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陸槓頭的前世今生

1984年,正是改革春雷滾滾而至之時,政治清明,百花齊鳴,共和國進入了歷史上思想最活躍時期。

京城近畿烏山市是最早對外開放的沿海城市之一,人民生活水平日新月異,街頭也零星涌現了從海南而來的轎車,雖然就在前不久,海南行政區長官因爲決策失誤使得走私車大量涌入內地而被降職,但這轟動一時的海南走私案卻對共和國公民渴望擁有私家車的熱情毫無影響。

“擺個小攤,勝做縣官;喇叭一響,不做省長”,資本甦醒,全民下海的浪潮漸漸涌起,喧鬧和狂熱如同決堤一樣滾滾前行。

樹欲靜而風不止,人心浮動,多年禁錮後迸發出的熱情令人難以想象。

烏山地區所轄的廣寧縣同樣如是,廣寧唐名石城,依山傍海,交通便利,扼守京城出關咽喉,自古便是兵家必爭之地,明石山曾留下曹操千古名篇,改革開放後,烏山被列爲沿海對外開放城市,其下轄的廣寧縣更是經濟發展迅猛,沿海之黃金海岸建了滑沙場,成爲休閒避暑勝地。

縣城街道兩旁垂柳依依,私人開的飯店、電器維修鋪、理髮店等分散在百貨商場前的縣城主道上,和北方內陸其他地區相比,廣寧的商業發展步子快了許多。

沿着林蔭道,陸錚漫步在這座小縣城中,看着熟悉而又陌生的一草一木、林立的店鋪,心裡,感慨萬千。

一場車禍之後,自己竟然來到了20多年前的1984年,自己青春正茂之時。

八十年代,令人又愛又恨的八十年代,一個帶給自己榮耀也帶給自己無盡屈辱的八十年代。。

自己喜歡這個年代的樸素、純真,可是,也痛恨這個年代自己遭受的屈辱,那曾經深深紮在自己心裡的刺,又要重新經歷一次嗎?

“政委,您喝水嗎?”

陸錚笑着搖搖頭,看了虎子一眼。

現在的虎子,跟隨自己轉業而來,是廣寧縣局刑偵隊的偵查員,而自己,則是縣局副政委、治安科科長。

虎子,其實是自己家一位老勤務兵的孫子,上戰場和自己同一個連隊多少有照顧保護自己的意思,但是在戰場上,反而是自己救了他的性命,在自己轉業後,他也自願轉業,跟隨自己來了廣寧。

虎子對自己的感情,有他爺爺傳遞給他的傳統的忠僕意識,也有血與火中鑄就的生死之情,總之,在自己面前,他即像勤務兵,又像守護者。

自己有時候笑虎子是個“小封建”,但虎子仍然我行我素,從不管自己怎麼說。

此時看着虎子遞來的綠色軍用水壺,陸錚,心裡再次涌起了莫名的傷感,在前世,就算陸家垮臺,自己最失意之時,虎子仍在竭力幫助自己,終於被自己牽累,遭到禁錮,甚至丟了性命。

這真是日久見人心,患難見真情了。

“我不渴。”陸錚笑着說,摩挲了一把虎子的小平頭,現在的虎子,真像自己的小弟弟呢?

虎子想來不知道自己所想,還是如往常一樣,呵呵傻笑一聲。

陸錚慢慢踱着步,思考着過去、現在和未來。

其實現在的自己,正是最失意之時,但虎子永遠是那麼信任自己,跟着自己的步子走,亦步亦趨。

他總是相信自己能克服一切困難,打敗一切對手,就好像南疆戰場上一樣,戰無不勝、所向披靡!

虎子不知道的是,政壇職場波瀾詭詐,比之戰場更加兇險,戰場上的敵人是有形的,職場上的敵人,卻往往令人防不勝防。

現在幹部講求“年輕化、知識化、專業化、革命化”,也就是新四化幹部,自己的革命忠誠性不容懷疑,年紀也輕,但初中文化卻是自己致命的缺陷。

而部隊帶給自己的,除了鐵血豪情,還有工作作風粗暴簡單,如此經過一年的沉澱,褪去了英雄光環後,漸漸的自己便有些不合時宜,加之年紀輕輕便坐上了有些老幹警一輩子都望洋興嘆的位置,自也有很多人看不慣自己,在背後壞自己。

