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長,不是我宋昆好出大言,在許多人看來,火電廠經濟效益驚人,是不得了的德政,但在我看來,火電廠弄不好就是實實在在的害民項目。”
宋昆語氣鏗鏘,斬釘截鐵。
“噢,那請宋主任爲我解惑!”薛老三道。
宋昆坐直了身子,“是這樣的,大多數領導幹部,德江羣衆的目光,都被火電廠那兩千萬的鉅額投資,年產值五千萬元,帶動數千個就業崗位,等一系列顯耀的數字晃花了眼睛。幹部們從中看到了巨大的政績,老百姓從中看到了發家致富的可能,可又有多少人看到了其中的風險呢。”
“火電廠上馬,誠然拉動了德江的工業經濟,可同樣在毀壞德江的旅遊經濟。倘若要將德江這個城市的經濟命脈做個定位,那曾經的德江,當是以自然資源粗獷型開發、利用的重工業經濟,比如支撐德江經濟的德江鋼廠,宜陽磷礦等,這種經濟效率低,投資大,回報值低,導致了德江經濟發展的嚴重滯後。”
“而如今的德江,自是以蜀香王爲代表的輕工業聯合旅遊業實現互利共榮的高利用率,高回報率的經濟,也就有了如今德江經濟的跨越式發展,成功甩開梅山、銀山等原本領先德江一籌,率先完成了地改市。”
“說重點,宋主任,無須複述過往!”
嘴上是批評,薛老三心裡頭卻對宋昆豎起了大拇指。
在這個年代,很少有幹部會從經濟模式的角度來定位一個城市的發展,宋昆能有這個意識,薛老三不得不讚嘆此人天生就是個搞政治的,並絕對是可造之才。
宋昆俊臉微紅,卻仍舊不疾不徐。“火電廠一旦上馬,將徹底破壞德江現有這種高效率,高回報率的經濟模式,重新回到粗獷消耗自然資源低迴報率的老路上。畢竟。那說的五千萬年產值,只是毛收入。根本就排除成本,不說別的,光煤炭成本,就得耗去年產值的三分之二。再算上攤薄的基礎性建設的投入,火電廠看似前景無限,實則實際回報率極低!”
宋昆話音落定,薛老三滿眼讚賞,拍着他肩膀道,“宋大主任,我以爲沒小看你。沒想到還是小看你了,好好幹,你小子的前程啊……”
話到嘴邊,薛老三忽然卡住了。
他卡住了事小。卻急得宋昆恨不得上吊,誰不知道薛市長一口吐沫一顆釘,他承諾的事兒,就黃不了。
以薛市長動輒能擔保楊珧正廳級前程的能量,他宋昆今次若受薛市長一諾,必受用無盡。
哪裡知道,素來大氣的薛市長忽地謹慎起來,真得卡死宋昆了。
說來,薛老三倒不是卡宋昆,而是生怕這傢伙得了自己的承諾,反失了平常心,他這番好意,不就成了揠苗助長? щщщ★ tt kan★ ¢O
不過,薛老三真得是極讚賞宋昆的這番分析。
近來,很多人,甚至包括謝明高、陸振宇這樣的鐵桿,都以爲他薛老三是因爲立場的問題,爲反對而反對,還勸慰他往開了想。
可薛老三從來都不是因私廢公的人。
他之所以反對,是因爲他心中已經有了新德江的城市定位,並且繪製好了藍圖,就等時機合適,按部就班。
這也是他根本就不擔心火電廠上馬的根本原因,因爲在他的藍圖中,火電廠算不得什麼,根本就上不得檯面,他已然勝券在握。
他糾結的是怎麼拾掇邱躍進。
此刻,召集古、宋二人,便也爲此。
不過誅殺之事不好直接宣諸口外,他也想順道考校這二人的本事,便以火電廠之事試之。
沒想到,宋昆出口便是錦燦,着實讓他驚豔。
卻說,古錫銘閒坐一邊,聽得宋昆的分析,也不由得暗自讚歎。
待得薛向言說宋昆前程時,這讚歎立刻便化作了無盡的悔恨和驚懼。
悔恨的是,自己怎麼沒搶先發言,即便自己沒想到這一層,但自己所慮,未必就比宋昆見識差;驚懼的是,一旦薛市長承諾出口,宋昆的前途還用說麼,可是,難道要自己今後見了宋昆,口稱領導麼?
