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在莊園中,起居作息都由得自己做主,周圍也沒有什麼不長眼的外人時不時來添堵,故而李丹薇與茉紗麗頗有些樂不思蜀,流連了好些時日,也並未提起回靈州之事。作爲主家,李遐玉自是恨不得她們往後都住在莊園中,天天相陪相伴得好,自然更不會提醒她們。不過,轉眼之間,便已經時近端午。節慶之日,必定沒有讓小娘子們在旁人家過的道理,再如何不捨,她們也終究不得不擇日離開了。
“每次來莊園,都捨不得迴轉。”李丹薇捧着一朵盛開的芍藥,插在茉紗麗的髮髻上,“端午又有什麼好過的?不過是看看競渡,吃一吃賜緋含香糉罷了。到時候,我給你們送些五色縷與五毒香囊,好生戴着。”
“十娘姊姊若是當真捨不得,便央崔縣君在附近購置一個莊園當作嫁妝就是。如此咱們也方便來往,狩獵奔馬皆可隨性,豈不是更好?”李遐玉提議道,“先前我以爲,姊夫會帶着你回吐谷渾,所以纔不曾提起。既然他打算留在靈州,購置一個別莊,無論議事或是玩樂都便利些。”賀蘭山麓與黃河附近的平原是一片沃土,世家官宦早已經將這些土地都佔了去,闢作避暑別莊。都督府自然也不可能缺少這樣的莊園,只是盧夫人未必會捨得拿出來充作李丹薇的嫁妝罷了。但若是崔縣君當真有意,只要放出消息,許多人恐怕都恨不得立時就將地契送過去。與和都督府結交相比,一兩座小別莊根本不值什麼。
“你說得是。”李丹薇沉吟片刻,“阿孃給我備的嫁妝中,田產鋪面並不少,多一個莊子亦是無妨。都督府的莊園便不必肖想了,那都是大房世父從兄的,我們想去避暑都須得看他們的臉色。”
“我也想要一個這樣的莊子作嫁妝,多養些牛羊馬匹,就像在家中時一樣!”茉紗麗的一雙琥珀雙眸也驟然亮了起來,“到時候建一個大帳篷,招待你們去住,也教你們回味一番我們契苾部的生活。”
李遐玉本想明說,柴氏已經準備好了送給孫夏的小莊子。但仔細一想,嫁妝是茉紗麗的私產,孫家的產業卻是公中的,並不完全相同。她有心置私產,隨意玩樂,倒也自在幾分。只是到時候兩個莊子都須得她去經營罷了。
“若是多幾個莊子,咱們也能換着地方頑耍。”孫秋娘十分贊同,“每個莊子務必都修得別緻一些,各有風情纔有意思呢!”
於是,四位小娘子便湊在一處,仔細看起了賀蘭山附近的輿圖,圈圈畫畫試着找出幾個最合適的位置。她們出了主意,卻暫時沒有能力去謀劃這些,只能通過長輩們達成目標了。待到出嫁之後,這些經濟庶務纔會交給她們出面打理,也能夠更隨意自在。
就在此時,便聽女兵們在外頭含笑稟報道:“孫郎君又差人送果簍來了。”說話間,穿着窄袖胡服的幾個女兵便扛着幾個大竹簍進來了。一簍櫻桃,一簍鮮桃,一簍黃杏,一簍紅李,個個都是水靈靈的,透着果子獨有的清香。
自從茉紗麗偶爾提起自己喜愛吃鮮果之後,莊園中的鮮果便從未斷過,大都是孫夏差人送來的。一而再再而三,就連一向懂事的孫秋娘都頗有些吃味,覺得自家素來粗枝大葉的兄長忽然便變得格外體貼起來,彷彿一夜之間便從懵懂的少年郎長成了好男兒似的。當然,這些鮮果從未指定說只給茉紗麗,每回送來都有許多,定然是給她們四人吃的。只是,從未享受過這般待遇的兩位妹妹,心中都很清楚是沾了誰的光罷了。
茉紗麗如牛乳般潔白的臉上浮起一片紅暈,雙眸亮得驚人,透着難掩的喜色:“除了差人送果簍,他還有別的話捎帶麼?”聞言,女兵們嘻嘻笑着搖首,她的臉頰更紅了幾分,嗔道:“真是個呆子!”
“若真是個呆子,便不會一直將你的話都記在心裡了。”李丹薇笑道,“咱們馬上就要回靈州了,這些鮮果一時也吃不完。其他鮮果倒也罷了,櫻桃珍貴些,不如分裝了,遣人騎快馬給長輩們帶回去。”
“部曲莊園中的櫻桃成熟得早些,我已命人分別送去軍營與靈州,給長輩們嚐鮮。這些櫻桃倒不知是大兄從何處尋得的。”李遐玉道,“這一片孝心,咱們就替他敬上去罷——若是他早想到了,便是再送一回也無礙,長輩們只會更歡喜。”
“聽說都是山櫻桃,賀蘭山中結的,剛剛熟了不少,還能再採幾回。”定娘走進來答道,手中又抱了好些漂亮毛皮,抿嘴笑道,“方纔謝郎君也遣人來送了毛皮,說是前幾日去賀蘭山上練兵,順手獵的。想來兩人說是練兵,卻都遊刃有餘呢——孫郎君只顧着找鮮果,謝郎君也只顧着狩獵了。”
李遐玉一怔,忽然覺得有些臉紅耳熱。她根本沒想到那一日隨意說的事,謝琰竟然一直都放在心上,得了空居然就當真去狩獵了。李丹薇意味深長地看了她一眼,孫秋娘則刻意撅起脣道:“怎麼謝家阿兄忘了還有我麼?我這作妹妹的當真可憐得很,兩位兄長都將我忘得一乾二淨。”
“是呢,都是妹妹,謝三郎怎能厚此薄彼呢?”李丹薇勾起嘴角,笑着斜了一眼,“他一向是個周全的人,怎會想不到這些?除非——”
李遐玉心中一動,彷彿意識到她會說出什麼石破天驚的話來,立刻便打斷她道:“你們都過來瞧瞧,看喜歡什麼便拿去就是,就當作送嫁時的禮物。至於添妝,到時候我再挑些首飾頭面給你們。”除非,除非什麼?除非他只是念着她的話,並未想到這是送給……阿妹的?這個念頭剛出來,她便按捺下去了,一時不願意再多想。以他爲人之周全,恐怕連大兄送果簍的主意都是他出的,又如何不會注意到這些細節?
