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從知曉林如海要來的消息,薛寶釵便起了要去賈府的心思。偏偏百里於安彷彿也有讀心術一樣,根本不給她任何喘息的機會。
而她想要知道百里於安的想法,但不管她如何催動金鎖,都一無所獲。
這日豔陽高照,薛寶釵命人把軟榻擡到院子裡,自己懶洋洋地舍了大家閨秀的形象,拿了一把團扇遮住臉閒適地躺下曬太陽。
反正只要不對着百里於安那張臉,她心裡就多少有些快活,不然想起自己重生後依然受制於人,百般不得自由,糟心時那股煩躁實在是惹人氣惱。
百里於安沒想到薛寶釵會如此消極地鬧彆扭,居然還是冷暴力的反抗。
他修長的手指輕輕按了按太陽穴:“罷了,罷了,她願意去,我便護着她,也出不了什麼大事。”
這無可奈何的霸道話故意讓薛寶釵聽了個正着。
薛寶釵撇撇嘴,臉上的笑意卻怎麼都遮不住,總算是把這個冤家給降住了。
她站起身蓮步輕移進了屋子,看着一臉嚴肅地百里於安沒好氣地說:“早該如此了。”
說罷,她把團扇擲在炕上,便面朝百里於安坐了下來,接着說道:“賈府又不是龍潭虎穴,一衆姐妹都生活在哪裡,爲何獨獨我如今住不得了?這輩子我一定要按自己的心思過日子,前些日子我不去,那是因爲不到時機。如今到了這個地步,這賈府闖不得我也要闖。”
百里於安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真不是爲了賈寶玉?”
薛寶釵騰地站起身瞪着他回道:“小人之心!”
百里於安忽然展顏一笑:“肯向我解釋就行!”
話音剛落,他復又沉着臉叮囑道:“離賈寶玉遠點,別又鬧出什麼金玉良緣,抑或是‘羞籠紅麝串’之類的蠢事。”
“你,你,你……”薛寶釵氣得直跺腳,扭身走了出去。
薛寶釵獨自生着悶氣,她也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在百里於安面前控制不住脾氣,尤其看到百里於安用看小孩子的眼光看她時,她就覺得心裡來氣,他百里於安也未過弱冠之年。
薛蟠回府後,對薛寶釵去賈府這件事十分不樂意,只聽他粗聲粗氣地說道:“妹妹不知那賈府現在一團糟,你去了指不定姨母會怎麼對你呢?”
薛夫人臉色很不好看:“蟠兒,不得信口胡言。”
“你們兩個若是要去,那我肯定也是要跟去的,我可不放心……”
薛夫人不知道林如海要去賈府探親的真相,薛蟠可是從百里於安那裡瞭解地一清二楚,在他看來賈府家大業大,卻要剋扣親戚,簡直太丟臉了。
於是,各懷心思的薛家孤兒寡母意見出其達成了統一,收拾停當這便往賈府去了。
前世悶在榮國府雖未出過遠門,但薛寶釵的記性極好,從轎簾的縫隙中看到記憶中熟悉的街道,薛寶釵按了按藏在懷中的金鎖。
未雨綢繆,免得自己的好姨母拿金鎖說事兒,將她和那個混世魔王扯到一起。
轎子直接從正門擡了進去,進府後周瑞家的帶着幾個婆子領着轎子輾轉幾回,好像是故意繞了讓她們看清楚排場,前世可沒有這一出,王夫人這是要給他們下馬威,確切地說就是炫耀這裡潑天的富貴。
到了史老太君的院門前轎子停下,來迎的周瑞家打起轎簾笑道:“姨奶奶,可是把您給盼來了,夫人可是一天三遍唸叨您呢。”
薛夫人從轎中走出來,笑着回道:“可不是被她念叨來的,天天心裡都揣着她,琢磨着我要是不來探探,指不定她怎麼編排我呢?”
