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墨亦兮睡到很晚才醒來,宿醉的頭疼讓她忍不住伸手去揉太陽穴,雖說自從釀了果酒之後,她時常也會喝一點,但還從來沒醉過。
最初她只是看他那般喜歡喝酒,愛屋及烏的喝了點罷了,希望有朝一日他獨酌的時候,自己能陪他大醉一場,殊不知昨夜她倒是醉了,他卻趁機離她而去。
在牀上躺了會兒,聽着洞外聲聲鳥叫,想着時間定然不早了,這才爬起來,一側目卻看到枕邊放着一方白色手帕,而這並不是她的東西。
疑惑的拿起手帕,發覺裡面似乎還包裹着其他東西,她小心翼翼的打開一看,不由得瞪大眼睛,盯着手帕裡的東西直接就愣住了。
手帕裡包着的是一塊玉質的長命鎖,赫然正是在烏石埔當初爲了給他買酒買吃食,她狠心拿出去當掉的那一塊,如今當票還在她身上,怎的東西卻出現在她枕邊?
這裡除了他們師徒再無其他人,東西便只能是他放在這裡的,可他這幾年雖然下山過,但最長的一次也就一天一夜罷了,不可能回烏石埔去,那他又是如何得到這東西的?難不成是當年就已經買下來了?
“師父。”她興奮的喚了一聲,拿着東西就出了小山洞,卻不見外面有龍清醉的身影,又連忙出去洞外尋找,可找了一圈也不見他蹤影。
低頭看着手裡的長命鎖,她心裡突然害怕起來,自開春後第一次下山他就變得心事重重,成天愁眉緊鎖,昨天更是一反常態,這種種跡象都說明他一定有事瞞着她。
他該不會一聲不響的走了吧?她被自己的想法嚇了一跳,趕緊將長命鎖連手帕一起納入懷裡,轉身便回到山洞檢查了一下,發現他日常所用的東西都在,似乎什麼都沒少。
那是否說明他只是有事出去一趟罷了,很快就會回來呢?可如果真是這樣的話,他爲什麼要連個招呼都不跟她打,卻又把長命鎖留在她枕邊呢?
她想不明白,也有點不敢去想,怕自己想的越多就越害怕,她怕他其實再也不會回來了,所以才把她曾經一直帶在身邊的長命鎖給了她。
惴惴不安的在山上等了三天,看着空空蕩蕩的山洞,她伸手摸了摸已經被她掛在脖子上的長命鎖,終於等不下去了,決定下山去找他。
她轉身回自己的小山洞收拾了簡單的行李,然後戀戀不捨的看了看這個子母洞,鼻子不禁又開始發酸了,這可是他們這些年來共同的家。
只是,這個家是他給她的,如今他人都已經不在這裡了,那這個家還存在嗎?天大地大,唯有他在的地方纔是她真正的安身之所,她再也不想離開他了,也離不開。
狠狠咬了咬下脣,她終究還是毅然決然的轉身,肩上揹着包袱,手中拿着他送的鐵劍,大步流星的離開了山洞,一路飛奔下山去了。
這是自她上山以來第一次下山,彼時她只是及笄少女,如今卻已是二九年華,但在蜀山的三年,她並沒有虛度光陰,這身功夫就是光陰給她的最好饋贈。
山腳下有個挺熱鬧小鎮,人來人往中夾着小商小販的吆喝聲,正是龍清醉每次下山來買東西打酒的地方,上山之前她曾經跟他路過一次。
她不知道他去了何處,自然也不知該去哪裡找,便打算先在鎮上打聽點消息,畢竟當初他也是下山一趟之後才變得異常,想來是聽到了什麼消息,不知是不是和神無月有關。
山腳的這個鎮子雖然不大,但由於離無爲城很近,而無爲城又是在樓蘭的邊境上,來往兩國的商人很多,因此樓蘭境內的消息很容易就會傳到這邊,然後再傳遍整個中原國。
下山後不久,她便得知了一個重大消息,樓蘭發生了政變,這如同一個晴天霹靂打在她心頭,從而確定了他的去處,他突然不告而別定然是回樓蘭去了,因爲那是他的故土。
可爲什麼他不但不肯帶她一起去,甚至連招呼都不打一個呢?難道他還怕自己會攔着不讓他回去麼?以他的本事,她又怎麼能攔得住他?