在前世,幾個月後,自己就會被排擠出公安隊伍,憤而辭職下海,從此失去了爺爺的疼愛和家族的庇護。雖然自己的生意還不錯,但隨着陸氏家族被殘酷的清除出共和國政治版圖,與陸家漸行漸遠的自己同樣受到牽連,兩次入獄,公司更被查沒。

但不管自己遭遇何種困境,虎子都跟在自己身邊,自己下海,他便跟着自己經商,自己坐牢,他在外面奔走,終於,最後他也被限制了人身自由,不明不白的在家中自殺。

過往的一幕幕在腦海裡閃現着。

“虎子啊,以後咱們只打勝仗,不打敗仗!”陸錚輕輕的說,彷彿是說給虎子聽,也彷彿是說給自己聽。

杜小虎看起來不明白自己話裡的意思,憨憨的一笑,理所當然的說:“那當然,錚子哥,縣局那些人,都不是你的個兒!”

“走,去理個髮。”陸錚擡頭,看到剛好來到了一家理髮店門前,笑着指了指這家店,古人削髮明志,自己也仿效古人之風,從今天起,做個全新的自己。

理髮店店面不大,倒是窗明几亮,和國營理髮店比,這個小理髮店比較新潮,如玻璃鏡上,貼着漂亮女電影明星的《小花》劇照,和後世的大海報不同,劇照都是普通照片大小,插在鏡框邊緣,陳曉慶、劉衝等明星年輕的稚嫩照,倒是挺好看的。

理髮店的主人是位老大爺,姓王,很健談,自稱是國營剃頭鋪退休的,閒不下來,前兩年便開了這間廣寧第一傢俬人理髮店,生意還不錯,比上班時賺得多。

“剪個寸頭吧。”坐在椅子上,看着鏡子中的自己,陸錚微微一笑,自己的身體,涌動着青春的血液,真好。

王大爺技術嫺熟,動作麻利,就是手動的剃頭推子不大好用,陸錚有時會感覺頭皮一陣陣疼,確實和後世的電推子沒法比。

不過,這才叫剃頭吧?陸錚倒是有些享受這樣剪頭的過程。

杜小虎,就筆直的坐在陸錚身後靠牆長椅上,站如鍾坐如鬆,一看這個大塊頭便是行伍出身。

王大爺倒是眼觀八方,笑呵呵的說:“小夥子,你們都當過兵吧?”

見陸錚點頭,王大爺就打開了話匣子:“當兵好啊,可以出去見見世面,我小兒子也當兵,去年回來,還給我買了顆粒糖呢,說這東西,以前就賣給外國人好東西的僑匯商店有,黑黑的,帶點苦味,還挺好吃。”

陸錚聽了只是笑,杜小虎卻皺着眉頭糾正他:“大爺,那不叫顆粒糖,您說的是巧克力,還有啊,僑匯商店也不是隻賣給外國人東西,是咱國內的人收到外國匯款後,可以在僑匯商店消費。”

王大爺呵呵的笑:“看,小同志,當兵就是見多識廣吧?”

虎子皺着眉頭嘟囔了一句:“這老大爺,覺悟有點低,咱們是勞動人民當家做主,什麼時候只賣給外國人好東西了?怕洋人,那是封建社會。”

陸錚從鏡子裡瞪了杜小虎一眼,訓道:“虎子!瞎嘀咕什麼呢!”其實心裡忍俊不禁,原來,二十多年前虎子這般青澀可愛,這個年代的人,還是很單純啊。

虎子嘟嘟囔囔不再說話,老大爺卻是面色一肅,不敢再亂開玩笑,畢竟現在撥亂反正不久,上綱上線戴帽子的餘波猶在,亂說話的後果有時候很可怕。

理髮店裡沉寂下來,王大爺悶聲只管剃頭,陸錚閉上眼睛,默默的想着局裡的事情和最近那轟動一時的碎屍案,也是這樁案子,直接導致自己被排擠出縣局。

一陣雜亂的人聲打斷了陸錚的思緒,理髮店裡,突然涌進來七八個男人,年紀不等,他們有的穿工商制服,有的便衣,袖子上都有“打擊投機倒把”字樣的紅箍。

爲首的一名中年男子幹部模樣,戴着眼鏡,咧嘴笑着問王大爺:“王叔,生意不錯吧?”

王大爺馬上臉上賠笑:“小隆啊,今天禮拜天,你們還挺忙?”

