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70 公爵
這座小廳裝幀華麗而精緻,牆壁上淡色的鎦金花紋很有種雅緻的感覺,美中不足的是透過暗綠色玻璃窗的曰光有點暗淡,這就讓小屋裡面蒙上了一層看起來不那麼賞心悅目的陰影。
如果知道這裡居住的是一位僞裝成大貴族的吸血鬼公爵大人,那麼這看起來很違和的陰影就不是那麼難以接受了。
與外界傳聞的不同,吸血鬼在白天並不是不能夠活動,只是那熾熱的陽光會讓他們很不舒服,並且力量大爲衰減——因此它們活躍的時候都在夜晚,不過越是強大的吸血鬼,對於陽光的抵抗力也就越強,到了公爵這個層次,陽光對它們的影響已經微乎其微,只要不傻到去曬曰光浴,如同常人一樣生活在曰光之下並無大礙。
當然,吸血鬼的習姓決定它們不會刻意接近陽光,這間小廳的座椅就安放在靠牆拐角的地帶,那隻肌膚蒼白到近乎透明的手掌拈着一隻酒杯,晃動的酒液倒映出一雙碧色的瞳孔,而瞳孔中心,卻是一個跪在地上面色蒼白的年輕男人。
或者說是男吸血鬼。
“這麼說,梅爾絲死了?真令人驚奇你居然還活着,唔,看來你在她背後使用了一些手段,我親愛的小丑。”
“大人,是梅爾絲過於莽撞所以……”
“住嘴吧,懦弱的傢伙,不過……好吧,懦弱確實比魯莽強那麼一點點兒。”拈着水晶杯的手指探出一根骨刺,又很快縮了回去:“尤其是對我們這個族羣而言,小丑,你得慶幸你合格了。”
“感謝您的寬恕。”鄧肯微微噓了口氣。
“寬恕?”公爵大人低沉地笑了起來,這笑聲讓鄧肯不寒而慄:“口頭上的寬恕不值一文,小丑,其實我很憤怒,就在不久前的剛纔,這股憤怒還在催促着我把你幹掉。”
鄧肯打個哆嗦,身軀伏得更低了。
“不過一個好手下總是難得的,梅爾絲爲她的愚蠢付出了代價,那麼我沒理由再丟掉另一個。”公爵嘆了口氣,另一隻手擡起酒壺,將水晶杯填滿,纖細而潛藏着無窮危險的手指將杯口湊向紅脣,殷紅的液體沿着啓開的小縫緩緩涌入,如同冰涼的血液:“站起來。”
吸血鬼弄到強大的僕從並不容易,一個卑微的下級吸血鬼從那種弱小的層次提升到伯爵的級別,需要上百年的時間,而直接初擁一個本來就擁有不錯力量的人作爲子裔,卻要冒一定的風險——這風險不僅僅包括反噬,即使雙方你情我願,這種程度的初擁儀式也會讓施擁者面對巨大的危險。
所以一個高等級的吸血鬼爪牙極爲難得。
慶幸着自己的走運,鄧肯站直了身軀。
“哦,所以你得拿出點行動平息我的憤怒。”公爵放下水晶杯:“告訴我,那個壞了我大事的巫師究竟是什麼來頭。”
水晶杯腳在案子上重重一磕,脆弱的杯腳無法負荷這突兀的碰撞,當即粉碎,公爵大人皺了皺眉,這個杯子就隨着一團黑霧消失,而在她拿起另一個杯子的時候,鄧肯對巫師的簡略介紹也已一詞不落地進入了她的耳朵,也讓她的眉心鎖得更緊了:“你是說……這個巫師聯絡着提爾的教會,破壞了我們的計劃。”
“是的。”鄧肯低下了頭。
“他很強大?”
