貞觀十五年,薛延陀因記恨阿史那思摩可汗(李思摩)率/東/突/厥/降部渡河北上,唯恐突厥興起危及其在漠北的權威與聲望,便謀圖擊潰/東/突/厥/諸部,迫使其南遷,不敢再北上。他們不知自何處聽聞,大唐皇帝欲去往泰山封禪,認爲封禪之時必定會調集許多將士隨行護衛,大唐邊境定然空虛,如此戰機絕不容錯過。於是,薛延陀夷男可汗命其子大度設調集部屬以及回紇、靺鞨等同盟部族,共發兵二十萬,急行千里,穿越漠南地區,在白道川建立營帳。
十月初,薛延陀以主力攻擊位於定襄城的/突/厥/降部,西遣遊騎侵擾靈州、夏州,東懾契丹等部族。大唐北部邊疆霎時間戰火紛飛,夏州長澤縣被攻破,靈州懷遠縣死守,勝州徹底陷落,民衆死傷無數。
阿史那思摩連戰連敗,退守朔州城,遣使告急。聖人立即改變了封禪計劃,率領文武重臣返回長安,中途駐蹕洛陽,親自部署反擊之計。遵照聖人的指令,大唐雄師兵分五路。第一路以營州都督張儉帥所部騎兵及奚、契丹等部族兵將壓其東境,牽制薛延陀之東營;第二路爲主力之師,以英國公李勣爲朔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六萬,騎兵一千二百,屯兵朔州,正面攻擊薛延陀主營;第三路以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爲靈州道行軍總管,將兵四萬,騎五千,屯靈州靈武縣,以備西側陣地不時之需;第四路以右屯衛大將軍張士貴將兵一萬七千,爲慶州道行軍總管,出兵雲中,從西側展開進攻;第五路以涼州都督李襲譽爲涼州道行軍總管,斷絕薛延陀西逃之路。
十二月末,大唐五路兵馬出擊,迎戰薛延陀二十萬大軍。英國公李勣直取兵陳長城腳下的薛延陀王子大度設所領之中營。大度設懼怕其鋒銳,率衆往北避開。李勣遂率麾下及突厥精騎六千人越過白道川,一直循着蹤跡追到青山,咬住薛延陀騎兵。大度設避無可避,雙方於諾真水展開激戰,唐軍以少勝多,斬首三千餘級,俘虜五萬人,大勝而歸。
中軍大勝之日距離大唐正式出兵,僅僅只有月餘而已。薛延陀人大懼,夷男可汗遣使往長安拜見聖人,意圖求和。聖人訓斥薛延陀使者,允其求和,邊關遂暫時平定下來。阿史那思摩繼續率部衆居於黃河之北、陰山腳下放牧,薛延陀人一時間敢怒不敢言。
此次薛延陀人叩邊的目標,是將突厥降部驅趕至黃河以南,令他們只能繼續在靈州、夏州境內放牧。故而,大唐遣兵交戰的戰場主要在河東道北部,以及突厥兩大羈縻州府——定襄都督府、雲州都督府附近。
所以,雖然戰事一直都如火如荼地進行着,靈州境內卻十分安穩。剛開始,柴氏每日早中晚都會聽部曲報告在靈武縣屯駐之大軍的動向,以及懷遠縣、弘靜縣內是否有異狀等等。到得後來,一直聽不到什麼新鮮消息,她索性便不再理會此事了,只全心全意地準備過年。倒是謝琰與李遐玉每天必會詢問一二,同時也極爲關心各種到處亂傳的小道消息。
小道消息既有些有根有據的,亦有編得天花亂墜的;既有讓人心懷大慰的,亦有令人惴惴不安的:據說,懷遠縣縣令犯了大事,隱瞞馬賊屠戮百姓之事,刺史與都督皆大怒訓斥,恐怕官位要不保了。據說,薛延陀人因懼怕靈武縣屯駐的數萬大軍,只在懷遠縣外遠遠徘徊了一陣,就嚇得逃走了。據說,哪家寺廟裡的大師佛法精深,求平安符特別靈驗,因而靈州才並未發生戰事。