中年工商幹部嘆口氣,卻又有些得意的樣子:“沒辦法,維持經濟秩序嘛,縣裡開會都講了,現在非法經營的情況太多,我們二十四小時連軸轉都抓不過來啊。”

陸錚看他們袖標就知道他們是打擊辦的人,所謂打擊辦就是“打擊走私、投機倒把工作領導小組辦公室”,設在縣工商局,主要職責便是對工商企業實行經濟監督、保護合法經營、取締非法經營、維持經濟秩序,打擊轉賣國家明令禁止的重要生產資料、緊俏商品等行爲。

從中年工商幹部和王大爺的閒聊中陸錚接收了一點信息,好像這個幹部姓周,是工商局行政科副科長,同時兼任“打擊投機倒把辦公室”執法監督大隊大隊長。

王大爺這間門面後面的平房便是周科長的家,這間門面也是周科長蓋的,甚至王大爺的個體戶執照也是周科長幫着辦下來的,所以對周科長,王大爺恭謹的很。和周科長說話,他手上剃頭推子便停下來,引得杜小虎一陣皺眉。

周科長看到了杜小虎的表情,立時打量着杜小虎,陰陽怪氣的說:“咋了,你還不滿意了?”

杜小虎眼皮一擡就想反駁,陸錚叫住了他:“小虎!”

若是換做沒重生前的陸錚,年紀輕輕,正是火爆霹靂一般,點火就着,定然就和周科長他們幹了起來,但現在的陸錚,什麼沒經歷過,又豈會和他們一般見識做無謂之爭?

陸錚也清楚知道,隨着經濟搞活,各類相關執法部門便漸漸有了權力,一些從沒品嚐過這些權力的人不可避免的便膨脹起來,周科長便是這類人中的一員,被求人辦事的多了,自己也漸漸脫離了羣衆,覺得高高在上,天王老子一般,誰也不看在眼裡。

現在營業執照何其難批?想幹個體戶獲得合法經營權的人又何其之多?工商系統自然成了炙手可熱的權能單位。

可雖然喝住了虎子,陸錚心裡,卻漸漸升騰起火氣,陸錚知道,或許,不管自己重生也好,怎麼都好,現在二十多歲的性格還是在深深的影響着自己,自己,更像個二十多歲的小夥子,而不是那翻手雲覆手雨、高深莫測的“商界魔術手”。

杜小虎被陸錚喝止,大眼睛卻還是瞪着周科長,把周科長瞪得一陣火大,正想說話呢,旁邊傳來怯怯的聲音:“叔叔,雞蛋我不要了,你們就放我走吧。”

原來打擊辦執法人員中,還帶了一名八九歲的小丫頭,穿着花衣服,清清秀秀的很可愛,只是她個子矮,剛纔陸錚和杜小虎便沒見到。

周科長回頭訓斥道:“你閉嘴!你知道你是什麼行爲嗎?這叫投機倒把知道嗎?是你爸媽叫你來賣的吧?說,你爸媽到底是誰?在哪個單位?不說的話你就別想走。”

被周科長凶神惡煞般的訓話,小姑娘怕的小身子都在發抖,但她還是搖着頭,不說話,自然是要保護自己的父母。

另一邊,一名年輕執法人員手裡拎着一籃雞蛋,一看就知道,小姑娘來城裡賣雞蛋,被他們抓了。

“說啊?不說把你關局子裡去!”旁邊有執法人員跟着嚇唬小姑娘。

小姑娘大眼睛裡噙滿淚水,卻只是拼命搖頭,就是不說話。

陸錚心裡不禁暗歎這小姑娘仁義,小小年紀就敢擔事兒,雖然,這種行爲很幼稚,因爲不管怎麼說,人家最後也能找到她的父母。

正想說話的陸錚,卻見有個執法的小青年從腦袋上給了小姑娘一巴掌,罵道:”敢哭?敢哭弄死你!”自是見小姑娘轉淚覺得心煩。

看到這一幕,陸錚臉猛的冷了下來,,沉聲道:“你們幹什麼?趕緊把雞蛋還給人家小丫頭,幾個大男人欺負個小丫頭,丟人不?!”

執法隊員們都看向陸錚,剛拍了小姑娘一把的那小青年顯然是執法最粗魯的,嘴也不乾淨,罵咧咧道:“你算個鳥啊,沒你的事,好好剃你的腦袋就得了!”

陸錚也不理髮了,回身站了起來,說道:“你們打擊的是投機倒把,知道什麼是投機倒把嗎?要不要把法律條文給你拿出來看看?再說了,你們這叫粗暴執法!”

