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管你爲什麼,但是以後,你不能這樣了。”等到四下無人,我對着牀上靜靜躺着的小芹開了口,“你還年輕,不要自己毀自己!”
吳芹緩緩張開眼睛:“謝謝你,許阿姨。”
我看向她,她滿臉不屬於這個年紀的疲累,盡是生活雕刻的蹉跎。
“說實話,我不知道我這麼做對不對,我沒有資格對你媽隱藏事實。我現在不會說,但是如果你再去那種地方做這些事,我一定會告訴常媽。”我說得堅決。
吳芹苦笑,然後勉強撐起身子,想要下牀。
我驚道:“你幹嘛?”
“我要回家。”
“回什麼家?”我拉住她纖細的胳膊,把她按回去,那種觸感,脆弱得感覺一擰就會斷,“你這樣怎麼回家?再暈一次?再暈一次誰都管不了你!”
“在這住院一天要多少錢?”她嘶啞着嗓,滿面怨懟看着我,“我姥姥尿毒症晚期,一天醫院都住不起,我憑什麼住在這裡?”
我深吸一口氣,我明白了,她是爲了她姥姥,去那種地方。
吳芹整個人垮了似的坐在那。
我把她的腦袋抱進懷裡:“有什麼事跟我說。”
“我姥姥有病,我媽知道治不好,也捨不得花錢給她看。”她幾乎崩潰,這些話過去她諱莫如深,“我小時候是我姥姥帶大的,我不能讓她死。我沒有錢,又想要錢。前幾天,我在夜場,他們給我一個酒瓶,說只要能……能全塞進去……”她幾乎說不下去,“他們就給我三萬塊錢,我從來沒有見過那麼多錢,有了這錢,我就能送我姥姥去做透析……”
我舔了舔脣,覺得渾身發虛得難受。這些話如同一把刀,戳進我心口並不停攪動,讓我不用親身經歷就體驗到她的痛苦。
“我在夜場做了兩個月,我都沒見過這麼多錢你知道麼,我媽在你們那兒做幾年都攢不下這麼多錢,有了錢我就可以偷偷帶我姥姥去醫院,我姥姥就能活下來……”
吳芹苦笑着:“許阿姨,我知道你看不起我。可是你以爲我想麼?我也想成爲你那樣的人,有體面的工作,可以隨手幫人解圍。我也不想賣,我自己都噁心自己,可是我還能怎麼辦,我還有別的辦法麼?”
我無言以對,我很想告訴她,你不要成爲我這樣的人,我也不是個體面的人。最後我說出口的事:“乖,沒事了,有阿姨在呢,不會再有事了。”
吳芹繼續道:“許阿姨,我謝謝你,你真的是個好人。我也知道,你要勸我好好學習,以後就可以賺錢。可是我才高二啊,大學畢業還有六年,我等得起,我姥姥等得起麼?我現在就要錢,我媽不會給我姥姥掏錢的,送我姥姥去醫院,就意味着我沒學念……”
“小芹,你聽阿姨一句話,我借你錢,你不要再去那種地方了。”我沒有想到,有一天負債累累的我也能說出這樣的話。
她擡起頭,很悽慘地看着我:“我拿什麼還你?”
“我不急,等你大學畢業,連本帶利地還我。”
“別鬧了,許阿姨,夜店裡那些人給我錢是爲了睡一個十幾歲的女孩,你是爲了什麼?你無緣無故幫我,還是這麼多錢?你憑什麼?”她又哭又笑,那種笑更像是自嘲,“我知道,你是個有地位的人,你開的車我知道牌子,你還認識宋俊澤他爸,你肯定不簡單。你幹嘛和我這樣的人沾上干係?我不掉你價麼?”
她說起話來還未脫奶聲奶氣,明明這麼小,卻非要說這些殘忍並且屬於成年人的規則。
來不及再勸幾句,常媽很快回到病房,我告訴了小芹我對常媽的說辭,是說實話還是編造謊言交給她自己選擇。
和常媽又聊了一會,我把這個地方留給她們母女二人,自行開車回公司。
付傳志見到我回來淡淡地說了句:“許總監連個保潔大媽的事情都要管?”
“怎麼?用了你的人你不高興?”我以爲他是介懷我差遣了葛卉琦,現在銷售部的人都能看出來葛卉琦和付傳志站在一邊。
“當然不會,她是個什麼東西,犯不着我爲了她和你置氣。”確定周圍沒人,付傳志微笑着說出這句話。
他的微笑讓我看的很不自在,就像微信表情裡那個形容詭異的微笑一樣。
“上次和小沈總那個案子談下來了,後期是你跟進還是我跟進?”他提出正事。
我想避嫌,更不想惹是非,連忙推脫開:“你跟着吧,你比我有經驗。”
“那行,我手頭還有個客戶你看一下,有什麼建議和我說。”
那件事之後,付傳志給我的態度發生了巨大轉變,至少可以做到表面上的謙和有禮。
之後的時間裡,我開始認真思考起關於答應小芹借她錢的問題,我到底該上哪弄這筆錢。
潘啓越聽說了我早上爲了常媽沒請假就跑的事情,晚上下班特意約我一起吃飯,我正好沒事就答應了下來。
在第一次和潘啓越碰面的餐館,我倆相對而坐。我並沒有打算隱瞞,直接告訴了潘啓越我聽說了常媽母親身患尿毒症的事情。
還沒說完,他就道:“你是不是一口就答應下來要借人家錢?”
