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三義陽大婚(上)
永徽十一年春,省試結束後張榜,謝家大郎謝滄榜上有名,成爲又一位名揚長安的少年進士。得知他居然尚未婚配,不少人家皆是大喜過望,立即派人提着禮物前往宣平坊謝宅打探消息,險些將門檻都踏平了。京中百姓亦是津津樂道,不知這榜下捉婿能否成功,年少俊美的探花使又將落入誰家。
誰知不過幾日之後,聖人便倏然命中書舍人擬定敕旨,封吏部郎中謝璞之子謝滄爲駙馬都尉,尚義陽公主。旨意傳至謝家之後,所有曾經蠢蠢欲動的人家無不偃旗息鼓。百姓們得知此事後,更是傳爲美談:榜下捉婿,誰又能搶得過當今天子呢?
殊不知,此時此刻,搶得佳婿的天子心中正是五味陳雜。他遙遙望着容顏嬌豔笑如春風的愛女,心裡酸溜溜的,便對身邊的謝大將軍與慕容大將軍道:“留女留成仇,俗語誠不欺朕。前些日子還成天都蹙着眉呢,敕旨一出,眼角眉梢都透着喜色。孩子長大了,真是迫不及待地要離開耶耶了。”
謝大將軍家的愛女眼看着便要及笄了,聞言忍不住瞪了一眼身邊的未來親家:“臣覺得,貴主許是聽見那些流言蜚語,心裡有些不安。如今聖人下了敕旨,算是將婚事定下了,她才安心許多。若是成婚離開聖人,想來貴主也是不捨的,聖人不妨將吉日推後一些?”這種時候,他渾然忘了,急着娶婦的是自家嫡親的大侄兒。
慕容大將軍家的愛女前些時日剛出嫁,渾身都籠罩着頹喪之氣:“臣也覺得,是該多留些日子。行六禮可急不得,非大吉之日不可行,得好生挑一挑纔好。臣如今真覺得後悔……捧在手心裡這麼多年的掌上明珠,便被野小子就這麼給叼走了……”他所言的野小子,正是時任鷹揚衛中郎將的權峙之長子,權殷。
聖人雙目微微一亮,深覺此計大善:“朕這便讓太史局好生卜算一番。若不是大吉之日,朕絕不會許行六禮!”作爲父母,當然理應由他來挑過禮的日子,而非宗正寺卿。至於澤王與許王,也可順便再挑兩個日子,早些成親。
誰又能知曉,堂堂的大唐皇帝與兩位軍功赫赫的大將軍,居然在討論這種小兒女的婚事?可憐天下的傻耶耶,即將嫁女的心情都莫過於此罷了。就連遠在安北都護府的崔子竟,愛女崔菀娘都已是雙十年華了,還捨不得將她嫁出去呢。若不是鄭夫人與真定大長公主做主,將這個傻耶耶挑剔女婿人選的信件丟在旁邊不管,崔菀娘恐怕依舊是待字閨中,哪能如眼下這般與阿史那社爾將軍、衡陽大長公主之孫琴瑟和鳴呢?
許是感覺到自家耶耶的目光,義陽公主回首看了一眼,粲然一笑。謝紅染、謝梅初與慕容萱也笑盈盈地轉過頭,均是眉眼彎彎。
三位傻耶耶禁不住回以一笑。笑罷之後,想起方纔那些話,都有些不自在起來。
聖人不由自主地生出了幾分疑慮:“令娘如此相信朕,朕如何忍心教她失望呢?也罷,也罷,朕不替她挑什麼吉日了,將此事都交給皇后與阿姊阿妹們罷。”若是讓他來挑,定是處處都不能滿意的。
武皇后知道這位陛下的心思,卻也並不在意。她將真定大長公主、長樂長公主、晉陽長公主、衡山長公主都請進宮中,又喚來了義陽公主作陪,一起討論成婚吉日之事。當然,定敏郡夫人李暇玉與公主傅母秦氏同樣在場。
“聖人這回總算是有了決斷。”真定大長公主素來果決,毫不客氣地道,“若是全憑他做主,恐怕令娘年滿十八他還覺得不足呢!想想我們家菀娘,子竟和九娘剛開始都依着她,不急着給她尋夫婿。到了年紀,兩人又百般挑剔,遲遲都拿不定主意。孩子們正是花信年華,這般好時候怎麼能錯過?早些嫁出去了,又有什麼不好的?”
