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巒宮比往日要靜了許多,屠羽卿一個人負手站在湖邊,心緒難平。
屠子卿如今那麼信任嚴禧祥,卻對皇室一脈諸多防範,諸多刁難,實在是讓他感到痛心,更感到爲難。
因爲得了與屠子卿同一個孃親的益處,屠子卿對他總算是仁至義盡,不曾派侍衛軍監視他,這在屠子卿看來是很自然不過的事,但事實上卻爲他招來其他宗室親王的妒恨,會將他給孤立起來的。
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是同出一脈的兄弟,如今卻到了這樣的地步,到底是誰之過?
“人在做,天在看,我就不信奸人陰謀會永遠得逞!”
他目光陡然銳利,一掌擊在湖邊那棵柳樹上,一陣嘩啦啦的響動過後,樹葉紛紛落向湖面,滴溜溜地轉着,湖面起了一陣更大的波瀾,不久之後,還是恢復了最初的平靜。
“四皇子,墨昭儀來了。”
凝眸悄然走近,聽到他的話,暗裡擰緊了眉。
“她?”屠羽卿一驚,霍然回身,眸子裡兩點星光越發耀眼,“什麼事?”
“說是爲三皇子一事而來,她要四皇子一定要見她。”
說到這裡,凝眸隱隱有些生氣。
既然北堂君墨現在已經是皇上的昭儀,就不該再來打擾到四皇子清靜。
難道她不知道,四皇子對她的心意嗎,爲什麼要這樣折磨人。
“三皇兄的事?”屠羽卿目光閃動,明白了什麼,“請她去書房等我。”
說罷他深吸一口氣,回房換衣。
如今他正爲這些事擔憂,而墨昭儀是皇兄身邊的人,能揣摩到他的想法,也說不定。
“是,四皇子。”
不可否認的,聽到北堂君墨居然到景巒宮來,屠羽卿很是驚喜。
儘管他也知道,她如今是什麼樣的身份,可他就是想要在這裡見到她,即使什麼都不做,什麼都不說也好。
他平素不是怎樣講究穿戴的人,可這次,卻像是要見心上人一樣,他心慌神亂的,不知道要穿什麼纔好。
“這又是何苦,她已是皇兄的人。”
扔下一地衣衫之後,他苦笑,仍舊一襲勝雪的白衣,去了書房。
而北堂君墨,已焦急等待多時。
要想解彭城王與三皇子之危,唯四皇子莫屬。
一來他是屠子卿親弟,即使對他有所冒犯,屠子卿也不至於真的對屠羽卿怎樣。
二來,屠羽卿向來寬容仁慈,很得朝臣之心,若是由他出面解決了此事,也可增加他的威望不是。
“娘娘久侯了。”屠羽卿推門進去,伸手,“娘娘請坐。”
“不坐了,”北堂君墨匆匆搖首,“四皇子,妾身前來,是想問一句,四皇子知不知道,三皇子被彭城王的人接去通州的事?”
這事她也是聽離人說的,至於真假,不得而知。
“知道,”屠羽卿點頭,眼神暗了許多,原來她來有別的事,“娘娘的意思是……”
“那,四皇子一定不希望彭城王有事對不對,妾身知道他是個好王爺,四皇子快點跟彭城王提個醒,讓他凡事留點神,不然---”
北堂君墨條地上前一步,一把握住了他的手臂。
她的手,柔軟而芬芳。
即使隔着衣服,屠羽卿仍是能感覺到,那瞬間沁入骨髓的冰冷。
“你是說---”
屠羽卿大吃一驚,反手握住了她。
好嘛,不知情的人一定以爲,他兩個是相見恨晚,或者久別重逢呢。
“就是啊,”北堂君墨點頭,急切地紅了臉,“皇上也不知聽哪個說的,說是彭城王跟三皇子勾結,要謀反,你---”
“不可能!”屠羽卿大叫,脣也在顫抖,“六皇叔絕對不會,三皇兄也不會!”
彭城王是不會,可三皇子嘛,就很難說。
他跟屠子卿之間一直有矛盾,是朝中上下盡知的秘密。
“妾身雖是外人,卻也不想見到忠良之輩遭受誣陷,四皇子還是快些提醒彭城王一句,妾身先行告辭!”
北堂君墨放開手,匆匆行了一禮,回頭就走。
她來見屠羽卿,可是冒着極大的風險的。
萬一被嚴妃之流的人撞到,她就算渾身是嘴也說不清。
“等等!”
