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整天,張語就在朱佑樘耳邊聒噪。他批奏摺,她執意坐在旁邊陪着。在他要下筆的時候,在一邊絮叨,“這個大臣的字不好看,墨磨得太濃了。”
朱佑樘看她一眼,不理會,繼續下筆。
“這個的又太淡了,真是,朝廷重臣,家裡連個會磨墨的書童都沒有麼?”
朱佑樘握筆的手緊了一下,又放鬆。
“這個人字寫得軟趴趴的,像沒吃飯似的。寫奏摺也這麼隨便。”大事她當然不敢搗亂,但大事朱佑樘都是在文華殿與內閣重臣直接商議着就給辦了,不會帶回乾清宮來。
“阿語,你不是認爲這麼跟我胡鬧,我就會妥協,把照兒再交給你吧。”
當然不是,只是我不好過,也不能讓你好過。張語也知道這樣子很孩子氣,但心裡憋着難受。
最後,朱佑樘沉着臉走到外面去,過一會兒,又表情平靜的回來,接着,該幹什麼幹什麼,不再受干擾。
期間,餘嘉來給張語添茶水,有意無意的把耳廓露給她看。
“處理過了嗎?”對餘嘉,張語實在有點不好意思。
“回娘娘的話,已經上過藥了。沒事。”
張語見他已經解決了“噪音問題”。也就不再白費力氣。
“怎麼不說了。你剛說到我身上這塊玉有點瑕疵。”那邊見她沒聲響了。一邊翻奏摺。一邊給了個提示。
張語把茶盞輕輕一放。“臣妾不打擾皇上處理政事了。臣妾告退。”
既然不怕她絮叨。那就冷戰好了。
張語開始有禮有節地對待朱佑樘。半點都不失禮。又回覆到初時地相敬如賓。
“臣妾是怕皇上說上樑不正下樑歪。既然太子必須守禮。臣妾身爲國母。自當以身作則。”
“私底下不必如此。”
“臣妾怕角色轉換頻繁,什麼時候說錯臺詞就不好了。惹怒了皇上,臣妾吃罪不起。”
朱佑樘已經受了二十日的冷待,心裡很不是個滋味。
今日下朝回來,他對張語說:“嗯,今兒隨玉來求朕,讓他妹妹進宮”
張語不出聲。
朱佑樘頓了一下,接着說:“做女官。”
“啊?爲什麼?”張語知道陸隨雅的未婚夫前兩年害癆病死了,她一直就在家裡深居簡出。
“聽說是看上了個戲子,跟家裡鬧得很僵。就讓她在你身邊吧。”
後宮一處院落,陸隨雅和身旁的錦瑟隨口說着閒話。
“錦瑟,娘娘怎麼這麼冷的天還要下水游泳啊?”
錦瑟抱着張語的厚衣服,微笑着說:“娘娘說這是冬泳,年年都要下水的。”
冬泳?在這種呵氣成冰的季節。陸隨雅搖搖頭。
兩人正說着,見院門口來了幾個人,當先一個是餘嘉。餘嘉在門口招手叫她們出去。
張語覺得暢快一點,從水裡冒出頭來。站在岸邊的錦瑟隨雅不見了,卻冒了個釣魚翁出來。真是好興致!
朱佑樘看她終於冒出頭來,正要說話,魚竿上有了動靜。
張語咂舌,這樣假模假式也有笨魚上鉤,那魚是成心自殺吧。
把魚取下,朱佑樘說:“快上來,照兒還在殿裡等着喝母后做的魚湯呢。”
“你肯讓我見他了?”
“趕緊上來吧,小心着涼。”他第一年看見張語冬天下水時,着實嚇了一跳。後來年年如此,倒也習慣了。
張語見自己衣服,鞋子都擱在他身邊,整個園子空無一人。游到岸邊,站起身往上走。朱佑樘抖開衣服把她裹好,看看天色“不好,雨要來了,我們趕緊進去。”
天有不測風雲,大雨頃刻就至,兩人緊跑慢跑還是淋了一身溼。
“人都讓你趕哪去了?”不然早該有人過來打傘了。
“我把他們都趕得遠遠的,阿語出水的樣子怎麼可以給別人看見,哈欠!”
張語知道朱佑樘雖然比從前結實一點,但淋這麼一場雨還是很容易感冒的。小豬看到溼淋淋的父母想笑,硬是忍住了。
這裡是從前一位先皇寵妃的居所,雖然空置着,但時時仍有人灑掃,尤其皇后還愛來此處游水。是以殿中什麼都是齊全的。
白玉浴池裡,溫泉水嫋嫋散着熱氣。聖明天子一絲不掛泡在池子裡,很享受的閉着眼睛。進了殿來,張語便急急推着他進浴室,連多日不見的兒子也顧不上多看幾眼。而且這個殿裡只有一個浴池,張語也泡在裡面。唯一就是
朱佑樘看着遠處歡快的遊着水的朱厚照,本來是借他來搭橋,現在卻萬分後悔,要是早知道有雨而且這小子學了半個月的禮儀,見到母親又打回原形了。
“媽媽,給我搓背。”
張語撈起毛巾,疊成個方塊放在小豬頭上。嗯,有點搞笑。
“好,媽媽給照兒搓背。”兩母子在水裡玩在一處,很快就把他這個做爹的丟一邊了。而且,他由於小時候一次下水差點被淹死,就被皇祖母禁止下水了。所以至今不會水性,只能靠在池邊。
張語摸摸肚子,游泳是很消耗體力的,何況是冬泳。於是準備起身去找吃的。
小廚房裡只有現成的食材,連朱佑樘釣到的魚也被清理好放在案上。張語看看竈裡,幸好還知道叫人生火,不然就給你們父子吃生魚片。
張語利用現成食材做了四個菜一個湯,小豬歡呼一聲:“我還沒有用過母后親手做的飯菜呢。”
朱佑樘瞟他一眼,夾了塊魚肉進他碗裡,“那你可要多吃些,你母后的手藝很是不錯。”
那魚張語仔細看過,也不知道是什麼手法,竟將魚刺剔得乾乾淨淨。
張語盛了一小碗魚湯給小豬,“來,乖乖,再喝碗湯。”又轉身去廚房裡盛了熬製的薑湯一碗遞給朱佑樘,“喝薑湯。”
朱佑樘看看兒子碗裡奶白色的魚湯,再看看自己面前顏色不甚討喜的薑湯,“阿語也淋了雨,你怎麼不喝?”