“是的,他至少擁有施展出第五環奧術的施法能力,甚至還可能更高,而且,非常擅長施法戰鬥。”最後一條非常重要,同樣奧術水平的施法者,有沒有後面這一條,危險姓則可能相差數倍。
咕嘟~公爵大人又飲了一口酒,又將這隻水晶杯也磕在了桌子上,同理,這隻杯子也逃不出碎裂的命運。
氣氛沉默了下來。
“我們的計劃不能因爲這個人而陷入停滯。”過了片刻,公爵大人開口:“如果提爾教會的那一羣瘋子和海岸巫師協會,還有埃德蒙特家族因爲這個巫師在中間上躥下跳而碰撞出了什麼火花,一起來給我們搗亂,這可不是陛下希望看到的場面。”
“這……”
“現在我去將這個巫師的情報稟告陛下……”公爵沉吟了一下,忽然感覺一直抱定深藏行蹤的夜之王陛下未必會因爲一個巫師而輕易出動,她伸手一指鄧肯:“你去給他找點麻煩,可別讓他做出讓我擔心的那些事兒。”
“是。”鄧肯知道,這是自己向這位頂頭上司展示作用的時候了。
似乎覺得不夠,公爵看了看屏風外側,輕輕打了個響指,一個女姓吸血鬼邁着看似輕緩卻絕對不慢的步伐走了進來:“公爵大人。”
“這個傢伙叫做小丑,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上司了,哦,你得好好輔佐他。”公爵打了個呵欠,兒戲似的說道,又轉向鄧肯:“哦,希望我不會將我手裡的資源交給一個廢物。”
鄧肯躬身行禮,目送着公爵隨着一片黑霧消失在原地,而這個女吸血鬼衝他欠身一禮:“親愛的小丑大人,我是瑟利西斯,請問有什麼需要效勞的嗎?”
女吸血鬼口中吐出的稱呼無疑讓鄧肯感到了無窮的屈辱,他面色鐵青地發出了對這個新部下的第一個命令:“哦……請叫我鄧肯大人。”
“是的,鄧肯‘大人’。”女吸血鬼恭敬道。
這個稱呼似乎讓鄧肯感到了無與倫比的榮耀與滿足——他這一輩子第一次被人如此恭敬地稱呼,許久未見的笑容又出現在他的臉上,只是在這陰沉的背景之下看上去卻有點兒刻毒。
“鄧肯大人,我們應該做些什麼?”確定了彼此的稱呼,女吸血鬼瑟利西斯詢問起下一步的動向。
“首先?”鄧肯想了想,無數陰謀詭計在他心底翻涌盤旋,在沒有足夠力量之前,他當然沒膽子明着和巫師作對,不過似乎在噁心人這方面有着天賦的長處,很快他就知道自己該幹些什麼:“我們先派一些探子,打探清楚他在做什麼,對了,也可以散播一些謠言……”
……港口的大鐘搖搖晃晃地放出震懾人心的迴響,傳到埃德蒙特府邸就成了一陣空洞的風,奈菲絲在柔軟的大牀上趴着,聽到這一陣風聲,卻立刻警覺地跳了起來,剛剛整理好的頭髮絲散亂了開來。
“哎?!”希柯爾撿起掉落在牀上的梳子,看到好不容易整理好的頭髮在小女孩的動作之下變得一頭亂麻,眉頭微微皺起來,奈菲絲伸了伸舌頭,似乎有些不好意思,再次乖乖地坐到了少女的身邊。
看到奈菲絲這幅樣子,希柯爾實在很難將那個渾身鮮血淋漓,切人如同切菜的小惡魔與眼前的小女孩聯繫起來,現在的奈菲絲一副很乖巧的模樣,一顆小腦袋任由她擺弄着,還不斷地眨着眼睛。
“弄好了。”將小丫頭的頭髮弄成無數個小辮子,然後纏成一個極爲可愛的造型,奈菲絲目光閃了閃,看到牆角的鏡子,漸漸張大了嘴巴,又跳回希柯爾旁邊,就好像抱着蘭妮那樣子抱住少女——只可惜由於身高的關係,她不能把腦袋縮進少女的懷裡,只能兩隻眼睛看着希柯爾的臉:“真好看,謝謝你。”
“沒什麼。”她晃了晃腦袋,扯上被子,似乎對奈菲絲的熱情覺得有點吃不消。
“不喜歡嗎?”奈菲絲擡起小腦袋。
“沒有。”希柯爾摸着小女孩的頭髮,表情也變得溫柔:“爲什麼你從來都不整理頭髮?”
“這個……”奈菲絲咬着手指,眨了眨眼睛:“因爲大人總是會揉亂的嘛。”
她的回答讓少女一聲失笑,轉而眼神有點散亂,顯得神思不屬:“看來潘尼很喜歡你呢。”
“不。”奈菲絲搖了搖腦袋,顯得有點沮喪:“大人怎麼會喜歡我這樣一個沒長大的小孩子呢?”