屠羽卿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突然不想她這麼走掉,握着她的手不但沒鬆開,反而越加用力。
甚至,讓她痛呼出聲。
“你---”
北堂君墨一驚,呼吸已急促。
“對不起!”屠羽卿暗罵自己一句,猛地鬆手,“我、我只是說想說,謝謝。”
謝謝她這麼爲皇室中人着想,謝謝她不惜冒險前來報信。
“不必,妾身雖是女子,也還懂道義。”
北堂君墨白着臉笑笑,拉起斗篷蓋去頭臉,悄然離去。
“四皇子,她的心腸倒好。”
在門外聽個分明的凝眸嘆息一聲,雖知北堂君墨心思良善,卻一點高興不起來。
四皇子如今的境地,她很清楚。
北堂君墨這樣,無疑把屠羽卿推入兩難的地境地,進退不得。
當然,屠羽卿是一定會冒死進讕,可到了如今這種時候,皇上其實已經回不了頭。
不是他死,就是他們死。
“我要去見六皇叔,今晚的事,不準對任何人說。”
其實不用囑咐這一句,凝眸也不會的。
屠羽卿心裡太亂了,他不知道自己要說什麼。
彭城王會接三皇子去通州,還真就沒別的意思,他只是不想眼看着又一個宗室親王無辜枉死罷了。
何況他也親自見了三皇子一面,千叮嚀萬囑咐的,要他千萬不要行差踏錯,三皇子也被他給逼得立了誓的。
這幾天他的王妃李氏巖兒就快要生了,他一步都不願意離開,就怕有什麼事。
經過這一段時間,梅振霆也慢慢從喪女之痛中脫出身來,整個人比之前要蒼老了十幾歲。
對於北堂君墨並非兇手之事,他也已知道,只是無門找出兇手,只能妄自哀嘆。
最要命的是,二女兒梅盈的日子過的也不如意,叫他這做父親的要怎麼辦纔好。
難道這白髮人送黑髮人的痛苦,他要嘗兩回嗎?
宮中上下氣氛越來越凝滯、緊張,就連身在景涯宮的北堂君傲和薛昭楚,都感受到了不同尋常的氣息。
“皇上,不早了,請安歇。”
北堂君傲規規矩矩地站在一邊,大氣都不敢喘。
文景國已亡了那麼久,他對薛昭楚這個曾經的主子,還是半點都不敢逾越的。
只可惜,在這樣的情景之下,多少有些諷刺。
“君傲,你說,北堂君墨有多久不曾來了?”
薛昭楚冷冷看着窗外,連聲音都冰冷得可怕。
從什麼時候開始,他對北堂君墨沒有了半點柔情,會這樣連名帶姓地叫她。
“……一個月了吧,臣記不大清了。”
話是這麼說,其實北堂君傲記得很清楚。
自從聽說梅皇后被人毒死開始,他們就一直沒見到北堂君墨的面。
所以,他才覺得對不起薛昭楚,不會是妹妹要棄他們於不顧吧?
“你的好妹妹,呵呵,”薛昭楚冷笑,眼神怨毒,“現在梅皇后死了,再沒人能跟她爭寵,她想當皇后,不是很容易嗎?“
他之所以會如此生氣,是不是因爲,北堂君墨想要的,他已經給不起了?
那,他其實沒有多少資格生氣的,古來成王敗寇,誰叫他敗了。
敗得那麼慘。
“君墨絕不會的,她---“
北堂君傲慘白了臉,說不出話來。
妹妹現在得寵了,意氣風發了,竟然一連月餘的時間都不來看他們,沒準早把他們忘了。
他再爲她做任何辯解,都是徒然。
“不會?哈哈哈,她只記得自己快活,卻不肯向屠子卿說句話,讓朕娶了嫣笑公主,好個賤人!”
說起這件事,薛昭楚就氣不打一處來。
本來他是想做古井國的官,再娶個公主,身份大大不一樣了,再進行復仇大計。
沒想到,到頭來一切都成了一場空,還不是北堂君墨從中搞鬼?
“皇上怎能這樣罵君墨,她一直在想法子救皇上出去。”
北堂君傲聽着這話可真刺耳,就算對方是皇上,他也不高興了起來。
“怎麼,朕還說錯了嗎?!你看她可得了意了,全忘了當初跟那屠子卿是爲了什麼吧?不過是要利用他放朕離開,她---”
薛昭楚大概是被氣急了,連這種話都說得出口。
“皇上?!”