“真定姑母說得是。”長樂長公主也道,“聽聞太史局已經卜算出了吉日?咱們瞧瞧。”
“以兒看,倒不如就定在四月呢。曲江芙蓉宴之後,探花使名動長安,再讓咱們令娘下降,雙喜臨門!”衡山長公主眉飛色舞,指尖緊緊按在四月的吉日上,“就是四月,太晚了恐暑熱難熬,更晚些咱們令娘就要等不及了!”
聞言,義陽公主雙頰暈紅地垂下了首,嬌羞得連白皙的頸項都染上了淡淡的粉色,簡直猶如一幅畫般美麗動人。晉陽長公主一嘆,將侄女攬進懷中:“你這個口無遮攔的,當長輩的怎能隨意打趣晚輩呢?如今已經是三月了,四月趕得太急了,必定不可能的。尋常人家走六禮至少還須得半年呢,咱們皇家怎能如此急躁?”
“晉陽妹妹說得是。”武皇后接道,“真定姑母,兒倒是覺着,八月有個不錯的好日子。仲秋時節也涼爽些,木樨花開,景緻也漂亮。”
真定大長公主瀏覽片刻,頷首道:“皇后殿下真是好眼光。八月這個大吉的日子確實不容錯過。三月納彩與問名、四月納吉、五月納徵、六月請期,八月下降,時候也都合適。對了,說來,令孃的公主府究竟建得如何了?”
“早便挑好了謝家隔壁的宅邸。”武皇后笑道,“但令娘覺得沒有必要營建公主府,想和翁姑一起住着。”聖人聽聞女兒的決定之後,依然堅持將那座府邸繼續擴建改制,對女兒的憐惜也更甚了幾分。
諸位公主都有些驚訝,畢竟除了嫁入長孫府的長樂長公主之外,其餘幾位貴主無論與夫家相處如何融洽,都擁有自己的公主府。而長孫府當年大肆修造了園子,亦是等同於長樂長公主的私家園林了。謝家三路三進的宅邸,怎麼看都有些逼仄了,連公主的儀仗恐怕都不能完全裝得下。更何況,謝滄底下還有三個弟弟,將來成婚瞭如何能擠在一處呢?
李暇玉亦是頭一回聽聞此事,輕輕握住義陽公主的柔夷,緩緩地拍了拍。她倒是能夠理解義陽公主:這孩子性情溫和不失堅定,大概覺得自己若是侍奉翁姑才能與謝滄越發情投意合,故而才做出了不建公主府的決定。只是,謝璞與小王氏又如何會在意這些繁文縟節?若是他們小夫婦二人日後能夠一直舉案齊眉,謝家上下便都只有高興的。
“好孩子。”真定大長公主沉吟片刻,“謝家不比長孫家,府邸實在太小了些。若是足夠大,還可擴建一番,也全了你的心意。如今你阿爺在隔壁給你建了公主府,離得也近,只需打通了後院園子,便如同依舊身在一家一般,也不耽誤你晨昏定省。”
“咱們家令娘這性子,真是像足了先皇嫂。”衡山長公主也一嘆,又握着武皇后的手道,“阿嫂可得教她些厲害手段纔是,否則她只顧着盡孝,不慎被人欺瞞矇騙了可如何是好?”當然,她這般說也不過是頑笑罷了,轉過頭就對李暇玉使了個眼色:“有阿嫂給她好生說一說世家大族背後的齟齬,又有元娘與謝家王縣君在一旁看顧着,令娘定能擔得起宗婦之責。”
武皇后噗嗤笑了起來,親暱地撫了撫義陽公主的鬢邊:“我也從未做過宗婦,哪能與令娘說什麼呢?這些年仔細瞧着,王縣君行事很有章法,令娘跟着阿家學便足矣。至於我,便給令娘準備好嫁妝,仔細給她挑些僕婢部曲,再給宗正寺安排的公主邑司好生掌一掌眼,心裡就安穩許多了。”
義陽公主順勢伏在她膝上,輕聲道:“兒捨不得阿爺與母親。”身爲一國之母,武皇后的手段若能學得一星半點,何愁打理不了一宗一族?耳濡目染,平日裡只需在旁邊稍微學着一些她如何打理宮務的,便已是足矣。她其實已經做了一位繼母該做的一切,這般說,也是爲了全昔日杜皇后之情面罷了。
武皇后眼眶微微一紅,嘆道:“出嫁之後,記得隔三差五便回宮來瞧瞧我們就是了。”她與義陽公主相處了十餘年,便是最初只有面上情,一來二去寒來暑往,如今也生出了幾分母女之情。有哪個做母親的,捨得女兒出嫁呢?
