廿三章 次子
冬至節,在老太太那裡過節。皇帝到天壇祭天去了,張語陪着老太太和太后說話。
小豬在院子裡滿地亂跑,一圈小太監小心翼翼的跟着。
“冬至大如年,在民間,外出的人這個時候都要回來過年的。”張語知道老太太是想小孫子了,藩王不奉召不得進京,這是死規矩。也不可能爲了過節就把人召回來的。
王太后一直在吃齋唸佛,眉目更加出塵。
“小孩子多些就好了。”老太太唸叨。
張語從小獨自長大,早就習慣了身邊全是獨生子女。可是這裡是想要多子多福的明朝。她低下頭去,現在說什麼都不好。
“聽說大臣們在上摺子要皇上補齊後宮十二妃的編制,皇后你也要勸勸。”
“是,孫媳知道了。”
“皇祖母!”有人推門進來,帶進一身的寒氣。“孫兒回來了。”
“快坐下暖暖身子,還順利吧?”
朱祐樘挨着張語坐下烤火,張語遞了一杯酒給他。
“就知道挨着你媳婦。一天到晚挨着還不夠啊。”老太太打趣。遞了個眼色給張語。
張語一愣。還真要她說啊。本想就這麼敷衍過去。
“呃。”開起了個話頭。就被朱祐樘打斷。“皇祖母。孫兒剛進門時聽到了。孫兒不納妃。”
正在轉佛珠地王太后也停下來望他一眼。
張語摸摸鼻子。低頭去看碳火。
“你也要再有幾個孩子纔好。這麼大地家業。總要有人拱衛皇室。”
朱祐樘笑笑,“記錄在案的宗室子弟,如今可是有八萬多人哪。朝廷養他們每年都要花費不少,少一點也沒什麼。”
老太太笑罵:“你聽聽,這是當皇帝的說的話?”
張語嚇了一跳,那麼多?
朱祐樘在她耳邊輕聲說:“太祖有二十六個兒子,子又有子,子又有孫,子子孫孫無窮盡也。太祖爺的嫡孫慶成王,生了一百多個兒子,兄弟多得彼此都認不全。”
張語瞠目,這也太能生了!
“所以啊,要多妻多妾,多子多福。”老太太聽到他們的嘀咕。
“皇祖母。”朱祐樘叫了一聲,偷眼去看張語,她低頭撥弄炭火,彷彿沒有聽到。
“你!”老太太要發作,王太后趕緊勸着:“母后,兒孫自有兒孫福,今兒是過節。”
晚膳後,老太太把皇帝單獨叫進去,“皇帝,哀家答應了不管你和皇后兩個人的事,可沒答應不管你和別人的事。”
“皇祖母成全孫兒吧。”朱祐樘斂襟跪在老太太面前。
“語丫頭也沒說不樂意呀,你這樣,外間也只會說她驕妒。你倒是爲她想想。”
“不是阿語驕妒,是孫兒只要她一個。”
“你還不是...”老太太撇撇嘴,轉過身來。
“皇祖母,別再提以前的事了。”皇帝祈求道。
回乾清宮的路上,朱祐樘在暖轎握住張語的手:“阿語,皇祖母說的,你怎麼看?”
張語頭望着腳下,“隨你們吧,不過我不會幫你照顧那些新人。”
“你不在意麼?”朱祐樘靠過來她這邊。
“不會因爲我在不在意就改變什麼。”
“不是的,阿語,我...”
張語用另一隻手捂住他的嘴,“什麼都不用說。省得將來做不到。”
回到乾清宮,張語洗洗上牀了,沒去理會朱祐樘在糾結什麼。
迷迷糊糊中感覺被子被掀起一角,一團冷氣裹了進來。
“你還真睡着了?”一股濃重的酒香味近在咫尺。張語揉揉鼻子,打出一個噴嚏。
朱祐樘把被角給她掖好,“一朝被蛇咬,十年怕井繩。阿語,我說了,多久我都等得。”
小豬被父親叫去考功課,正默着書,察覺到父親的目光一直落在他身上。他的腰上掛了個杏黃色的荷包,上面繡着一條游水的魚。掛在腰間其實並不顯眼,察覺到父親不錯眼的看着這個荷包,小豬下意識往父親腰間看去,沒有。
“默得這麼慢,顯見是不熟,就在這裡抄上五遍。”
小豬看父親的背影消失,才嘟囔出口:“哪有慢,這麼長,還要抄五遍,這麼冷的天。”
張語在大躺椅上裹着羊毛毯養神,冬眠是一件幸福的事。
兜兜看見皇帝進來,趕緊退了出去。
“什麼事?”張語帶絲睏倦的問。
“阿語,我的荷包呢?”