幾名執法隊員互相看看,就都咧嘴笑,覺得遇到了個彪子,粗暴執法什麼的,現在完全沒這種概念,他們更不知道陸錚在說什麼,其中一名執法隊員就要向陸錚身前靠,顯然想叫陸錚領教下什麼纔是粗暴。

那位周科長畢竟是幹部,聽了陸錚張嘴條文閉嘴法律,就冷笑道:“她一沒有去集貿市場,二沒有營業執照,就是非法經營,投機倒把。”

小姑娘抹着眼淚,在旁邊說:“我媽說叫我去集貿市場,可我不認識路,正找人問路呢……”

立時旁邊就有人兇她:“胡說八道,小小年紀就會狡辯啊,不學好!”

陸錚心裡一陣火大,其實現在農民們把自留地的菜、自家養的雞下的雞蛋送來城裡賣很正常,不去集貿市場其實也是常態,畢竟集貿市場不夠大,而且固定的日子纔開集,現在經濟剛剛搞活,相應服務和規章制度都跟不上,這些人就是拿着雞毛當令箭,還用幾年前的做派欺負人。

而且國內一直以來的弊端就是制度和服務跟不上法律,法律超前,制度和服務落後,這也給了執法人員可乘之機,那就是,完全講法律,很多行業都是想懲罰哪家企業就可以懲罰哪家企業,想不被懲罰,就要真金白銀說話,今天這個小丫頭的遭遇便是一種雛形。

陸錚回頭對小姑娘道:“你是小花是吧?你媽不是說叫你在集貿市場門口把那藍雞蛋交給你表姨夫嗎?家養雞下的蛋,給他們嚐嚐鮮。”

小姑娘呆了,她怔怔看着陸錚,心說這位好叔叔怎麼知道我叫小花?她自不知道小花是陸錚胡謅的名字。

“你怎麼知道我叫小花,你認識……認識我媽媽?”小花怯怯的問。

真叫小花啊?陸錚滿頭大汗,卻也急忙點頭,說:“是,今天早上聽三嫂子也就是你媽媽唸叨送雞蛋的事兒來着。”

說着陸錚就看向周科長,說:“周科長,借一步說話?”想亮明身份,趕緊把這事大事化小小事化無。

誰知道周科長早就火冒三丈,眼見這不知來路的青年唱雙簧,那小丫頭年紀小小,就狡詐的很,還知道配合,把他氣得七竅生煙,罵道:“放你媽屁呢!我看你也是破壞社會主義經濟的敵對分子!”

這正是“你跟他講法律,他跟你耍流氓,你跟他耍流氓,他跟你講法律”的雛形版。

不過周科長的話可碰觸了陸錚的逆鱗,陸錚童年時命運多厄,當時父母處境都不好,他剛剛出生就被保姆帶走,他和保姆的感情也最深,在他心裡,這位養母纔是他真正的母親,可惜的是,八歲的時候,顛簸流離的養母在廣寧病逝,他便被廣寧本地一戶同樣姓陸的人家收養,戶口也上在了這裡,但新的養父養母,對他卻很差,從小就要下地幹活,直到他十幾歲離家出走後,父親母親才輾轉找到了他,並且送他進了部隊。

不過面對生母,陸錚心裡總繞不過那道坎,到今天,也沒喊一聲媽出來,總覺得這聲稱呼應該永遠留給陪自己顛簸流離在困苦中去世的養母,沒有養母的話,自己也活不到現在,怕早就被餵了野狗。

而這些,杜小虎都是知道的,他也親眼看到過首長也就是陸錚的生母背地抹淚。

所以,不管周科長這句“放你媽的屁”侮辱的是陸錚的養母還是親生母親,在杜小虎眼裡,都犯了不可原諒的錯誤。

周科長不理陸錚臉是不是冷了下來,還在大聲訓斥的當口,杜小虎突然站起來,飛起一腳,正中周科長後腰,周科長慘叫一聲,向前趔趄了幾步,像個麪條似的趴在理髮椅上,巨大的慣性,又使得他抓着椅子“噗通”倒地。

旁邊的執法人員都愣了一下,隨即就全撲了上來,不但杜小虎,便是陸錚身邊,也圍了幾個人打,理髮店內,立時亂成一團。

陸錚和杜小虎都是好體格,槍林彈雨裡出來的,尤其是陸錚,只覺自己力氣又大了許多,三五個壯漢根本不在眼下,但畢竟對方人多,一時不能全部放倒,混亂中他臉上也捱了好幾拳。

王大爺眼見店內雞飛狗跳,“砰”一聲,理髮椅前的鏡子被誰扔來的椅子砸碎,裂出千百道裂痕。

王大爺心疼的眼淚都快流下來了,跑出理髮店大喊:“快來人啊,打架了,來勸架啊。”

恰好垂柳道上,駛來一輛綠色三輪摩托,車上是三名穿制服的民警,見到這情形,飛快下車,衝進了理髮店,爲首的瘦高個大喊着:“住手,都給我住手!”