李丹薇、茉紗麗與孫秋娘便圍了過去,挑着那些毛皮。光是赤紅的狐皮便有好些張,又間雜着雪白的貂皮。狐皮攢着幾乎能做件裘衣,三人便並未動,只挑了旁的毛皮,也是張張都漂亮得很。
李遐玉一直含笑陪着她們,待到大家都有些乏了,各自告別去午睡之後,她才收了笑意,看着剩下的毛皮怔怔地發愣。思娘與念娘本想將這些都收起來,此時也只能靜靜立在一旁,默然不語。
“收起來罷。”李遐玉輕輕地撫了撫那幾張毛皮,忽然道。攢下這麼些毛皮,絕不僅僅是幾日之功。方纔她一時並未想到,以爲他只是這回獵獲頗豐罷了——其實到底讓他費了多少心思,再認真想一想也能猜得一二了。他送來這些,也許只是想讓她能穿上他親手獵的火紅狐裘?又或許,先前許多回,他都是這般輕描淡寫地將費盡心神準備的禮物,假作隨意地送給了她?
她斜倚在憑几上,微蹙着眉,細細地思量起來。然而,情意這種事卻並非行軍打戰,亦非經濟庶務,越是想理清楚,便越是千頭萬緒,不知該如何下手。正煩擾間,手指上傳來一片暖融融的溼意,垂首看去,卻是那隻幼豹正半睜着眼睛在她身邊撒歡。
“拿些牛乳過來。”李遐玉將這隻漂亮的幼豹抱起來,輕輕地撫摸着它油光水滑的皮毛。小傢伙嗅見牛乳的味道後,便掙扎着從她懷中探出腦袋,趴在案几上,歡快地舔着陶盆中的鮮牛乳,嘴角邊的絨毛上沾滿了白沫。瞧着它專心致志地喝着牛乳,又很是護食不讓她碰的模樣,她不由得有些失笑,一時間滿心的複雜也消去了許多。
她與謝琰之間,原本就並不分什麼彼此,經常互送各種禮物。有時候,他或許只是隨手給她帶了些玩物,她亦只是覺得適合他便差人送去些小玩意。年紀尚小時,誰都不會多想,如今果然是年紀大了些,連她也變得敏感了?
然而,到底精心準備的禮物與隨手所贈並不相同。而且,若是並無他意,又何必這般明顯地送了過來?大兄使勁地送鮮果,姊夫也送過好些西域的頑器,他趁這個時候送了毛皮來給她,怎能教人不多想幾分呢?
他待她,與以前相比又有什麼分別?除了關心她的婚事,讓她仔細考慮未來之外,似乎並無什麼區別。他並不會像慕容若瞧着十娘姊姊、大兄望着茉紗麗那般熱情如火,亦不會透出羞窘之色,只是一如既往地溫和相待,一如既往地與她談笑風生。
不,的確是有些差別的。在他去長安之前,他們幾乎從不會刻意獨處,通常順其自然好幾個人湊在一處頑笑。而他從長安回來之後,不知爲何,他們單獨相處的時光似乎多了不少。而且,他教她烹茶、幫她抄經,也顯得越發親近了。若真是兄妹之情,都已是這般年紀,他爲何從來不避嫌?將何飛箭趕走,到底是當真覺得他配她不上,或是他心中另有心思?
思及此,李遐玉突然發現,謝琰這些時日與她相處時的一舉一動,她早便記得清清楚楚。彷彿只要想到,便能纖毫畢現地重現出來。他身上繚繞的茶香氣息,他不慎之間碰到她的修長手指,他垂眸時淺笑的模樣,他溫和的嗓音,他替她拂去身上殘花的舉動,他注視着她的神情——種種皆猶如近在眼前。
胸臆之間的那顆心突然像是掙脫了什麼桎梏似的,猛地怦怦地跳了起來,鼓脹得彷彿要躍出胸膛;渾身的熱血也止不住地涌了上來,臉頰處猶如火燒一般,又燙又熱。李遐玉並非什麼不知世事的單純小娘子,她既能發現旁人的情意相投,自然不可能直到如今仍未意識到自己暗藏的情愫。
原來……原來早在那些個時刻,她便動了心。
不,或許更早的時候,當她聽聞李都督有意將李丹薇許給謝琰的時候,心緒便已經亂了。只是她以爲他們只有兄妹之情,並未多想罷了。到底這兄妹之情何時成了男女之情,或許更早些,或許遲一些,這都並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之間究竟情深幾許,能不能攜手共度一生。
感情戲太順了QAQ
寫到這種時候就覺得好像不卡文了,OTZ