“嗯。”
“我可以給她漲工資,這是我能從公司角度提供的最大幫助。”潘啓越也立刻挑明自己的態度,“你要知道,治病是個無底洞,你能幫常媽一時,能幫她一輩子?而且你借錢給她,她用什麼還?”
“啓越,你說的這些我都知道。”自從飯菜上桌,我一筷子都沒有動過,“可是我不想袖手旁觀。”
他難得地好爲人師起來:“我跟你說,你只能袖手旁觀,你本身就是一個外人,你就應該袖手旁觀。常媽自己做了選擇,不給她母親掏錢看病,你得尊重她的選擇。你要是現在借錢給她,就是在道德綁架,讓她在違背意願的情況下背上這筆債。”
潘啓越說的很有道理,我也早就想到,可是就算我是外人,我袖手旁觀,小芹要怎麼袖手旁觀?只要她堅持救自己姥姥,她就會繼續走之前的路。這些話是我無法告訴潘啓越的。
我想想就可怕,一個十六歲的女孩,被一羣禽獸那樣蹂躪……
我不寒而慄,打了個冷顫。
散席回家之後,我看見手機上有沈曜靈的三個未接電話,打回去他沒有接,我就梳洗梳洗窩在沙發上看起電視。
到了快十一點的時候,沈曜靈才醉醺醺地給我打過來:“要死啊你,靈哥電話都不接了!”
“晚上約了人吃飯。”
“哦哦,和小領導是吧。”他總是愛在潘啓越的問題上過不去,“行行行,是我電話打得時候不對,這個鍋我背。沒打擾你倆吧?”
“有病。”我憤憤低估了一句。
他那頭耳尖,立刻叫嚷開:“你說誰有病!”轉而他自己改變了說辭,“……嗯,對,你靈哥是有病,醋喝多了,酸得胃疼,快來給你靈哥揉一揉。”
“累。”我執意拒絕,“對了,有個事。”
“不揉我不聽。”沈曜靈擺出傲嬌樣。
我早吃透他這套,見招拆招:“那行,不說了,掛了吧。”
“掛你妹啊!啥事?你他媽又闖什麼禍了?”
我誘敵深入:“哎,我說認真的啊,你有興趣做慈善麼?”
“老子爲你做的慈善還少麼?”沈曜靈痞痞地笑着,“你是不是又欠債了?不是我說,你這腦子就不要做生意了好麼!你安安靜靜在家給我躺着,閒得無聊就看看電視做做飯啥的,我發你工資,保準比現在多。”
我不屑地低估了兩聲,簡單闡述了一下小芹家裡的事情,問他有沒有幫助的興趣。
說完之後,沈曜靈問:“你倆啥關係?”
“常媽是我同事。”
“老子除了傢俱城還有一個購物商場,兩隻手不夠數的地皮和樓盤,對了我最近還贊助了一個學校。”他如數家珍地介紹完自己的資產,說了一句,“所以你知道我有多少同事麼?他們每天都有活不下去的,有家裡死人的,有正打算去死的,如果每個人我都幫,你以爲我的錢是哪賺來的?”
我咬了咬脣。
“許朦你知道你爲什麼總是做不大事兒麼?”他說到這些事的時候總會嚴肅一些,“你心不夠狠,絆絆也太多。就說你第一次見我那會兒,衣服既然脫了,就該幹嘛幹嘛,完事了拿好錢走人。你說你打什麼欠條,你以爲這就能扔掉你良心上的包袱了?你說的常媽這種事,世界上太多了,你心硬一點,見慣不慣也就過去了。”
我不知道說什麼,一味沉默着。
沈曜靈聲音柔和了很多:“行了,我知道,你就是這種人,改也改不掉。錢我給你,自己花也好,借給她們或者直接給她們也好,我不過問。”
“真的?”
“你那傻逼腦子,我犯得着騙你?”
“謝謝你啊……”我第一次爲了錢的事和他道謝。
“行了,知道你感激我,你愛我。”他得意起來,“那我剛纔喝的醋,你到底來不來給我中和一下?”
“怎麼中和?”
沈曜靈毫不羞恥地展露出自己的想法:“聽說牀上運動有助於分解酸性物質啊。”
“我考慮一下……”
“別考慮了,開門吧,你靈哥上樓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