趁着宋昆急得汗如漿出的當口,古錫銘終於搶到了發言的空當,“宋主任見得極是,我也想在此基礎上補充幾句,一管之見,還請首長和宋主任指教。”
薛老三也不囉嗦,做了個請的手勢,單聽古錫銘道,“確實,很多人只看到了火電廠上馬的經濟效應,卻忽略了其造成的環境破壞,帶來的逆經濟效應。誠如宋主任所言,如今的德江正處在經濟高速發展的當口,尤其是旅遊經濟,投資雖小,但效率極高,一連拉動上下十數個行業,間接、直接造就了近兩萬個就業崗位,大大解決了德江的就業壓力,其重要性,在我看來,甚至還在火電廠之上。”
“但我們的許多領導幹部、人民羣衆都被火電廠的天文數字,晃瞎了眼睛,自然不會想,火電廠上馬後,造成的環境污染,會給德江的旅遊資源,帶來何等可怕的破壞。而旅遊資源一旦破壞,旅遊經濟自然無從談起,和旅遊產業相關的上下游十多個產業,必然受到致命的影響,大批的失業必將到來,這是潛在的足以致命的危機,卻沒多少人關注到了。”
“啪啪啪……”
薛老三忽然輕輕拍起了巴掌,他真沒看錯,古錫銘、宋昆皆是世之英傑,無非是屈於年歲,未得舒志,若有風起九霄,必定飛騰千里。
“兩位的見識,我聽得分明,可兩位還未明說,要組織火電廠上馬,具體要從哪方便着手呢!”
薛老三接着發問。
“自然是從細節着手!”
古錫銘、宋昆異口同聲。
兩人相視一眼,宋昆笑道,“古處長是領導,您先請!”
古錫銘也不客氣,“眼下,火電廠還未上馬,只能以口水官司,先拖住火電廠上馬,以贏得戰略空間,說來,要生由頭,也極是容易,環境污染是一條,佔地賠償也是一條,有此兩條,便足能拖住火電廠許久!”
說着,他衝宋昆點點頭,示意這位老對手接招。
宋昆道:“我的意見和古處長的大體一致,不過更囉嗦一些,我就囉嗦幾句。我仔細看過地圖,火電廠的選址在雲錦,然,雲錦緊靠玉女——翠屏景區,而火電廠的用煤,不須想必定是用廣安這煤黑子的,而廣安運煤至雲錦,必經景區,想想那副場面吧,無數輛運煤車,自景區經過,便是仙山海閣,怕也被染得黑了,誰還有心思賞景,看煤就夠了!”
“且雲錦在景區的上風口,火電廠一開,沒日沒夜的燒煤,天量的濃煙,必然向景區風向運動,屆時,賞景之人,俯身看煤黑,擡頭看天黑,可有意思的緊?這還不算,火電廠建成後的其他污染,不說別的,雲錦湖必定是在劫難逃!”
“再一個,便是徵地賠償的問題,火電廠強行選擇雲錦的數千畝平整農田做場址,絕對是針對蜀香王,換句話說,針對首長而來的,可這數千畝地也不是好佔的?...
,如今的雲錦農田種植的可不是低經濟附加值的農作物,而是高附加值的藥材,火電廠若想佔地,賠償之事,必須落到實處。不說多的,這幾千畝地,又是數十萬開支,商人又不是雷鋒,相信在佔地賠償上的官司,有得磋磨,如此,便又拖延了時間。”
“哈哈…你們吶,真不愧是陰謀高手,不過,很多時候,最有力量的還是陽謀!”
薛老三最後竟以這樣一句話,對這個話題作了收束語。
的確,兩人的分析,邏輯嚴密,絲絲入扣,是極好的招數,不過這些招數,薛老三也都想到了,他甚至都想到邱躍進必然在這些方面,做好了防備。
畢竟,整個偷襲都是蓄謀已久的,邱躍進不可能留下如此大的破綻。
當然,薛老三如是想,卻並不代表兩人討論的結果,全是無用,用在大戰前的煙幕彈卻是極佳。
卻說,薛老三最後一句點評,同時觸動了古錫銘和宋昆的心絃。
若是旁人說句話,他二人多半是嗤之以鼻,可這句話由薛向說出,卻讓二人感悟多多。
但因,二人分別跟隨周道虔、孔凡高,對這位薛市長實施了太多次的陰謀襲擊,可結果怎樣了,無一不是慘敗。
反觀這位薛市長,卻多是後發制人,以堂堂之陣擊之,陰謀遭遇陽謀,竟是一擊即潰。
“受教了!”
二人恭恭敬敬衝薛老三欠了欠身子。
的確,薛老三這句教誨,他二人是聽到心裡去了。
“你們看不看偵探小說。”
古、宋二人正各自沉浸在體悟中,薛老三竟如鬼使神差,拋出了新的話題。
古錫銘,宋昆腦袋轉得再快,一時間也跟不上薛向的轉速。
又聽薛向道,“我最近在研究偵探小說,其中有這樣一個故事,主人公察覺到有人要謀害他,他想先下手爲強,可偏偏他又不能殺人,因爲要謀害他的人極有勢力,他擔心遭到抱負,故事看到這裡,忽然殘缺了,撓得我心癢癢,半晌想不出結局,你們說,如果你們是主角,該怎麼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