黃雀在後(三)

伴隨着如颶風席捲的火油箭矢,緊貼着內側石壁,十幾個半人多高的吊籃從天而降,內約百餘人,個個手持連弩,如從天而降的神兵天將。威壓之下,密密匝匝的短小箭矢如珠玉落盤一般砸了下來,箭身比崖上長箭略短且粗,但椎體尖銳渾似鷹喙,當是淬了足量的劇毒,又如大火焚燒之後,漫天的碳灰,令人無處遐藏,壓迫得幾人近乎無法呼吸。

韓竹鏡趁亂點開了那侍女的穴道,見幾人撒丫子跟着那滿臉黑胡的小弟子左竄右竄,間或躲避鱗次櫛比的弩矢。

那小弟子額間顴骨白皙成雪,偏偏雙脣四周淨是麻麻的黑短鬍鬚,由脣角延到雙腮,又從雙腮一路扎到了耳前,槍黑絡腮,跟頰上白白的皮膚相應,乍一看,仿若雪間滾落的黑炭。

那‘雪炭’身手靈活,左扭右閃之間,輕鬆便躲過了幾枚凌厲的弩矢,顯然是位擅於輕功的外家高手。

韓竹鏡眉頭先是緊了緊,但一時也想不到好的辦法,只好以軟劍格擋被燒得噼啪作響的火油弩矢,眼角餘光看向鬼荼,見她左躲右閃,避開漫天箭雨的同時,跟隨蘇綠幻背影向前狂奔,未有絲毫猶疑。他心中一橫,想着同出一門,必然留有後手,躑躅片刻,也跟隨幾人身後,狂奔起來。

只是這裡四面爲山,一眼可望至四邊,幾人順着山路跑了大約幾百步,一高百丈有餘的山體渾然重壓,牢牢將幾人逃生去路阻遏切斷。

韓竹鏡心說,她們幾人定然也是矇頭亂跑。他上前一步,扼住那‘雪炭’咽喉,“好一招誘敵深入!”

前爲死路,後有追兵,那‘雪炭’也不惱怒,一曬之後,這才拱着雙手道:“韓公子若是再糾纏片刻,那連弩手可就真的到了。”

蘇綠幻一時情急,上前一步,急道:“快別讓他分心。”話說間,柔若無骨的右手,便附上了韓竹鏡的腕口。她音色本就十分動聽,此刻因爲着急,節調高揚,帶了些女孩家特有的清甜之音。

韓竹鏡心下一熱,但見肘部微動,就如同膝跳反射,頓時周身真氣一凝,手腕子帶了五六分力道,便沿着那股內力襲來的方向急衝而去。本是他一慣形成的自保反應,並不欲與她真的動武,但女孩此刻一門心思不做他用,自身又有外力運於奇經八脈之中,一時未加控制,真氣若盤行的靈蛇吐出了長長的信子,出易入難,一反手竟將那內力擊了回去。

韓竹鏡心下一驚,不動聲色顧目至左,將遏在那‘雪炭’脖頸處的右手緩緩放了下來。

那‘雪炭’嘿嘿一笑,運氣連跳,一掌朝着山體上方,數丈之高的山坎拍了上去,伴隨他下落的瞬間,碎小石塊密密匝匝滾動而下,幾人仿若身處湯鍋,被漫天的蔥花佐料一激,頓時被砸到沒了脾氣,還未反應,緊接着是一陣嗆人的塵土氣息。

蘇綠幻眉眼一瞪,瞧向那‘雪炭’的瞳孔中不免帶了幾分厲色。

那小弟子也不氣餒,提氣橫飛而起,又一掌拍了上去。

幾人如丈二和尚佇立當下,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眼見後方追兵將至,蘇綠幻急道:“你在找什麼?”

‘雪炭’盯着她促狹一笑,轉顧朝着幾丈之外櫛次鱗比的土坎,道:“看到中間第二格了嗎?我要一掌將那土坎內的鈕釦拍進去。”

“鈕釦?”蘇綠幻心下一動,忽如春風吹落的千樹之花簇,衆人眼前只覺一花,蘇綠幻已然運氣飛至了那‘鈕釦’所在。

韓竹鏡等人不免驚詫萬分,連她自己都甚覺有些飄忽,一口氣竟可越至如此之高。正在恍惚間,一排歪歪扭扭如棋子一般的格子落入了她的眼中,此時時機已過,她猛一吸氣,一腳踢到了那山壁之上,又蹭蹭上升數尺,借力在空中一個漂亮的後空翻,俯身而下,待力有待盡之後,如幽幽下落的楓葉一般,倏爾加重力氣,一掌拍到了第二格子之上,然後在空中飄蕩片刻,如彩蝶一般輕鬆落了下來。

