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章 茶話會
進到三月,天氣日漸暖和起來。皇帝在文華殿召見了內閣大學士徐溥、劉健、李東陽、謝遷。議事完後,皇帝賜諸位大臣吃茶,然後散去。
張語愕然,這麼超前,居然在大明就搞上茶話會了。這傢伙,分明又是收買人心的手段嘛。他還真是會和文人打交道。張語想起當初在師兄公司實習的時候,當老闆的師兄就經常在商議事情時這樣籠絡大家。一通開場白就能說得張語熱血沸騰,把公司的事業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做。
後來開創‘茶陵詩派’的李東陽還特意寫詩稱讚弘治皇帝之善待人臣,“近臣常造膝,元老不呼名。”
只不過,這樣的做法不能適用於每一個皇帝。每個人的性格是不一樣的。但大臣卻總以弘治皇帝爲標杆來要求後世的皇帝也能做到這樣。以至於,有後來武宗的直接對抗和世宗的消極怠工。這就是人治不比法治的地方。
張語爲她兒子擔心,小豬還真是‘子不類父’。畢竟朱祐樘的成長軌跡是不可複製的。他在苦水裡泡大,小豬卻是在糖水裡泡大的。
張語瞅了一眼在龍案前專心翻看《諸司職掌》的朱祐樘。自從他上次病倒,張語差不多又恢復了陪他上班的習慣,倒是把兒子丟開不少。
《諸司職掌》是洪武二十六年仿《唐六典》敕修的,分吏、戶、禮、兵、刑、工六部和通政使司、都察院、大理寺和五軍都督府十門,共十卷,記載了開國到洪武二十六年前所創建與設置的各種主要官職制度。
“太祖之後累朝典制散見疊出,卻都沒有彙編,不足以供臣民遵循。”朱祐樘合上書卷。
張語揣測,這個是不是就相當於後世的《公務員法》,不過面要廣上許多,還包括許多典章制度。
“還是讓人重新彙編一部《會典》出來比較好。”朱祐樘踱步過來,端起張語新沏的茶品了一口,點點頭,“今天泡得不錯。”
張語自己不喝茶,給老爸泡茶從來都是放茶葉、倒水兩個步驟搞定。偏朱祐樘嘴挑得很,非得要三煮三沸不可。要是讓老爸知道他嬌生慣養的女兒這麼伺候女婿,非得喝一壺老醋不可。張語把一些中藥也配進茶裡,讓他喝茶也能有保健作用。但得把藥味化淡近無,否則肯定是不喝的。
喝完茶,朱祐樘又坐回龍椅上。刷刷刷寫了幾行字,然後招呼她:“阿語。”
張語走過去看:習靜調元養此身,此身無恙即天真。周家八百延光祚,社稷安危在得人。坦率地說,寫得並不太好。而且張語可以肯定,他所謂的養身,肯定不是自己認知的食療這些,而是齋醮、符籙那些養身術。
不過,那些文官肯定喜歡後兩句,那些人就喜歡以周公自比。希望皇帝是聽周公教誨的成王。
“祐樘,你會不會對那些文官太好了?”好像後面的皇帝和文官集團的關係都不大好。
“君之視臣如手足,則臣視君如腹心;君之視臣如土芥,則臣視君如寇仇。我與他們君臣相契這不也很好麼?”
張語始終不認爲儒家一家可以包打天下,不過朱祐樘從小被那些儒生教育形成的觀念,也是根深蒂固,不可動搖。
“你覺得照兒和文官也可以像你這麼相契麼?”
“你多慮了。來,給我磨墨。”張語撇撇嘴,朱祐樘不喜歡與她討論朝政上的事情,這也是這個時代男人的通病。朱重八立國之初就命工部制紅牌,鐫刻戒諭后妃之詞,懸於宮中。害她出出入入都得看見那些封建糟粕。很想學學李小龍踢‘東亞病夫’匾的那個腿法,直接給它劈了。
張語站在他身邊,先用右手去磨,磨累了又換左手。兩手的力度都掌握得比較好。
“就磨墨而言,阿語你也算是天子門生。怎麼下棋就始終學不好呢?”
“我懶得去算計啊,累得慌。”哼,還天子門生呢。我要不是當初擔心被卡擦掉,我纔不學這些。
“嗯,你不用去算計。”朱祐樘翻開一本奏摺看起。
張語看磨得差不多了,打算出去遛個彎。
“去哪?”