北堂君傲條然變了臉色,差點要一把捂住他的嘴。
這裡的侍女侍衛都是古井國的人,萬一
被他們聽到什麼,再告訴屠子卿,他們和北堂君墨都不用想活。
“那賤人,她做都做了,難道還怕說嗎?!”
薛昭楚絲毫不收斂,反倒越說越來勁。
北堂君傲悲哀地看着他,說不出話來。
到今日局面,到底是誰之過。
屠羽卿去見了彭城王的結果,沒有什麼改變。
彭城王的確是把三皇子接到通州沒錯,但只是想保護他而已。
至於與之勾結,要共同謀反云云,就純粹是嚴禧祥從中攪和,無中生有罷了。
但,屠羽卿越想越不放心,雖說爲難,還是決定去見皇兄,澄清一二。
不料,他去的不是時候,屠子卿又被太后叫去逼問立後的事,他生了一肚子氣,便折去了嘉福宮。
當然,除了雲袖,他也沒個理會的人。
“皇上龍體有恙嗎?”
雲袖把白貓放到一旁,起身爲屠子卿斟上一杯茶。
她與他說話,還真是隨意,就像對着自家哥哥一樣。
“還不是被老巫婆給氣的!”
屠子卿一時氣急,順嘴就說了出來,猶未覺出有什麼不妥,端起茶杯一飲而盡。
雲袖不禁赧然,抿緊了脣。
這樣的話頭,她可不敢接。
“它一直都在?”
目光落到白貓身上,屠子卿氣也消了些。
也只有這生靈還跟梅皇后最親近吧,看到它,他不禁想起梅皇后抱着它時的樣子來。
“回皇上,它一直不肯離開,有時候不在,但晚上一定會回來,想是等皇后娘娘回來吧。”
雲袖輕撫着白貓柔順的毛,喟然長嘆。
“它還真是認主。”
屠子卿淡然一笑,這句話一說出來,他意識到什麼,眼神突然銳利。
認主?
貓?
“有辦法了。”
一個一個不是想立自己中意的女人爲後嗎,既然爭來爭去的也還沒個結果,不如先捉弄他們一下再說。
第二天早朝之時,承光殿上就多出一個位子來。
不是給人坐的,是給畜牲坐的。
就是梅皇后養的那隻白貓。
當雲袖抱着白貓尷尬又害怕地站在椅子跟前時,羣臣都瞪大眼睛看着這一人一畜,她都快閉過氣去了。
說實話,她實在不知道屠子卿到底在想些什麼,又想求個什麼結果。
“皇上,臣斗膽請問,皇上此舉是何用意?”
把只貓弄到朝堂上來,玩笑不是這麼開的吧?
太傅崔雲煥嘀嘀咕咕的,實在捉摸不透屠子卿的用意。
“崔愛卿稍安勿躁,朕自有主張。”
只要不想別人過問的事,屠子卿誰都要來這一句,有夠獨斷專行的。
難怪先皇在時就總覺得屠子卿行事過於偏激,比不過屠羽卿的寬容溫和。
不過,這會兒屠子卿卻一直在笑,不知道他怎麼這麼開心。
自打梅皇后逝去,羣臣還從未見屠子卿有過笑臉,今兒個這樣,不會要出什麼事吧?
“皇上,是不是可以讓朝臣們奏事了?”
更奇怪的是,太后今天也隔簾而坐,而且聽話音,是屠子卿叫她來聽政的。
古井國自打開國以來,就沒有女子干政的先例,皇上該不會想修改祖制吧?
“母后不必急,等所有人都來了再說。”
屠子卿淡然回了一句,雙手十指隨意交叉,很悠閒的樣子。
太后氣極,隔簾見邵與極神色凝重,並不急着開口,她只能強壓怒氣,閉緊了嘴。
屠羽卿緊皺着眉,隱隱有些不安。
別是因爲三皇兄的事,皇兄又要大開殺戒了吧?
可是也不對呀,這跟這隻貓兒又有什麼關係呢?
他真是越來越不明白皇兄在想些什麼了。
彭城王今日沒有上朝,好像是李巖兒有了什麼狀況,他正在家看着呢。
不多時,茹晧在衆目睽睽之下走了進來,說是衆妃到了。
“她們?皇上叫她們來做什麼?”
太后心裡打個突,突然意識到有什麼不妥。
屠羽卿他們也是愣住,不明就裡。
“母后,衆位愛卿,你們想必都很着急,誰會成爲我古井國的下一位皇后吧?”
屠子卿嘴角一挑,冷然而笑,就這麼直截了當地說了出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