“你不是能等麼?”掩口打了個哈欠。
“你現在就給我繡,我過年要戴。”
“大冬天的,不想動,開春再說吧。”
朱祐樘打開櫃子,看到繡框裡的明黃絲線這才作罷,好吧,就開春再說。(實際是兜兜上回拿來沒拿走,張語隨手扔在裡頭的。)
又到了例行請脈的日子,張語閒適的坐在椅子裡把手遞出去。幾個宮女太監被打發清理小花園的雜草,屬於看得見卻聽不到他們講什麼的位置。
“喂,上回好朋友是什麼時候?”
張語懶懶的說,“前幾日才...”這個月的葵水不大正常,只一點點就停了。不會吧?
“你再好好看看。”張語緊張的看着簾外的穆修晨。
“沒有錯,我確信你又懷孕了。”
“那...”
“如果真的有見紅,應當是流產先兆。”
啊?張語被這個消息震懵了。原本,這個時候又有了孩子,並不是時候,可是聽到‘流產先兆’四個字,她下意識護住了肚子。
“保得住麼?等等,我怎麼記得電視裡放的,正德皇帝是獨子。”難道是女兒?
穆修晨把聲音壓低,“你不知道麼,孝宗次子不足三歲而殤。”
張語手邊的瓷器被她拂落地上,一旁的侍衛望過來:“娘娘?”
“無事,不要過來。”
張語清清嗓子,“你剛說什麼,再說一遍。”
“我說你這個兒子註定三歲就要夭折,你這次聽清了麼?”
“你怎麼那麼清楚?”
“我媽是歷史系研究明史的專家,從小耳濡目染,當然比你這種沙發土豆要強一點。”穆修晨繼續壓低聲音,“趁着沒人知道,你趕緊拿主意。我只能幫你瞞一段。”
張語強迫自己冷靜下來,“爲什麼會夭折?”
“這個不太清楚,這個時候小孩子長不大是很平常的。不過,打孩子和生孩子一樣,都是一腳踩在鬼門關的。弄不好就...”
張語知道他沒說出口的是‘一屍兩命’。
“你說讓我自己偷偷的打掉?”
“我只是告訴你真相,要怎麼做需要你自己決定。”
“有沒有可能我提前知道了,多加小心,孩子可以活下來?”
穆修晨傻眼,那還有嘉靖什麼事啊?這種事情,他不好出聲太多。打掉孩子,擱哪個女人身上恐怕都捨不得。
張語都要哭了,怎麼會這樣?
小花園裡小邑留意到張語在簾內焦躁走動的身影,拍拍手上的土,示意兜兜。兩人一塊兒走了回來。
“娘娘,您怎麼了?”
“不是說沒召喚不要過來麼?沒事。”
穆修晨抱起醫箱,“娘娘,臣告退。”
要怎麼辦?留還是不留?
朱祐樘留意到她翻覆不安,忙坐了起來,“怎麼了,阿語,可是不舒服?”
張語兩眼圓瞪,“是。”
朱祐樘皺眉,起初他只當她是在拒絕他,可這些天看下來,好像真的有點不對勁。
張語忽然一陣反胃,撲在牀沿“哇哇”的乾嘔起來。完了,這麼明顯肯定被發現。
小心的拍撫着她的背,把頭髮給她撥到腦後省得被穢物沾到。看她嘔了半天,突然福至心靈,“阿語,你是不是...來人,快來人,傳太醫!”朱祐樘的聲音激切起來,不見半點平和君主的氣度。
值夜的太監趕緊去傳留守的太醫。
朱祐樘搓着手,在牀邊走來走去的,面上盡是眉飛色舞。
“阿語,你好點沒有?”
“你坐下,晃得我眼花。”張語沒好氣的說。
“哦,好。你想不想吃點什麼?”
“大半夜的,我吃什麼呀。你鎮定點好不好,跟毛頭小子似的。”
“我太開心了,你不歡喜麼?太醫怎麼還不到,慢騰騰的。”又走到門口去望太醫。
今夜太醫院留守的是林太醫。
“恭喜皇上,娘娘確是喜脈無疑。”林太醫退後幾步,以頭觸地。“只是...”
“只是什麼...”朱祐樘傾下身子。
“胎像不穩,接下來三個月,娘娘須得臥牀安胎。”
皺眉,“你跟朕來”出到外間,朱祐樘示意林太醫也坐下。“還有什麼要注意的,你都一併講來。”
“呃,臣建議,皇上還是與娘娘分開比較好,這三個月要絕對禁止行房。否則,皇嗣恐難保全。”
“這個朕知道。你說其它的好了。”
張語在內嘆了口氣,現在不用爲難了,可是孩子...母親的,把自己送到這裡來,就是這樣提心吊膽過日子麼。
朱祐樘在外面細細問了半天,而後讓林太醫從即日起就進駐乾清宮,專門負責給張語安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