“出去走走。”這個人才剛坐下,不會和她出去。
“嗯,快點回來。“還沒出去呢,就讓快點回來。
今天餘嘉不當值,休息。張語特意繞了個圈,讓錦瑟把他叫了出來。
“娘娘?”餘嘉有點納悶,皇后有什麼事要避開皇帝找他。
“餘嘉,最近朝上的大臣有人蔘李廣麼?”張語在後宮找不到幫手,朝中大臣又接觸不到,不得已來問問餘嘉。
“皇上不喜歡奴才同娘娘講這些。”
張語把眼一瞪,餘嘉躊躇了一下,“上個月,徐閣老他們還聯名請求皇上遠離李真人。”
張語會選擇來問餘嘉,一來是他直接接觸朱祐樘比較多,二來張語就不信李廣受寵信對他沒有影響。
“這麼信賴啊?嗯,我知道了。你回去吧。”
“是。”
等餘嘉走遠了,張語看着錦瑟:“還沒給我答覆呢,小方的事?”
錦瑟不出聲。
“傻丫頭,女人終究是因爲愛她的男人而矜貴的。小時候是父親,嫁人了則是夫君,生了兒子還會有兒子來愛你。花花公子有什麼好?你就不會換棵樹吊吊。”
看錦瑟還是不出聲,“就當給自己也給他一個機會。別那麼死心眼了。你馬上也要二十五了,我不要你了。”
“娘娘,方侍衛還在呢。”好半天,錦瑟終於忸怩出一句話。
“你放心,我今天特意清了場的。他不在。”
“人家、人家又什麼都沒提過,只是主子你的猜測。”
原來在糾結這個。
“小方,出來。”
影子一樣的小方立馬冒了出來,錦瑟頓時黑線,不是清了場麼?
“你表個態吧。”張語端起茶盅,還是錦瑟貼心,到哪都知道把她愛吃愛喝的東西帶着。
張語注意看小方的臉,可惜黝黑的膚色反映不出他有沒有在臉紅。
“全憑娘娘做主。”
嘿,我又不是封建家長,我做主,以後你們倆吵架好埋怨我是吧?
“如果你們自己有意,我就做主操辦婚事,其它的,我不管。我再去遛一圈,一刻鐘後來聽回話。”
張語走下亭子,招呼侯在遠處的小邑,“我們走。”
一刻鐘後,張語遛回來了。看兩人那扭扭捏捏的架勢,張語也知道不用問了。唉,又走了一個。
宮中無事,時間便過得有些快。小豬滿六歲了,可以上學前班了。
“祐樘,照兒就要出閣受講了麼?”
“快了,你不要擔心,我給他找的都是博學碩師。”我纔不擔心這個呢。
“都教些什麼啊?”
“綱常名教,《四書》《五經》以及祖訓遺言。”
張語想直接暈倒,給一個六七歲的娃娃講這些?
她六七歲的時候就認了上中下、人口手吧?
“對於一個正值玩樂之年的孩子來說,這種學習方式未免過於苛刻了。”
“每一個皇太子都是這麼過來的,這是他必須接受的。”朱祐樘黑黝黝的眸子看着她,嚴肅的說。
“爲什麼就不考慮一下孩子的感受呢?你那個時候就那麼喜歡學這些麼?”
朱祐樘毫不猶豫的點頭。
張語很想問一句‘你有童年麼?’,嚥了回去,還是不忍拿小時候的事來戳痛他。
張語找了小豬來問,“兒子,你要出閣讀書了。你喜歡讀書麼?”
小豬絞着手指頭想了半天,“是講故事給我聽麼?”美得你,那些人連《關雎》都能扯成后妃之德。
“不是,就像東宮的師傅教你禮儀那樣。”
小豬搖頭,“媽媽你教我就好了,我喜歡你教我。”
“媽媽不夠資格做你的太傅。”
小豬苦惱的低下頭,“可以不去麼?”
張語搖頭。
終於,十一年三月,皇太子出閣受講了。第一天回來,張語就問他,“覺得怎麼樣?”
小豬揉揉屁股,“屁股坐疼了。那些老頭兒輪着番兒的在那裡搖頭晃腦,晃得我頭暈。他們退下去一個,換上來一個,我都要站起來給他們作揖。好麻煩!而且還要一直擡頭挺胸,坐着一動不動。好累!”
這不是折磨人麼?
小豬喝完水,整個人攤在躺椅上。
沒一會,他老子就回來了。小豬趕緊在他進門前換了個姿勢。
“太傅說,你今天老是舉牌要更衣。”原來也是去關心了兒子第一天上課的情況。
“舉什麼牌啊?”張語莫名其妙。
朱祐樘看她一眼,“出恭人敬牌。”
“撲!”張語直接笑出來,原來是上課請假上廁所。這事兒她一般不幹,她上課一般在看漫畫、小說。
小豬在父親面前低下頭,“兒臣、兒臣坐不住。”
朱祐樘嘆口氣,“明日不要再如此了。”
“是。”
(上課要請假外出要持牌子,上寫着“出恭入敬”,這個是明代國子監的學規。至於皇太子要不要這樣不清楚,覺得搞笑就寫進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