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白日裡受了驚嚇,戌時剛過,梅妝急匆匆跑到繡房來。還沒進門,紅繡便聽到她的呼聲:
“小姐,夫人病倒了,我摸着身上似是發熱,這會兒正迷瞪着說胡話呢”
“用晚飯時候不是還好好的嗎?。”紅繡一驚,放下絲線羅帕快步走出繡房往廂房去,腳步不停的道:“請大夫了不曾?”
“還未曾,也不知是怎的了,用飯的那時奴婢瞧着夫人也無礙的,可方纔晚上用的飯菜全都嘔了出來,接着就嚷着腹痛,又瀉又發熱的。”
紅繡腳步一頓,道:“梅妝,你出府去請大夫來。”
“是,小姐。”
梅妝點頭應了,腳步飛快的跑出蓮居。
紅繡推開精緻的雕花木門,穿過明廳來到右側臥房,丹煙和凡巧二人在榻前伺候連翹喝水,見了紅繡忙起身行禮:“姑娘。”
“嗯。”紅繡上前,從凡巧手中接過胎質細膩的白瓷蓋鍾,在榻邊側身坐下,道:“孃親,您覺着如何?這會兒還腹痛嗎?。”
連翹蒼白着臉,搖搖頭道:“娘無礙的,繡兒快去忙你的,莫爲了娘憂心。你今兒的帕子還不曾繡完呢。”
“娘都病了,我哪有心思繡帕子,先擱着去吧。娘,繡兒餵你喝口水?”
女兒滿臉關切焦急皆發自內心,連翹哪忍心拂了她的好意,強撐着要坐起身。丹煙立即上前幫着連翹,後拿了軟枕靠在她身後。待連翹坐的舒坦些才退開一旁,將燭火捻亮了些。
凡巧送上調羹,紅繡連餵了連翹好幾口水。
“娘,回了諸葛府,您覺着如何?”
似是想不到女兒會如此問,連翹怔了一下之後,方道:“娘覺着從沒有如今這樣歡喜過,雖然做慣了下人,好多東西一時半刻還適應不了,但娘開心,很開心。”
紅繡嘆了一聲,點頭道:“那就好。”
“繡兒爲何這麼問?”
“沒什麼啊,只是隨口問問,娘,您往後……”紅繡東拉西扯的說些閒話,大部分時間皆是她在說,連翹在聽,目的也是爲了叫她放鬆些,別盡是想些有的沒的。只要娘覺得歡喜,回府之事她就不悔。
不多時,蓮居外傳來雜亂腳步聲,紅繡約莫是梅妝請的大夫到了,忙扶着連翹躺下,將素色的帳子放下。
郎中是個年過不惑的中年,診脈之後撫着長鬚,隨紅繡來到外間才道:“夫人現下症狀乃是飲食不當,油膩過多引起的。不過她身體積弱,氣血雙饋,常年勞累調理不當導致精氣損耗,動輒飲食不足勞心過度,以至陰血暗竭,需得小心將養調理才行。但調養期間尤忌大魚大肉,免得人身不受補,我這就寫下方子。”
“多謝大夫了。”
紅繡皺着眉,連翹的病說白了就是常年受苦,又累又餓才落下的,今日一股火走上來引星火燎原。這事全怪她啊怎麼沒考慮道孃親的感受?她如此膽怯的性子,她竟在同一日內讓她擔驚兩次,又未曾考慮到她的體質,午膳時非要逼着她吃什麼醬肘花……
思及此,紅繡懊惱的捏緊了帕子,郎中寫好方子遞給梅妝,瞧紅繡臉色不愉也不在多言,領了診金便離去了。
凡巧與梅妝去找管事的備藥材,紅繡一個人坐在燭火明滅的堂屋中,眉頭幾乎擰成一個疙瘩。
她在身在古代,現代的親人今生再也無緣得見,所有的親情都寄託在連翹一人身上,現下好不容易過上了好日子,連翹卻病了,怎能不叫她憂心。在她心中,早當連翹跟親生母親一樣,母親病了,她手頭事還多,忙的不可開交,又得顧着這一頭。
紅繡苦笑,現在她終於明白前生她患病期間爸媽和爺爺的苦衷了,家裡的綢緞廠不能關,老字號的製衣店鋪也不能管,一顆心朝兩邊使勁,她蹬腿去了,怕是爸媽和爺爺也熬去了半條命。
不多時,諸葛大少和二少爺先後前來探病,即便對連翹無甚感情,衝着紅繡的面兒上也會客氣幾分,紅繡心力交瘁的陪着在外間說了些場面話,二位少爺一前一後的,到也將時間掌握的十分準確。
送走了二少爺,已快到亥時,紅繡剛打算去孃親房中歇下,園門外突然傳來金貴的聲音。
“繡妍姑娘。”
紅繡精神一凜,梅妝和丹煙對視了一眼,快步去開了門。
金貴身後帶着兩命擡擔的小廝進得院內,見了紅繡問安道:“問繡妍姑娘安。”
紅繡快步下了臺階,虛扶一下,客氣的說:“金叔來此地可有要事?”
