見人嚇死人,見鬼嚇活鬼的臉時,雖已沒有方纔那種恐懼,但還是心裡一悸。
“怎麼樣,你是不是被我這妝嚇了一大跳?”
楊景佑正不知該如何開口問許相夢這般妝容的緣由,許相夢便先開口那樣問道。
“確實,如果不出聲,還真完全認不出你。”楊景佑神情顯得有些許複雜。
“哈,看來我僞裝得很成功呀!”許相夢滿心得意興奮地笑道。
楊景佑不知許相夢這樣興奮爲何,只是凝視她的臉,極力尋找她濃妝之下那張原本清秀的臉。
“你爲什麼把臉畫成這樣呀?”楊景佑一臉疑惑問。
“好玩呀,從來沒玩過!”許相夢一副樂呵樣子。
楊景佑漸漸習慣了許相夢這張臉,看着也不覺可怕了,畢竟一片花花綠綠之下,依舊是那個人。
“其實小雨你不化妝也挺漂亮的,根本用不着塗脂抹粉。”
許相夢彷彿沒在意楊景佑說的話,只是覺得這一臉厚厚的粉蓋在臉上異常難受,便用手擦拭。
“其實我覺得這些東西塗了很醜,還不舒服,真不知道那些姑娘小姐爲何要整日花錢費時間在這事上。”許相夢用手擦拭臉頰,本想擦去脂粉,卻擦得一臉又紅又黑。
“呀!”許相夢一看手上的各種顏色,不由一驚。
“你等我一下!”
楊景佑見許相夢這般手足無措,眼裡若有所思,便往橋下跑去。
“你去哪兒呀?”
楊景佑在水旁蹲下,用手帕沾溼了水,又跑回許相夢身邊,笑道:“用這個擦吧”
許相夢伸手去接楊景佑手中的溼帕子,目光不由得落在他滿是笑容的臉上。
“這個人,看起來應該是個單純善良的傻富家少爺。”許相夢心裡默想道。
許相夢接過溼帕子便在臉上擦拭,眼神卻直直地盯着楊景佑,心裡翩飛着小心思,打着小算盤,溼帕子在一邊臉頰上一直摩擦。
“小雨,你的臉都紅了!”楊景佑道。
“是胭脂的顏色吧!”許相夢驀地回神,這才發覺臉頰一通熱,略帶驚訝道:“擦太重了!”
“我幫你吧?”
楊景佑那樣說道,許相夢原本捏着帕子在臉上輕輕擦動的手驀地一頓,遞帕子到楊景佑面前,說道:“那謝謝你了!”
楊景佑接過溼帕子,摺疊整齊,從許相夢額上開始,到眉毛,兩頰,嘴脣,一點一點,輕輕擦拭。
許相夢不禁凝視楊景佑,他目光專注柔和,心思細膩,帕子擦過許相夢臉上的每一寸肌膚,抹去她一臉凌亂相間的紅白脂粉。
楊景佑手上動作很輕,幾乎擦遍了全臉,他稍稍靠近去擦拭許相夢眼角的殘留,那樣突然的靠近,許相夢腦海裡乍一下冒出夜央的臉,下意識往前一推,往後一躲,手上的油紙傘掉落在地。
“怎麼了?”楊景佑一臉茫然問道。
許相夢清醒過來,看清了眼前這人時楊景佑而並非夜央,爲何自己那一刻會那樣幻想?那一瞬間,爲何自己又會有那般恐懼心情,還有急欲逃避的意念?
許相夢緊皺着眉頭,心思越發複雜,她不禁又想,此時此刻的夜央會否還在追尋另一個自己,在人羣中擁擠?又或者,他已經回去縣衙,一如既往地獨自待在房裡,將他自己封閉在一片寂靜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