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陽光明媚,室內薛向昏昏欲睡,要說薛老三國術大成後,睏倦已然徹底離他而去,只有一種情況,薛老三是忍不住就想睡去,不錯,就是開大會的時候,尤其是開那種冗長的務虛會議的時候。
此時此刻,寬敞的三號禮堂內,明珠市委辦公廳召開的副科級以上幹部務虛工作會議正進行得如火如荼。
氣氛真得是十分熱烈,主席臺中央的市委副書記陳道林每唸完一段,稍稍停頓的時候,臺下便是如潮的掌聲,因着是市委辦公廳內部會議,除了代表常委會出席會議的陳書記外,剩下的就全是辦公廳內的幹部,是以,長長的主席臺上,依次就坐了所有的辦公廳主任和秘書長。
而辦公廳的副廳級以上領導,都在主席臺就坐,這臺下就數薛老三這個最權重的督查室主任位尊了,是以,他的位置就被大會籌備辦安排在了臺下正中央,正對了正在傳達中央指示精神的陳書記。
正因着位置太過顯眼,薛老三是睡意綿綿,也不敢閉目養神,而臺上陳書記抑揚頓挫的話語,他實實在在是沒聽進去一句,反正只要陳書記停頓,他就鼓掌,準保沒錯。
原本,一切進行得經然而有序,一場務虛氣氛,因爲小二百號與會同志的鼎立折騰巴掌,場面扇呼地十分熱烈。
既然睡不成,索性想想晚飯是在家做,還是到外邊吃,如果在家做,是還讓小妮子這二把刀搭配小傢伙這小瘋子,折騰出一籠籠奇形怪狀的包子,還是下狠心,剎住這通折騰的歪風邪氣。如果是出去吃,最好去那家新開的彩雲間,聽說那兒的掌勺師傅。傳承的是豫北省有名的宮廷名廚陳永祥的手藝,後世薛老三就聽說過老陳家。中華傳承的唯一五世名廚世家,想來是有真料的。
薛老三絕對是個大吃貨,一想到宮廷名菜,立時便食指、胃囊齊動,便連睏意似乎也消散不少,忽地,陳書記抑揚頓挫的聲音驟停。薛老三雙掌條件反射般地開始不斷開合,啪,啪,啪。剛拍了兩三下,薛老三悚然大驚,因爲滿場除了他,竟再無一人鼓掌,且他薛某人那有氣無力的應付式掌聲。此時,在這麼個莊重嚴肅的時刻聽來,自是格外刺耳。
“糟了!”
薛老三心中大叫一聲。
的確是糟了,如此時刻,如此掌聲。豈不是等於打領導耳光麼,臺上的辦公廳一號包桐包秘書長,立時就黑了臉,不過,陳書記當前,他不好貿然出聲呵斥薛向。
而臺下也同樣勉強打起精神聽報告的衆人,這會兒,真正是勁頭來了,這等場面,便是開一輩子的會,也遇不上幾回,國人好看熱鬧的劣根性,在此時,真是發揮得淋漓盡致,滿場小二百人一改先前的滿臉麻木,人人精神抖索,目光炯炯,死死鎖定最前排和主席臺。
而此時此刻,最興奮的莫過於那位尤主任,上次被薛向耍手段,狠狠收拾了一回後,他真是好些天沒緩過氣來,到如今,督查室大權,幾乎被薛老三盡數收回,再加上,薛向一改前任和他尤主任好攬權的作風,捨得放權給部下,一時間,督查室人心被他收盡,弄得尤主任徹底被架空。
這會兒,薛老三陡然捅出這麼個天大的簍子,一個弄不好,前程盡毀,即便是撐過去了,只怕辦公廳再沒他站腳的位置。
就在滿室無聲之際,陳書記放下茶杯開口了:“鼓掌的同志是新來的督查室主任薛向吧,說說,你爲甚鼓掌?”
原來陳書記方纔停頓,正是因爲嗓子乾脆,一聲咳嗽後,去端茶杯喝水,而聽了他講話的同志們,都知道這個停頓是何原因,即便是沒往主席臺上看的同志,也聽出了是一句話沒講完,陡然斷開的,自然不會鼓掌。
獨獨走神的薛老三拍了巴掌,這不等於不打自招麼,明擺着這小子沒聽領導講話。
其實,這種務虛會,大夥兒都知道是走過場,因爲指示精神,肯定會在會後形成文件下發,大夥兒自己看文件,豈不是比聽人家念稿子,來得方便。而領導自也知道沒多少人認真聽,可組織規定有這麼個會,那就得端正態度,給開好開熱烈,這是大局。
偏偏薛老三這會兒的巴掌,就等於攪局,若是碰到脾氣暴的領導,這會兒一準拍桌子罵娘,若是碰到心胸狹隘的首長,也一準兒能爲這事兒,記薛向一輩子,因爲,薛向這巴掌,簡直等於打領導臉面啊。
好在這位陳書記似乎涵養極佳,毫不掩飾尷尬,大大方方問出了事由,臉上還掛着淺淺的笑容。
“中央新指示精神提得好,我聽到妙處,心中偶有所得,便忍不住鼓掌了,陳書記,實在是對不起!”