她恍惚之間,只覺一股強大的氣力從百會直衝丹田,擡起右手眨了眨眼,手腕子還是那個手腕子,只是內力卻比從前厚重許多。彈跳之時,周身仿若置於一團柔軟的絲綢之上,內力自有流動的氣息帶她到達想去的高度。

‘雪炭’顯然有些受驚,進而雙目中爬上一絲的欣羨和士別三日的刮目之態,他順着蘇綠幻的動作也張開手掌看了看,空空如也。

鬼荼開口道:“有路了!”

衆人擡頭一看,這才發現面前堅硬的山體中間,竟然出現了一小小的豁口,狹長低矮,但紋絡平整,顯然是人工鑿就而成,此路僅能一人通行,且深不見底,幽閉漆黑。幾人依次跟在那‘雪炭’身後,摸索着向內行去。

小路越來越寬,越來越陡,漸漸可以兩人並肩而行,過了大約半個時辰,腳下漸漸難以成行,需用雙手抵住兩側才能勉強攀升。

而周圍溼氣也越來越重,頭頸涼意潺潺,當是不停落下的凝結珠水。又過了約莫三柱香,地勢漸平,忽而一陣冷風襲來,本因洞**出的那息睏意,瞬間醒上了頭頂。

眼瞧着道路越來越深,地勢越來越平,腳下也越發黏糊滯重,忽而一股強有力的潮氣撲面而來,衆人心頭一喜,又走了不到一盞茶的功夫,周身一鬆。

蘇綠幻定睛一瞧,只見一長寬各百丈的巨大石潭映入眼瞼之內,那石潭中的水碧波無痕,靜若鏡湖,而譚中似有光波反射而出,映在漆黑的洞內四壁,再跳回衆人眼簾,藉着這水波泛起的光輝,方能勉強視之。

蘇綠幻柳眉彎若弦月,脣側翹起笑說道:“這般百丈有餘的山體,內裡竟然別有洞天,想來定是費了不少人力財力。”

那‘雪炭’道:“逃生之路,便在那石潭之內。”他顧目向右,“韓公子主僕三人自關外而來,不知水性如何?”

韓竹鏡正屈了半身,俯看那潭中光暈,聽完此話,倒是沒有對他點破身份生起疑心,只想到自己分外懼水,不由得耳邊一紅,有些赧然。但此處光線昏暗,周圍幾人倒也沒有發現異樣,只是將頭調轉而來,盯得他周身有些不快。

他咳了一聲,道:“在下於這水中功法....並不通曉。”

蘇綠幻面上一曬,心說,敢情是三位樑上旱鴨!

韓竹鏡經方纔較量一事,本就有些羞赧自矜,但見蘇綠幻眸色似有笑意,不免更加尷尬,這時,幸而那位十分懂得察言觀色的‘雪炭’又開了口。

“這石潭北邊的石壁之上,有一泓決口,人爲刻就,十分隱秘,我們可以....”他轉眼見鬼荼面色不慍,嘿嘿兩聲,改口道:‘借道’,哈,‘借道’。”

鬼荼鼻腔中哼了一聲,“此路通向何處,我尚且不知,究竟又算哪門子的‘借道’,誰又借了誰的道。”

‘雪炭’蜷縮雙手,又笑了兩聲,口中示弱道:“此路雖非您開,但此山卻是您佔,自然是借您的道。”他眼框中的墨玉咕嚕嚕一轉,轉首又道:“韓公子三位既然不通水性,那便依次跟在我們四人身後,暫時閉氣,也就是一盞茶的功夫,快的很。”

韓竹鏡艱難吐氣,點了點頭。

待幾人依次踏入水中,果然見到了那方不大的泓口。其長寬各不足半丈,周圍俱是石礫冷苔,尖銳且溼滑無比,幾人不免心口提氣,小心翼翼地將頭埋入了水中。

潭中折射出的光線,間或落在幾人周身,仿若幾條碧波中舞動的銀蛇,在高揚着三角的蛇頭覓食一般。

一盞茶後,果見眼皮處光耀灼灼,幾人急忙略施內力,間或緩氣,向着那地勢漸高的岸邊,撲騰游去。待無遁處之後,雙肘一支,腕部抵住略高的溼岸,雙腿一蹬,跳了上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