在如此緊繃的戰爭氣氛下,靈州的百姓們一邊津津有味地傳播着各種無傷大雅的小道消息,一邊籌備着祭竈、除夕、元日、人日、上元等重要節日。若說祭竈時大家尚有些小心翼翼,除夕、元日的炮竹聲已是響徹雲天了,人日時更是舉目皆見頭戴綵勝、爭奇鬥豔。到得上元節,聽說靈州全境都仍在宵禁,人們大失所望,只得自己動手,家家戶戶都紮了不少燈籠。遠遠看去,無論是州府或是諸縣縣城,都是燈火輝煌、絢爛無比,瞧着竟與往年一般無二。
節日的歡慶與熱鬧總能沖淡些許悲傷,即使剛辦過喪事,李家老宅中亦是人人都帶着淺淺的笑意。部曲們在正院內堂和園子裡都紮起了小燈山、燈樓,供家中的主人們賞玩。五個孩子陪着柴氏賞燈,又與部曲、婢女們一起在燈樓前踏歌,皆很是盡興。柴氏十分滿意,讓他們俱各自分了幾盞燈,掛在自己的院落裡。
如此歡慶的氣氛一直持續到正月晦日(正月三十)。因勝利的消息早已斷斷續續地傳了出來,人們臉上亦不見了忐忑之色。弘靜縣城內突然熱鬧起來,大家紛紛穿着新衣坐上牛車、馬車出門遊玩。便是寒風朔雪,也未能打消百姓們被束縛了整整一個月的熱情。
柴氏帶着五個孩子去了弘法寺施香油錢,聽了圓融法師講經,用了寺廟裡的素食,又看了寺廟外頭的百戲,心情十分不錯。家去的時候,她很是感慨地對李遐玉道:“過去若是起了戰事,誰不是戰戰兢兢?便是縣城並未戒嚴,上趕着離開靈州投奔親友的簡直恨不得能插上雙翅飛走。哪像如今,雖然也緊閉門戶,但其實大家並無多少懼意。眼下戰事尚未結束呢,便都按捺不住紛紛出門遊玩了。”
“也是因靈武縣屯駐了大軍的緣故。”李遐玉道,“大家只要想到不遠處便是軍隊,就覺得十分安心。就算薛延陀人膽敢強攻,頃刻間大軍便會來救,又有何懼?”
“咱們覺得心安,你祖父恐怕要悶壞了。”柴氏忽然笑了起來,“待他過些時日回家,恐怕那張老臉得黑上好些天才能緩過勁來。無戰事無傷亡,於咱們是好消息,但於他們卻是憋悶之極罷。”
李遐玉深以爲然。她心中憂心祖父的安危,自然覺得這樣的情形再好不過。然而,對於一位老將而言,受到徵召卻沒有機會出戰,恐怕心裡很不是滋味罷。畢竟,老驥伏櫪,志在千里。若有馳騁沙場的機會,他恐怕絲毫不會猶豫。
果然,二月中旬,當李和帶着部曲們回家時,臉色陰沉得幾乎能滴出水來。在靈州靈武縣屯駐的第三路大軍,共計四萬五千餘人,由右衛大將軍李大亮統領。他們的兵力僅次於英國公李勣所率的主力師六萬餘人。然而,中軍以幾千騎兵大勝薛延陀數萬騎,立下赫赫功勞,他們卻連羹湯都沒撈着一滴。
“且不說斬獲戰功了,連聞訊出擊也沒動用河間府的人!”已經年過半百的老將軍喝了一大口新豐酒,“砰”地將酒甕往旁邊一摔,怒道,“將老子關了一個多月,渾身閒得都要長毛了!老子教出來的府兵,個個都身手矯健,偏偏卻撈不着機會!!真是白瞎了這麼些天!”
“便是撈着出戰的機會又如何?”柴氏在一旁涼涼地道,“攏共也就遇上百十來個薛延陀人,就算全都切碎了也不夠你們分的。白白出去一趟再失望地回營,心裡只會更不好受。”
李和一噎,恨恨地道:“歷練一番也總比成日在營中訓練得好。老子訓他們已經訓得夠多了,就缺兩軍交戰的磨礪!先前給懷遠縣解圍時,死了那麼多兵,都是經驗不足的緣故!若是常上戰場的老兵,必不會傷亡這麼些人!”
