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清晨一大早,朔便走向巫苓的房間。
昨日曾聽府中人說,半夜裡有人進了帝子府,雖然沒看到人,可是卻有好幾個侍人確定當真看到了人影,還聽到了公主的房間似有異聲,大半夜的亮起了火燭。
朔聽後便不由得有些擔憂起來,雖然明知道巫苓不會出事,但還是迫不及待的想要看看她是否安好。
“巫苓……你睡醒了嗎?”到了巫苓門前,朔輕輕的敲了敲房門輕聲詢問着,可是卻沒有人應答。
“巫苓,醒來了便出一聲。”他又敲了敲,只聽屋內傳來了巫苓的聲音,卻不甚真切。
“巫苓?你睡醒了嗎?可有聽到爲兄在講話?”朔抽出腰間的摺扇,調轉扇尾,向着門框上狠勁敲了敲,發出咚咚的響聲,並又喚了巫苓兩聲,靜待許久,還是無人應答。
他不由得覺得一股急切的燥火拱上心頭,數十個巫苓出事了的樣子飛過他的腦海,此時他才知曉,他對巫苓的擔憂,早已超過了他自己的認知!
巫苓對他來說,竟然是無比的重要,一想到她可能出了事,他的心便開始焦慮起來。
於是,想也未想的,朔便推開了巫苓的房門。
一推開門,便看到了剛剛在花桌前睡醒的巫苓,那雙火紅的眸還帶着一絲睏意,迷迷糊糊的看着自己,像一隻毫無皆備的幼兔。
巫苓也是一愣,不明白爲何一睜眼便看到了朔,而且,剛纔她分明聽到了有人敲門的聲音,卻好像被人強制的困在夢中無法醒來似得,好容易掙扎起來了,便看到了這副景象。
相對無言。
而蒼松此時卻嘭的一聲從牀上坐起身來吼道:“是何人擾人清夢,該殺!”
吼完之後,他便又躺倒到了牀上,繼續做自己的春秋大夢。
朔呆呆的看着從巫苓牀上坐起又倒下的綠衣男子,面上滿是詫異的神色。
爲何在她的房中會有個男子在?而且……還睡在她的牀上!
巫苓回頭瞧了瞧蒼松,又看了看朔的臉色,心下一抖,知曉朔可能誤會些什麼了,咬了咬脣,卻不知此刻該說些什麼。
“抱歉……打擾了。”朔幾乎是顫抖着說出這句話的。
他的心臟在胸腔裡面猛烈的跳動,震的他渾身的肌肉都跟着鼓脹起來,一股不知哪兒來的火氣,竟然讓他想要將牀上的男人丟出帝子府!丟的遠遠地!
可是……他有什麼權利這樣做?
朔曾想過自己是愛上了巫苓,他不否認,從第一眼看到巫苓時候的好奇,漸漸變成了欽佩,再之後,變成了心疼,最後是心愛。
雖然他有時會分不清自己這種感情究竟是對妹妹的,還是對一個女子的,但他只覺得,如果這二者沒什麼太大區分的話,他是可以一直將巫苓當成妹妹寵着的。
一個妹妹擁有的,他都能夠讓巫苓擁有,還能給她超過對妹妹的關愛,這些他都能做到。
可是巫苓也二十歲了,在雲國,二十歲還雲英未嫁的姑娘可謂是少之又少,通常不僅都已經大婚,就連此時生育了子嗣的也不在少數,所以巫苓不可能一直陪伴在他身邊,他也沒辦法給巫苓一個名正言順留在自己身邊的理由。
他沒辦法給他,一個除了‘到兄長家小住’之外,留住她的任何理由。
這聽起來多有趣,他竟然也有爲了一段感情而躊躇不已的時候,他曾經一直以爲自己永遠也不會被感情所束縛住。
作爲妹妹,巫苓不可能一輩子不嫁人,守着自己的兄長。
而要求自己妹妹一輩子不嫁人只守着自己的兄長,更是可笑至極!
朔氣的咬緊牙關,捏的手中的白玉摺扇幾乎要碎掉,壓抑半晌,才剋制住自己的心緒,轉頭離去。
巫苓看到朔轉身離去,下意識便起身要解釋,張口想要喚他的名字。
朔方纔那有些驚異又委屈的表情就像一把鋒利的刀,狠狠的刺入巫苓的心房,刺得鮮血淋漓。
她在心痛,她知道他也在心痛。
她怎麼捨得讓他心痛,所以纔想要去追,去告訴他一切,解釋一下蒼松睡在自己房中,根本就是什麼事情也沒有。
可是,才走了兩步,巫苓便停在了門前,望着初升的太陽,心中遲疑。
她,不該去追。
這個問題盤繞了這麼多年,爲什麼自己還是一而再再而三的管不住自己!