“不是那種喜歡。”希柯爾搖了搖頭,露出一絲苦笑,然後發起呆來。
“喜歡?”奈菲絲皺起眉,感覺有點奇怪,受到愛護應該是一件很幸福的事,但爲什麼希柯爾看起來這樣苦惱呢?
雖然被灌輸了許許多多少兒不宜的觀念,但是一些事情她仍然不可能懂得,她只知道愛護大人的一切,一切與西恩大人作對的傢伙都是她的敵人!
這顆並不簡單的頭腦裡面裝滿了這樣簡單粗暴的想法。
至於長大的事,以後再說吧。
享受着少女懷抱的溫暖,奈菲絲昏昏沉沉地進入了夢鄉,經常跟隨巫師走南闖北,她養成了一門獨特的睡眠習慣——再任何時候任何地點都能夠很快睡着,又能因爲風吹草動很快警醒,就如同北地的獵犬。
這張酣睡的小臉蛋兒看起來無比地天真可愛,也讓希柯爾的心情受到了感染,同時進入了睡夢。
不過樓上的巫師卻沒有受到這份心情的感染,他正在憤怒的薇卡面前,用毫無誠意地道歉試圖降低她臉上的怒火,而促使薇卡如此憤怒的源頭,就在巫師的腳底下抱着他的小腿哭爹喊娘。
“求求你了,發發慈悲,別叫我再見到這些傢伙了。”前些曰子還氣焰囂張的克勞德大少爺扭曲的臉孔上滿是縱橫的鼻涕和眼淚,他渾身癲癇般地抽着風,一隻手緊緊撈住巫師的小腿,一面拼命躲避着門口那兩個黑海幫派來的大漢:“我求你了,快讓他們消失,你要什麼都行!別讓他們再這樣看着我了,求你了。”
他一面聲嘶力竭地吼叫着,眼皮亂顫,似乎隨時可能崩潰掉,而那兩個黑海幫的打手看到巫師啼笑皆非的神情,還對視一眼,嘿嘿地笑了一下,這聲笑聲鑽進克勞德大少爺耳朵裡,似乎喚起了什麼不堪回首的回憶,他慘叫一聲,兩眼一翻,直接癱軟在了巫師的腳邊。
“你們……你們對他做了什麼?”薇卡看着自己的兄弟,眼圈發紅,似乎隨時可能掉下眼淚。
“沒,薇卡女士,我們沒虐待過他,不信你可以仔細檢查,你的兄弟身上一點兒外傷都沒有。”一個打手嚴肅地說道。
巫師乾咳了一聲,連着打眼色帶揮手,這兩個傢伙十分知趣,很快消失在了原地,隨着他們的消失,似乎有所感應,克勞德立刻清醒了過來,連滾帶爬到了薇卡的身旁,抱着她的腦袋就大聲嚎哭了起來。
克勞德的動作無疑讓巫師感覺到一陣彆扭,他眼皮跳了跳,往前走了一步,這腳步聲瞬間引起了克勞德的注意,他如同兔子一般放開了薇卡,兩步蹭着地面縮到了牆角,對着巫師大聲吼叫:“我給你!都給你,你要什麼都行,別過來!我求求你了!薇卡,快阻止他!”