“祖父,如此說來,都督與大總管兩位李公,豈不是更憋悶?”李遐玉道,“大軍兵分五路,聽說靈州道、涼州道都沒什麼斬獲呢。若是底下人議論起來,也都只會提到主將罷。就如同英公(李勣),諾真水一戰的功勞大家也都只記得他老人家呢。”
“薛延陀雖敗,但畢竟並未像突厥那般併入大唐疆域。”謝琰也接着道,“說不得再過些年,他們故態復萌,又來侵擾大唐邊疆,我們或許便能遇着出戰良機了。漠北那些胡人部族忽興忽亡,突厥去後又有薛延陀,薛延陀去後或許還有回紇、靺鞨。若不能徹底擊潰薛延陀,設立震懾漠北的都護府,北疆數千裡將永無安寧。下一回的征戰,一定比這次更浩浩蕩蕩,目標更遠大。”故而,不必愁不能報仇雪恨,更不必愁不能保家衛國,當然也不必擔心沒有軍功可斬獲。
李和微微一震,眯起眼看向他:這番見識,絕非尋常少年郎所有。如何平定邊患這等用兵之策,全在於聖人與諸英豪心中,當世有多少人能猜得?一個年僅十一歲的少年郎便能有理有據地揣測出未來對薛延陀用兵的走向,比之他這種直覺靈敏的老將,所缺的或許也只有歷練了。
柴氏笑了笑:“元娘以爲如何?”
“阿兄說得有道理。”李遐玉道,“泱泱大唐如今看着是盛世無憂,其實咱們住在邊疆的人都知道,危機時時刻刻都在。祖母曾與兒說過,國朝初建時,便是危機四伏,經過歷年南征北戰,纔有今日的安寧。兒仔細想想,自今上登基之後,種種大戰均志在穩定邊疆:破突厥當屬舉世大功,北部邊疆大致穩定;破吐谷渾又是一功,使河西涼州不再受制於人,與吐蕃之間亦有緩衝之地,維護了去往西域的路途;破高昌安西域又是一功,制衡/西/突/厥/;滅薛延陀亦是必然,未來定會建立安定漠北的羈縻都護府。”
“西北與北部徹底安寧之後,便只剩下西邊的吐蕃與東北的高句麗。”謝琰道,烏黑的雙眸當中風雲交匯,神光湛然,“欲使大唐長保安寧太平,不受侵擾,這兩處也決不能放過。”
聽了兩個孩子的話,李和撫了撫長鬚,嘿然笑道:“你們兩個年紀小小,志向卻是不小!薛延陀都不放在眼中了,居然還想着吐蕃、高句麗?!那可是已經建了國的番邦,不比得突厥與薛延陀,不過是一羣部族而已。”
“建國的番邦更易滅。”李遐玉道,“祖父想想,那些漠北部族不就是仗着遊牧居無定所,纔敢突襲中原麼?中原建城定居,走無可走,這才總讓他們佔了上風。反倒是他們忽走忽留,行蹤不定,茫茫草原很難找見。就算破了他們的牙帳,他們也能帶着兵馬遠遁,伺機報復。西突厥便是這般,怎麼驅趕都像是陰雲一樣籠罩在西域。”
“不過,若要破吐蕃與高句麗,確實不容易。就說吐蕃罷,在雪山高原之上,聽說氣候瞬息萬變,兵士很容易水土不服而亡。當年煬帝巡幸塞外,通過山隘時忽遇風雪,隨從軍士宮人凍死大半。若是兩軍交戰時忽然遇上這等事,我們更容易慘敗罷。”謝琰非常冷靜地繼續分析,“吐蕃確實勢大,聖人才允嫁文成公主,與吐蕃維持交好。不過,和親確實並非良策,吐蕃遲早會垂涎大唐的繁華。”
“所以,若要攻吐蕃,阿兄有何良策?”
“暫時想不出來。”
兩個孩子雖是紙上談兵,只憑着對戰例與歷史的瞭解,便隨性地發表自己的見解。但字裡行間,多少都顯露出了在兵事上的驚人才華。李和與柴氏互相瞧了瞧,忽然覺得讓他們走上這一條路,說不得確實是再適合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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