勉力爬起來的周科長見到來人大喜,這人他認識,城關派出所所長侯建軍,平時在一起稱兄道弟的,他利馬大喊:“候所兒,快抓了這兩個流氓!他媽的敢動手毆打執法人員,都是反革命,反革命!”

周科長歇斯底里的吼聲中,侯建軍看到了正和人扭打成一團的陸錚和杜小虎,立時怔了。

在全縣公安系統,如果說陸錚還有自己人的話,就是這個城關所的所長侯建軍,同樣軍人出身的侯建軍今年三十出頭,時常和陸錚、杜小虎一起喝酒,性情相投。當然,已經在地方摸爬滾打了十幾年的侯建軍比起陸錚和杜小虎,痞氣可重多了。

眼見幾個人和陸錚扭打在一起,陸錚的眼睛處還有青腫,侯建軍二話不說,大步走向周科長。

周科長指着陸錚叫囂:“你等着,看爺爺咋收拾你!……啊……”話音未落,就是一聲慘叫,卻是被侯建軍一腳踹到了肚子上,被踹得又是一個趔趄,腳下絆倒一把躺着的椅子,摔了個四腳朝天。

“操你媽你們工商的造反了,咱們政委都敢打!給我弄死這幫孫子!”侯建軍狠狠在地上吐了口唾液,其實不等他說話,那兩名年輕小夥子已經撲了上去,周科長這幫人本來就處於劣勢,下來馬上就被揍得哭爹喊娘。

大概十幾分鍾後,理髮店中安靜下來,周科長被用手銬銬在了椅子上,他手下那幫人則被命令蹲在地上,有鼻青臉腫小聲哼哼的,馬上就會捱上一耳光。

理髮店已經關門上了木板,免得被人看到裡面情形,畢竟都是穿制服的,羣毆在一起,若是傳出去,在場的都沒什麼好果子吃。

周科長腮幫子鼓鼓的青腫一片,眼睛烏青,眼鏡早就不翼而飛,後腰痠疼,好像折了一般,打量着陸錚,這位公安局的副政委,也太年輕了吧?心裡有後悔,有憤怒,更有些忐忑,事情不知道該如何完結。

陸錚揉着略有些痠痛的手腕子,對侯建軍使了個眼色,叫他放人。

其實陸錚現在好笑的是那小丫頭不見了,而且那籃子雞蛋也沒了,顯然混亂中,這個小機靈鬼趁機溜走,只是,也太不講義氣了吧,這個人小鬼大的傢伙。

侯建軍摸出鑰匙,把周科長手腕上的手銬打開,嘴裡說:“要依我的脾氣,你們就是襲警!”

周科長想反駁,卻見侯建軍一瞪眼,嚇得話就縮進了肚裡,實在被打怕了,想不到,平日稱兄道弟的侯建軍變臉後手這麼黑,人又這麼可怕。

他媽的公安的人,果然翻臉跟翻書一樣!

侯建軍接着說:“不過我們陸政委寬厚,今天的事就算了,老周,你沒異議吧?”

周科長點了點頭,雖然窩火,但形勢比人強,鬧下去的話在單位肯定被人看笑話,而且公安一向強勢,又是嚴打期間,如果和他們關係鬧僵了,那辦什麼事怕都路路不暢。

“你們都起來吧。”侯建軍做了個手勢,周科長那幫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有人帶頭,這才都慢慢起身。

陸錚這時候笑着說:“聽說以前北京城驍騎營和前鋒營的便經常打架,咱們這一場誤會,性質也差不多,就是個樂子吧,跟以前的武鬥可比不了,說起來也是我和周科長在執法觀點上的分歧,不是什麼大事,就是解決的方式最後這個,這個,不太文明。”

陸錚說完,有個派出所的小夥子就笑,幾名工商執法員也覺得好笑,心裡都說還是人公安局的陸政委有文化,明明一場羣毆,都能給遮擋到工作上去,而且,聽陸政委說完,工商執法員們心裡原本的屈辱也漸漸淡了,倒真覺得剛纔不是被幾個公安欺負,不是給人暴打了一頓,反而覺得事情挺搞笑,有大水衝了龍王廟的感覺。

陸錚又說:“周科長,改天吧,我請你們哥幾個搓一頓,現在,咱都有傷,都找個地方治治傷?”