都這會兒了,想後悔的事兒,從來不是薛向的風格,硬撐纔是他薛某人的本色。
“噢,既然偶有所得,何不說出來,讓大夥兒一道聽聽,反正是務虛會,又不是隻準做報告,不準討論,薛向,你說說,大夥兒都聽聽!”
陳書記依舊含笑而言,可在旁人眼中,陳書記這是不打算放過薛向,要窮追猛打啊,尤主任更是喜得不住摸他那粗大的鼻子,眼神炯炯盯着薛向,看他如何倒黴。
薛向大大方,站起身來,剛要張嘴,陳書記一揮手,招呼負責會場後勤的同志,讓給薛向牽個話筒過去。
薛向接過話筒,試了試音,便道:“方纔聽陳書記傳達了諸多中央指示精神,我是愚者千慮,只有一得,主要想就中央關於建設有特色社會主義道路這點,談談我的心得體會。”
薛向此言一出,滿場低譁,臺上的尤主任,更是差點兒沒驚得站起來。
原來,此次務虛會議召開的大背景,正是黨的十二大勝利閉幕。
每次重量級換屆全會閉幕,總少不得要提出許多新理論,和統一全黨認識,而此次省委辦公廳召開務虛會議,正是爲傳達和學習這新理論和新路線的,其中最鮮明的理論就是老首長提出的,此次全會上,振華首長和國光總理,皆就此做了相關的長篇政治報告,可以說,稍稍有政z敏感性的官員,在此全會結束後,都該知道未來國家的發展方向,盡在這條道路之中了。
而先前,薛老三擺明沒聽講,大部分同志都以爲,這傢伙要找個簡單的理論,隨意說兩句,鑽過這個空子,哪裡知道這傢伙上來,就奔了最艱深和困難的,這不是往槍口上撞麼,強烈反差之下,自然讓人驚詫不已。
如果說臺下這些看熱鬧的小幹部是驚詫的話,那臺上看門道的大幹部們,簡直就是震驚了,主持會議的市委常委、市委秘書長、市委辦公廳主任包桐甚至罔顧陳書記已經應允薛向發言的事實,揮手止住了正要發言的薛向,緊接着,又朝陳書記投去詢問的眼神。
而陳書記也一改先前的輕鬆寫意,接過包桐投來的目光,似乎也陷入了沉思。
因爲,此時不比先前,先前誰都以爲薛向會隨便抓個簡單的論點,可誰成想這傢伙出手就抓了要害,對,就是要害,因爲眼下,雖不似十多年前,那般禁錮,可值此關鍵時刻,理論界是不允許再出波瀾的,而此時,薛向要就最新最主要的理論提出看法,談好了,還罷了,談的左了,偏了,弄不好就是場風波,因爲,這會兒不是幾個人關起門來神侃,而是數百人的大型會議,會議紀要是要形成文字,上繳存檔的。
誰說什麼話,都得負責任,薛向說的話,當然由他自己負責,可要是真讓他放出什麼大炮,主席臺上坐着的幾位領導,少不得也得給牽連上。
正是因爲有着這番糾葛,包桐才阻止了薛向的講話,投注眼神,要陳書記再做定奪。
這會兒,看臺上的緊張氣氛,已經朝臺下蔓延了,先前大夥兒頂多是瞧個熱鬧,當看個樂子,可這時,臺上幾位辦公廳大佬竟皆現出凝重之色,顯然事情不如想象的簡單,而在場衆人皆是有品有級的幹部,換句話說,在仕途一道,皆算是取得了一定的成就,或多或少都具備相應的政治智慧。
此時,氣氛陡然轉變,腦子靈活點的,已經想得深了,思緒已經跟上了主席臺前的幾位,便是腦筋慢一點的,也感悟到一絲不對勁,雖然說不上不對勁在哪裡,可先前臉上的輕鬆之色,此時已然徹底收斂。
“薛向同志,你講吧,放開了講,既然是開會,我看還是暢所欲言的好!”
陳書記一錘定音,包秘書長几位霍然變色。
沒辦法,陳書記發話了,衆人再是有意見,也不得再出言阻止,唯一能做的,就是眼神死死盯住薛向的嘴巴,耳朵儘量張大,只要薛向有什麼不和事宜的句子,不,詞語出口,他們就立時出聲喝止,便是撅了陳書記的面子,也在所不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