真定大長公主望着她們,流露出幾分笑意。長樂長公主亦是勾了勾脣角,忽然又道:“也不知九郎打算給令娘準備多少嫁妝?令娘如今已經領有實封三百戶,出嫁時打算加麼?”
按禮制來說,大唐一衆公主在出嫁時才能領食邑封戶,但因受寵程度不同,通常各有變化。公主食邑三千戶,實封三百戶;長公主食邑六千戶,實封六百戶;大長公主食邑約一萬戶,實封千戶。義陽公主在年滿十歲的時候,當今聖人便將三百實封戶給了她,如今即將出嫁,又怎能不加封?但若是加封過多,難免又引來御史的口誅筆伐。
“阿兄攏共也就這麼一位公主,給六百戶又如何?”衡山長公主橫眉怒目,“這世間難不成就沒有父母爲孩兒多準備些嫁妝的道理了?”
“六百戶太引人矚目了,不如加成五百戶或四百五十戶。”晉陽長公主道,“往後再尋名目往上加。”她們這幾位嫡出公主,當年尚未出嫁的時候便都深受先帝寵愛,各自領了三百戶實封。當今聖人登基之後,更是用各種名目給她們加實封,都已經是將近千戶了。至於真定大長公主,雖有許多次加實封的機會,卻並不領受,依舊只是千戶實封而已。
李暇玉輕聲道:“實封加得太多有些不妥。不如就加五十戶便夠了。”義陽公主實在不適合引人矚目,她還記得武皇后的幼女太平公主第一次出嫁時,亦不過是實封三百五十戶而已。義陽公主這位嫡長姊,也不宜奪了日後幼妹的風頭。何況,公主下降,謝家也根本不在意這些實封虛封,更不能捲入未來的是是非非當中去。
武皇后略作思索,頷首道:“那便多準備些嫁妝,再給義陽多安排一座別院罷。曲江池畔如何?景緻也好。南山底下的莊子也有幾處,最適合消暑納涼,須得好生選一選才好。”
既然武皇后與謝家人都如此決定了,幾位貴主遂不再堅持。只是,疼愛義陽公主的姑祖母與姑母們心中都暗暗決定:一定要給令娘多多添妝!聖人與皇后不能隨意逾制,她們這些長輩便自己給這孩子撐場面,那些御史又能多說什麼呢?
作者有話要說:架空阿武也是個胸懷不錯噠
義陽對她來說只不過是前頭皇后的女兒而已
風風光光地嫁出去之後,在小九面前得了好,前朝後宮都一片讚美……何樂而不爲?
而且,養了十年,就算是一匹小馬也養熟啦,兩人都知情知趣,相處得確實不錯~~
PS.寶娘嫁的是衡陽大長公主和阿史那社爾的孫子,算是歸附的突厥小王子啦,而且擁有公主血脈。爲神馬選他呢……因爲普通世家公子入不了這孩子的眼,她根本不喜歡待在內宅什麼的,更喜歡在漠北漠南跑馬啊……嫁了這個突厥小王子,會陪着她去漠北漠南,兩人非常合得來→ →而且,崔家也真不需要繼續和世家大族聯姻什麼的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