況且,即便她擔心他會陷入危險,的確不希望他在這時候回去,也斷然不會阻止他離開的,她只會陪他一起下山,與他生死與共,不離不棄。
這些年在山上她一分錢都沒花,所有的東西都是他準備的,故而當年當長命鎖換的銀兩一直還留着,她很快用這些銀兩去買了乾糧,然後有挑了匹馬,靈巧的翻身而上便往樓蘭的方向狂奔而去。
他走了已經三天,她肯定是追不上的,如今也只求自己能早點趕到樓蘭,回到他身邊助他一臂之力,這也是現在她唯一所能爲他做的,希望一切都還來得及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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樓蘭帝都,雅丹城。
王宮丹陽宮外一片肅殺,宮內卻是一片蕭瑟,只不過短短的幾個月時間,親王沐千浪就已經兵臨城下,開始進行逼宮,意欲弒兄奪王位。
樓蘭王沐千滄神色憔悴,正滿目頹然的坐在王座裡,他自認爲待這位同父異母的王弟不薄,不但給予富饒的封地,還花重金爲他修建了一座規模僅次於丹陽宮的奢華親王府。
這些年來,他不斷給沐千浪豐厚的賞賜,爲的就是這份僅有的手足之情,可他怎麼也沒想到最後自己竟然是養虎爲患,向來和他兄友弟恭的弟弟居然起兵謀反,想要這個樓蘭王的寶座。
真真是金錢迷人眼,權勢迷人心,爲了樓蘭這大好的江山,連那一向溫文儒雅的弟弟都鬼迷心竅,這讓他情何以堪?只怪他識人不清了。
他長吁短嘆的側目看了看身邊,鳳椅上正坐着的一位雍容華貴,儀表端莊,年輕貌美的婦人,這正是他的結髮之妻,樓蘭的王后王瑾瑜。
她在最美好的二八年華嫁給弱冠之年的他爲妻,兩年後便爲他生下一子,取名沐晚陽,如今年已九歲,三年前就已經被立爲太子。
此時沐晚陽正依偎在王瑾瑜的懷裡,眨巴着烏黑的大眼睛滿臉迷惑的看着他,不知道平日裡熱鬧非常的王宮最近爲何越來越冷清,再也沒有人陪他玩耍了。
看了自己的父王好一會兒,沐晚陽才低聲弱弱的對王瑾瑜道:“母后,我想出去玩,可宮女們一個個都不在,也不知道跑哪躲懶去了,你陪我出去玩好不好?”
王瑾瑜攬緊了自己的兒子,溫言細語的勸慰道:“陽兒乖,現在外面很危險,我們就先不出去玩了,等過些天母后一定陪你盡情的玩。”
沐晚陽不高興的垂下腦袋:“這裡可是王宮,外面很多侍衛在守護的,怎麼會有危險呢?母后騙人,分明是自己不願陪我,那我自己出去找宮女玩好了,我就不信找不到他們。”
在沐千滄的另一旁也放着一把椅子,上面端坐着一位風華絕代的佳人,她懷裡還攬着一個五六歲的小女娃兒,這正是他的姬妾桃花夫人。
桃花夫人不但生的面若桃花,而且性子溫和善解人意,這些年不論他對王后有多寵愛,她都從不曾拈酸吃醋,是他一直以來最大的慰藉。
見沐晚陽吵着要出去玩,她懷裡的小女孩也扯了扯她的袖子低聲乞求道:“孃親,我也想跟太子哥哥出去玩,讓我出去玩會兒好不好?”
這小女孩名爲沐晚晴,乃是沐千滄與桃花夫人的女兒,也是樓蘭過唯一的公主,她的長相隨其母親,也是面若桃花,看上去煞是可愛。
沐千滄曾經也有過好幾位寵姬,但目前除了眼前這一妻一妾,其餘的卻由於各種原因香消玉殞而去了,以至於如今膝下只有這一雙兒女。
王瑾瑜擡眸悄悄看了立在沐千滄身邊宦官周朝一眼,見他不動聲色的微微搖了搖頭,當即一把拉住掙脫她懷抱要出去的沐晚陽,皺眉厲聲喝斥道:“母后說了不許出去便不能出去,再胡鬧母后可要生氣了?”
沐晚陽回頭看着自己的母親,見她似乎是真的生氣了,這才撇了撇嘴轉回身來,雖然還是一臉的不樂意,卻依舊乖乖回到了她懷裡坐着。
沐晚晴嚇得這一聲厲喝嚇得立時往桃花夫人懷裡縮了縮,紅着眼圈弱弱的道:“孃親,那我也不要出去了,我會和孃親乖乖呆在這裡。”
看着這一幕,沐千滄不禁仰天長嘆,沒想到他堂堂一國之君,最後竟然會被自己的弟弟逼到如斯境地,如今更是連一雙兒女最簡單的要求都滿足不了,他豈不枉爲人父?
他只顧着自悲自嘆,絲毫沒有注意到,自己的王后時不時的與周朝在眼神交流,這其中必然藏着什麼不可告人的秘密。
桃花夫人雖然注意到了,卻什麼都沒有說,她沒有這個膽子,在王瑾瑜面前她向來都是小心翼翼,連說話都不敢太大聲。
也正是因爲她太過謹慎,才得以活到今天,哪怕每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終究也還是活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