現成的臺階周科長哪能不知道下?見陸錚伸手,就和陸錚握了握,說:“那改天聊。”想說別的,終究面子上下不來,遂帶着鼻青臉腫的同伴開了理髮店後門,去他家做些洗臉擦藥的功課。

陸錚則對王大爺道:“大爺,一切損失算我的,回頭我找人給您修,賠您的損失。”

王大爺期期艾艾的,也不敢說什麼。

開木板門出理髮店,卻見遠遠的三三兩兩有人看熱鬧,雖然後來上了木板,但羣毆時肯定還是會有人看到。

陸錚心說幸好不是拍照手機時代,若不然被人拍幾張照片擺上網,自己不被一擼到底纔怪。

杜小虎和派出所的小夥子從外面幫王大爺上了木板,今天肯定不能營業了,關了門也省了有人來打聽。

陸錚拍了拍侯建軍肩膀,說:“你趕緊回去吧。”

侯建軍看了下遠方稀稀拉拉有看熱鬧的,也知道不好久留,點頭說:“那行,今天要出了事,我兜着。”其實侯建軍心裡微微有些後悔,倒不是後悔今天打這一架,而是後悔一年前陸錚剛剛來到縣局時,他押錯了注,以爲陸錚將來定然步步青雲。所以沒有什麼過硬靠山的他很快就和陸錚走的很近,卻不想,一年之後的現在,陸錚儼然成了縣局的邊緣人物,連帶着他侯建軍都吃掛落,經常被那位現在紅得發紫的高副局長批評,每天真是壓抑的很。

看着三輪摩托噴着黑煙遠去,杜小虎站在了陸錚身後,不無擔心的說:“政委,我是不是捅婁子了?”動手的時候,杜小虎可沒想到會演變成這樣的局面。

陸錚笑了笑,說:“沒事。”

杜小虎有些着急的說:“怎麼會沒事呢?這事兒要是被高志凱知道了,他肯定興風作浪,把事情鬧大。”

高志凱?陸錚聽到這個名字眼皮不禁跳了跳,拳頭不知不覺中握起。

前世今生,生離死別,一幕幕閃現在眼前,這個名字,曾經是自己的噩夢。

高志凱,比自己年長五歲,是現今廣寧縣局的副局長兼刑偵隊隊長,在自己來廣寧之前,警校畢業的他曾經是最快提爲副科級的縣局幹部。

現在從中央到省委市委,都推行幹部“年輕化、專業化、知識化、革命化”,高志凱,無疑便是非常符合這種標準的新四化幹部。

兩年前,他被提爲副局長,當年二十五歲的他作爲全縣最年輕的副科級幹部,自然意氣風發。

卻不想他剛當上副局長的一年後,自己便轉業來了廣寧,打破了他的“神話”,尤其是,又和他同處一個系統,他自然會不服氣,畢竟,他在縣局打拼了多年後才由正股級提升,和自己比起來,可就是老公安了。

在前世,自己辭職下海多多少少便是被他背後使壞所致

在這一點上,自己倒不怪他,畢竟人人都有私心,可是怎麼也想不到,陸家垮臺後,帶頭來自己公司查自己的又是已經高升省公安廳副廳長的他。

這要多大的仇恨,要他這麼多年都不肯放過自己?

或許是因爲,自己在商場的呼風喚雨,又觸動了他嫉妒的神經吧?他絕對無法忍受,時隔多年後,被他逼走的自己過的還是比他好。

當然,查封自己公司這麼大的事,定然有內幕黑手,他只是執行者,但只要看到當年他這個執行者眼裡興奮的色彩,便不由得令人心寒,畢竟,是多年未見的老同事,總得有香火之情吧?

可是,他的手段是那樣毒辣,虎子的死,怕他就脫不開關係,而他直接迫害的,還有自己的親人,直接逼的自己不得不違心認罪。

陸錚怔怔的回憶着這一幕幕,久久沒有說話。

看到陸錚出神,杜小虎有些擔心的小聲問:“政委,您怎麼了?”

陸錚回神,晃了晃腦袋,揮去那些雜緒,拍了拍虎子肩膀,說道:“虎子,我說過了,從今天起,咱們只打勝仗!”

杜小虎似懂非懂的微微點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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