她和朔根本就是兩個世界的人,命運將他們套在了一塊兒,但是她必須讓兩個人的心離的遠遠的。
若不然,後果可想而知。
誤會,便誤會了吧。
他們之間,有誤會是好的。
朔一路急行,路過秋池的時候,看到了千百隻鳥兒駐足在河岸旁的大柳樹上高唱着。
不知何時開始,帝子府開始變成了鳥兒的天地,好像,很久了。
他不由得也停住腳步,看向那隨風飄搖的柳樹鬚子,搖搖擺擺的,閒適至極。
風吹拂着波光粼粼的湖面,帶起了一波又一波的漣漪,就像他的心。
他不知道自己是怎麼了,竟然能夠做出如此大逆不道的事情!
他竟然愛上了自己的義妹!
若說是普通人,愛上義妹並無不可,大婚也是常有的事情。
可是他們不同,他們生在帝王家,身上肩負着那一份責任,而巫苓的責任,朔更是知曉。
從巫苓開始嶄露頭角,露出自己身體裡面的特異的時候,他就知曉了,巫苓只是帝后埋在他身旁的一枚棋子。
關鍵時刻,甚至有可能拔劍相向。
他也曾笑過,難怪當初他說想要巫苓隨自己回府小住的時候,帝后答應的那麼迅速,甚至這一住,便是四年,也一直不聞不問。
四年,說長不長,說短不短。
四年,巫苓從一個剛剛及笄的小丫頭,變成了如今的女子。
四年,他從一個少不知愁,逍遙無憂的帝子,變成了如今肩負着國仇家恨的帝尊帝子。
四年……
這四年,短的好像眨眼之間便過去了,又長的好似過去了半生。
朔覺得,他似乎該好好考慮一下自己和巫苓之間的關係了。
作爲一個帝子,他不能放棄自己肩上的責任,一句話,便帶着巫苓遠走高飛,那是小兒纔會做的事情。
帝王家的孩子,從古至今便沒有任何反駁的餘地。
更何況,明日便是自己與穎南國昔紜公主大婚的日子。
那日他遵照父皇的旨意與昔紜公主一同遊賞帝宮的時候,便擔憂着是否會遇到巫苓,他特地磨蹭了一陣,以確保巫苓到了帝后宮內的時候,才帶着昔紜出來,可未曾想,卻好巧不巧的,碰上了。
昔紜的性格直爽不羈,當場便說出了二人的關係,雖然是假聯姻,可是二人有過商議,在人前的時候,還是要儘量裝的像一點。
而當昔紜說出那些話之後,巫苓忽然變得慘白的臉色,讓他的心,揪在了一起。
再之後,好不容易有些接受他了的巫苓,又像一隻驚弓的鳥兒一般,只要一看到他,便立刻逃得沒影兒。
朔回憶着先前的事情,面上苦笑不止,可卻沒辦法說出來。
這等羞愧的事情,他該如何說,又有何顏面去說。
只得再次悽苦的笑出聲來,伸出手,撥亂了水波中倒映的自己的影子。
水中倒映的人瀟灑俊逸,卻滿臉的哀愁之色,其中一隻眼眸是銀色的,看起來與這湖水幾乎交相輝映。
如果可以,朔寧願不要這隻銀眸,若沒有了這隻銀眸,他既不用肩負這樣大的責任,也不用爲自己的感情所束縛了。
若沒有這銀眸,他便也不會被帝后視爲眼中釘,早早的便將巫苓埋伏在自己身邊。
若是沒遇到巫苓……
不,朔搖了搖頭,他慶幸自己認識了巫苓。
認識了這個讓人心愛又心疼的女子,認識了這個默默無語卻善良清麗的女子,認識了這個執拗而又認真的女子。
低嘆一聲,朔拾起了一顆小小的石子,丟向了湖中心,起身,向着自己房中走去。
明日大婚,還有好多好多要準備的事宜,可是他,卻一絲力氣也提不起,只想回房休息。
一切的事情,便交由他人去做罷……
這邊朔頹廢至極,滿心的苦澀,那邊的巫苓也不好過,坐在窗前,眼睛盯着太陽,看的火辣辣。
即便是這樣,眼睛酸楚不已,她也落不下一滴淚。
她恨,恨自己的不平凡。
憑什麼這一切都要降臨在自己身上?這具火熱不休的身子,讓她永遠的失去了親情,失去了愛情。
沒有任何男人肯觸碰她這灼熱的身子,即便是像朔與睿,忍着火熱強行觸碰,結果也是被燒傷,被灼傷。
巫苓捂着額頭,深吸了一口氣,低嘆了一聲。
沒過多久,蒼松便醒來了,他說只求在巫苓身邊住上一月,因他已活了千年,過了雷劫,但是樹身靈氣遭遇瓶頸,無法再得到提升。
他需要在這府中隱藏數日,待龍氣吸夠便走,但卻要巫苓答應,不能被他人知曉。
當日他聞得巫苓身帶遊絲龍氣,便知她接觸之人必定是儲君之身,方纔也是感受到朔身上的龍氣,才幽幽醒來,覺得事態不對,便又倒下裝睡,裝着裝着,就真睡着了。
巫苓漠然,想來朔近期也是不會來了的,若留蒼松住上一段,也並無不可,於是點頭同意。
蒼松千恩萬謝後,便又回到牀上酣睡起來,巫苓無奈的苦笑了一聲,再次坐回花桌前,想着那些有的沒的。
她怎能忘了,明日便是朔……大婚之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