金貴似乎對紅繡如此稱呼甚爲滿意,語氣也親切了一些,“老爺聽聞連夫人抱恙的消息,特命我帶了些補品前來,老爺說了,繡妍姑娘缺什麼吃的用的儘管吩咐下人去辦,無須客氣。”
紅繡微笑點頭,“勞煩金叔了,請您代爲轉告老爺,繡妍謝過老爺一番好意。”從袖中摸出兩個銀裸子,暗地裡塞進金貴手裡,輕聲道:“更深夜重的,還煩勞金叔特意跑一趟,繡妍着實過意不去。”
金貴面上無表情,不動聲色的收了銀子,笑容又溫和一些:“繡妍姑娘客氣,天兒晚了,請姑娘好生歇息,我這就回去跟老爺回話。”
“丹煙,幫我送送金叔。”
“是,小姐。”
看着金貴帶着小廝走遠。紅繡疲憊的嘆氣,心裡卻也有小小的成就感,從前她給別人行禮,如今別人給她行禮,想一想就覺得無限鬥志了。
調養的方子果然有成效,連翹將養兩日,便已經與往常一樣了,整日不是忙着跟馬婆子韓婆子搶做活,就是跟凡巧丹煙搶着打掃,弄的紅繡哭笑不得,但也由着她去了。左右這些活計都不是重活,適當的勞作對身心健康也有益處。
微雨天,紅繡憑窗而坐,研究着大少爺昨日剛送來的一摞花樣子。厚厚的一疊宣紙,都是往年在月夕評比奪冠的繡樣。
作爲一個繡娘,不單要看刺繡的技巧,好的繡品更要顧及花樣,配色,選料等等方面。
競爭爲皇家供給繡品和布料,那麼一切就要考慮皇家的喜好。只她覺着好並不是真的好。要宮裡的貴人們點頭才作的了數。所以方纔,她已將歷年的花樣子研究了透徹,做了一番比對後畫成了如今手中的圖樣,紅繡蹙眉,若是繡這個圖樣,繡布便不能用白雲錦緞了,而需要上好的真絲料子。
紅繡起身,隨手拿了披風披上,出門去快步往前走。“梅妝和凡巧留下伺候我娘,丹煙隨我來。”
“是,姑娘。”
丹煙見紅繡走的急,忙跑回屋裡拿了油紙傘,快步追上去爲紅繡撐傘。
凡巧從小廚房端了糕點出來,看見紅繡的背影有些失望的喃喃道:“纔剛得知的消息,還未曾說與小姐聽呢。”
出了蓮居,往西側直行,不多時便到了錦鬆居。應門的李忠桂見了紅繡,驚喜的笑出來,可想到她如今的身份,臉上笑容也收斂了許多,行禮道:“繡妍姑娘安好。”
紅繡心中不免有些難過,從前忠桂兒這小猴兒相處的日子從來都親近自然,少了許多無端的芥蒂,如今怕是再回不去了。
“忠桂兒,你家少爺可在嗎?。”
“回繡妍小姐,少爺在的。”
“勞煩你通傳一聲,就說繡妍求見。”
“是,我立時去。”
丹煙默不作聲的幫紅繡撐傘,微微細雨中,紅繡的雪白雲錦披風被風吹的飄擺。看着錦鬆居熟悉的院落,她不能不回想起當時的時光,來到古代之後,日子從未安生過,可較之現在,在錦鬆居的日子也算悠閒了,如今立於風口浪尖之上,所有一切皆不能如自己所願發展,不得已而爲之的事情居多,只希望孃親無礙,她付出的也值得。
“繡妍姑娘。”
紅繡愣神的功夫,忠桂兒已經一溜小跑的到了跟前,“大少爺請您進去呢。還說我不懂待客,讓姑娘在門口淋雨了。”
紅繡微笑着並不答話,邁進了門檻。跨院那邊,錦芳錦榮和錦萍皆默默地站着盯着她瞧,瑞兒羞澀的笑,想上前來問好也不敢,拎着掃帚杵着。
紅繡點頭算作招呼,徑自進了書房。諸葛言然早已等在一旁。
“繡妍姑娘來訪,不知有何見教?”
“見教不敢當,只是繡妍今日想到了參加月夕評比的繡樣,來給大少爺過目。”紅繡將手中圖樣展開,遞給了諸葛言然。
紙上的是一副鳳凰遨弋圖,雲霞蒸騰,鳳凰翱翔九天,星光作伴,寶珠鮮紅,圖樣設計完美,色彩運用和諧,既華貴又不刺眼。
諸葛言然忍不住叫了聲好。
“繡妍姑娘此圖甚好。”伸手做請的姿勢:“你我坐下詳談,忠桂兒,上好茶。”
門忠桂兒應是,不多時,上好的龍井便端了上來。
紅繡抿了口茶,道:“大少爺,此圖繡成之後的亮點並非在圖樣上,而在於此。”說着從懷中拿出一方紗帕遞到了諸葛言然手中。
諸葛言然展開一瞧,淡紫色的紗帕,一角用絲線繡着簡單的一枝杏花,反過來再看,背面仍舊是同樣的杏花。一般帕子,正面花樣精緻,可背面都是亂針痕跡,紅繡的帕子怎麼做到的?用手捏捏,薄溜溜的紗料子又不是雙層。
紅繡將他的疑惑收於眼底,這段日子在聖京城她只見過單面繡,現在看來南楚國乃至於北冀國也都只有單面繡而已。
“大少爺,這種繡法,我並未在繡妍樓用過,你手上的帕子是我繡給自個兒用的。”
諸葛言然聽罷,眼睛立時亮了。手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