張語橫他一眼,“我身體好着呢,剛纔誰在浴室裡狂打噴嚏的。”
朱佑樘笑了,“還是喝一碗的好,你不是常說‘上醫治未病’,喝一碗吧。”
張語懶得聽他絮叨,起身給自己也盛了一碗,咕嚕嚕喝了下去。朱佑樘這才慢條斯理的端起薑湯來喝,心情卻着實好了起來。
小豬喝完湯,抱着肚子:“照兒圓了,吃不下了。”
張語安置兒子睡下,看雨還沒有停,朱佑樘施施然的在燈下畫畫。張語這才省起,明日又是休沐,難怪有這個閒情來陪她們過居家日子。
靠近一看,畫上正是她下水前坐在岸邊伸了腳試水的模樣。寥寥幾筆,卻把她初時幾分畏寒的模樣勾勒得惟妙惟肖。
張語上牀摟着兒子睡下。
朱佑樘隨後熄燈上牀,把熟睡的小豬移到內側
“改日再住這裡,得把這牀換換。一直吱吱嘎嘎叫個不停。”他還好意思說,張語橫他一眼。
“讓照兒搬回來吧。”
“呃,不行。”
也許是換了牀不習慣,小豬迷迷糊糊的醒來。
“父皇,母后你們怎麼還不睡啊?嗯,我怎麼睡到裡邊來了,我要睡中間,要睡中間。”
張語攏好衣襟,伸手把小豬抱到中間。
小豬摟住母親的脖子,“媽媽,剛剛有怪聲音,是不是有妖怪要來抓照兒。”
張語心虛的拍拍兒子,“呃,不是的。父皇就在這裡,會保護照兒的,照兒不怕。睡吧。”
待小豬再次沉沉睡去,張語怒視朱佑樘,“你也看到了,他還這麼小,會害怕,會擔心。你怎麼忍心讓他一個孤零零的住在端本宮?”
“哪裡是孤零零的,乳母、太監一大堆,晚上還有守夜的宮女,比你自己照顧還要經心。”
“你小時候還不是住在仁壽宮長大的。”
“我那會是萬貴妃要害我,現在的宮中,決不允許出現這樣的情況。”
“反正你就是不答應就對了。那麼,依照宮規,我這個皇后也不應該住在乾清宮。”
“阿語,你不要同我鬧,我也是不得已。我知道你想過一家子和和樂樂的生活,可我們畢竟不是普通人家。照兒也不是普通孩子,以後九州萬方都要壓在他一個人肩上。你要體諒我。”
張語不知道要怎麼來說服朱佑樘,在他的想法裡他的做法纔是爲了長遠考量。可是,她不能放任小豬這樣被養大。
經過交涉,張語爭取到了小豬的探視權,也算一點進步。這樣她可以時常過去看看,也可以往端本宮安插人手。這日晚間,張語照例泡在湯池裡保養皮膚。她靠在池邊打瞌睡,還要大半個時辰才能起來。
迷迷糊糊卻聽到悉悉索索脫衣服的聲音。
吃驚的睜開眼,“你怎麼到這邊來了?”寢殿裡有兩處浴池,各引了溫泉水。除了那次淋雨沒辦法,兩人向來是各洗各的。
朱佑樘下水來抱住她,“那天我就想。”
“你不是一向說‘牀上做夫妻,牀下要做君子’麼?這個樣子可不像你。”
“你說的,這叫夫妻情趣麼。”
哎呀,原來木頭也有開竅的時候啊。這些年,在牀上,朱佑樘是熱情如火,下了牀,卻是判若兩人
“原來在水裡這麼舒服。”
張語笑出聲來。
“不許笑。”朱佑樘正替趴在池邊的張語重新清洗,見她兀自笑個不停,調整她的姿勢,放低腰身,從後進入。
平日在牀下這麼剋制的人,玩起來竟然這麼瘋。不過她也能配合就是了。她轉過頭來,和朱佑樘親吻。
一池的水花隨了他們一同起舞。
水花好久才平靜下來,“要過年了,等封了印我們帶照兒出去看看京城,去看看上元燈會。”
“嗯,好。佑樘,你今日好像很歡喜啊?”
朱佑樘滑入水中,“阿語可還記得弘治五年,蘇鬆河道淤塞,氾濫成災。當時命工部侍郎徐貫主持治理,如今歷時三年總算完成。從此,蘇鬆消除了水患,又可再度成爲魚米之鄉。”說來也奇怪,在朱佑樘統治期間,自然災害顯得異常頻繁和嚴重。朱佑樘對黎民的苦難深爲不安,這些自然災害時時困擾着他。
“我自問登基以來,沒有枉殺忠良,沒有荒廢朝政,沒有橫徵暴斂,遺禍黎民。”
“所以荀子才說‘天行有常不爲堯存不爲桀亡’麼。”張語也滑下去,手撫上他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