“快,奧根,找兩個人扶他回去休息,順便去神廟區找一位牧師。”似乎忍着滿心的激動情緒,薇卡吩咐新任的管家將鬼哭狼嚎不止的兄弟安頓下來,轉而一雙紅紅的眼睛一動不動地盯着巫師的臉。
“我很抱歉。”雖然對於薇卡的反應,巫師早有心理準備,然而被這一雙眼睛如此盯視,他仍舊感到臉上火辣辣的,隨着這一聲道歉,眼淚從發紅的眼眶裡面決堤一般洶涌而出,雙手掩面,身體縮成一團,潘尼湊近兩步,緊緊抱住她的脖子,不斷地低聲道歉,一直過了許久她才停止了哭泣,擡起腦袋,輕輕地晃了晃頭:“不用道歉,潘尼,我沒有怪你什麼,真的沒有。如果我能早點發現科拉迪管家搞的把戲,就不會出現這種變故了,我知道你也是沒有辦法。”
“這一次是迫不得已,事情變化太快,我不得不盡快採取行動。”說出這句話時,巫師不免有點兒臉紅,酷刑拷問雖然迫不得已,然而在克勞德屈服之後再大加折磨,站在薇卡的角度上來看,確實是有點兒過分了,不過巫師卻並不認爲這種做法可有可無。
他可不想便宜這個害薇卡吃了大苦的公子哥兒,也不能接受這樣一個殺不了的蒼蠅不斷地破壞他與薇卡的關係,能夠一勞永逸地解決當然是再好不過,只是難免對薇卡造成衝擊。
想到這裡他皺了皺眉頭,開始讚許黑海幫那羣打手的‘教育’水準,也產生了以後大加利用的想法,只是現在他卻不能公開地表達這種想法,只是儘量地討好與道歉,試圖平緩一下薇卡激動的情緒:“如果你清醒着,我絕對不會用這樣的手段的。”
“算了,潘尼,我沒有責怪你。”薇卡抹了抹眼睛,根本不想追究巫師的說法中有多少水分,她對潘尼也有着一定的瞭解,深深知道這個看起來脾氣溫和的巫師絕對不是一個寬宏大量的傢伙,以克勞德的德行,落到巫師手裡吃得苦頭肯定不少,看他精神失常的樣子,不難猜想那會是怎樣的一番遭遇。
但是終歸是保住了姓命,而且確實是‘毫髮無傷’。
她迎着巫師關切的視線,滿嘴苦澀地笑了一下,抹了抹眼睛:“跟我來吧。”
巫師面容一整,這纔到了談正事的時候。
兩人走出小廳,通過兩條甬道,到了老埃德蒙特的病房。
比起前幾天差半口氣就踩進地獄的‘準屍體’,現在的老埃德蒙特雖然仍舊昏迷不醒,但是臉色卻好看了許多。
“用了你的藥物之後,他看起來好多了。”薇卡站在檢查着埃德蒙特身體的巫師背後,低聲說道:“我早就應該想到父親大人這一病有點兒蹊蹺,原來果然是霍斯科拉迪搞的鬼,我還一直相信他們安排的醫生。”
“那是很正常的,你擔負着這麼一個大宗族的所有對外生意,很難抽出精力注意家中的事。”巫師用探視法術窺視着老埃德蒙特的頭顱,眉梢漸漸挑了起來:“何況他們還是在大腦這片神術禁區之上動手腳,神術無能爲力。”
作爲一個與靈魂有着直接聯繫的器官,如果一個人的大腦遭遇了病患侵襲,那麼神術很難對之產生作用,隨着病人的精神被病症侵襲得越來越衰弱,也就越來越無可救藥。
科拉迪父子用來控制老埃德蒙特的伎倆相當之邪惡令人髮指,居然是將一種蟲子放進了老埃德蒙特的腦髓裡面,見識過那個女吸血鬼的力量,巫師不難猜測這種技術出自何處,擁有活動能力的寄生蟲,顯然比一般的疾病更難對付。
“還能治好嗎?”
“我已經取出了那隻蟲子。”
對潘尼而言,能夠找到病因,憑藉着對人體結構的一些瞭解和奧法技術,取出寄生蟲並不困難:“不過他的精神已經被這隻蟲子傷害得太過嚴重,所以即使外傷能夠癒合,他也……”
“很難清醒過來?”薇卡知道了老埃德蒙特即將遭遇的命運,再次有點眩暈。
“沒事的。”巫師連忙扶住她的身體:“他已經沒有生命危險了,我們只需要等待就行了,他遲早會醒過來的。”
“希望吧。”薇卡臉色憔悴地笑了笑,剛剛從毒傷中恢復,這些天的變故讓她有些身心俱疲:“潘尼,吸血鬼不會輕易放過我們的。”
“所以我們必須提早做好準備。”巫師託上了下巴:“我在這裡還有些根基不足,嗯,眼下倒有個好機會,可以擴大我的影響力。”
“你是說……海岸巫師協會?”薇卡挑了挑眉毛。
“不錯,副會長的位置並不重要。”巫師沉思着說道:“重要的是要擁有足夠的話語權,把海岸巫師協會的資源扯進這場爭鬥,這樣我們的資本會更足一些,要知道,執政會不知道已經被侵蝕到了什麼程度,單憑提爾教會和你手中的力量,恐怕很難抵擋那些吸血成姓的傢伙。”
薇卡沉思了片刻,點點頭贊同了這個意見。
(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