“喲,這話姨奶奶你可要在夫人跟前說,老奴說了她肯定不信。”周瑞家臉上端着笑,扶着薛夫人往院子裡走。
薛寶釵跟在後面,心裡冷笑不已,這些老貨心裡勢利地狠,巴巴地只看到母親一人。薛蟠這個爺們倒是被她扔到後面,不就是覺得他們兄妹年幼,當家作主的只有母親嗎?
這賈府真端的是好規矩。
“妹妹,怎麼今日纔來?怎和我如此見外,姐姐我和侄女都在這府裡,闔府上下哪一個敢慢待了你?”王夫人頭上的金飾晃得薛寶釵有些眼暈。
話說得也是太滿,怕是這幾日被百里於安私下的手段給壓得失了分寸。
薛夫人面色尷尬地笑了笑,她竟不知向來端莊知禮的大姐可以說出這樣的話,言下之意這榮國府是她們王家人的天下了。這要是讓史老太君聽見,不知道會待見她嗎?
她拉過身後薛寶釵的手說:“寶釵初次出遠門,身體不好,怕入門過了病氣不吉利,這一痊癒就來投奔你了。”
王夫人一把將薛寶釵攬入懷中笑道:“真真是玉人,有你母親當年的風采。”
“若是有姐姐一半,我也就知足了。”薛夫人在旁邊客氣道。
“這姐姐長得確實好看,眼似橫波,肌凝如玉……”
薛寶釵聽到這熟悉的聲音,身子一顫往王夫人身後看去,賈寶玉在一堆女眷中站着,身穿大紅錦袍,額頭勒着鑲紅翡珠子的抹額,胸口帶着用紅繩編絡的美玉,還有長命金鎖,圓圓的臉龐,天庭飽滿,整個人看起來富貴喜慶。
不知爲何她竟想起百里於安那張俊美有棱有角的面容,賈寶玉和他一比,就是一個喜慶長高的年畫娃娃,百里於安纔是那真正滿身清貴的公子哥。
他旁邊站着一位身材羸弱,眸子清亮透澈的靈秀少女,那神情姿態彷彿這世上所有的骯髒醃事都逃不過她的目光,而令薛寶釵更在意的是她眼裡毫不掩飾的敵視。
“哎喲,來得遲不如來得巧,寶二兄弟莫不是又要給人姑娘送字?”一道大紅色的身影快步走了過來,拉住薛寶釵的手笑得花枝亂顫。
薛寶釵看着這位潑辣的表姐,心裡說不清是什麼滋味,聰明反被聰明誤說得無怪乎就是這位了。
她自以爲掌控了府裡的權利,卻不知她自己也是王夫人的一顆棋子而已。
她信了自己的姑姑,到最後卻承擔了所有賈府沒落的罪名,其中有她自己的原因,更多的是王夫人的推波助瀾。
“寶釵,寶玉,這府裡以後可就有兩個寶了。”王熙鳳笑着說道,上下端量着薛寶釵,彷彿看不夠似的。
薛寶釵笑了笑說:“住不得幾日,過些時日就要採選,聽聞府裡有位姐姐在宮裡做女官,到時免不了要表姐在中間作人情。”
王熙鳳聽了這句,即便是八面玲瓏的她有些措手不及,全然揣測不出薛寶釵的用意。
王夫人臉上明顯有了薄怒,看向薛夫人的目光也冷了下來,顯然是在怪薛家不識時務。
“夫人,老太太讓奴婢來問,怎麼不進屋裡說,她盼着見姨太太呢。”一道清脆的聲音突然出現,也打破了尷尬的場面。
賈寶玉卻湊上前,濃眉緊蹙,黑亮的眼睛看着薛寶釵說:“寶姐姐,進宮有什麼好?不如和姐妹們住在一起,熱鬧又能相互親近。”
薛寶釵後退一步,站在薛蟠身邊笑着搖了搖頭說;“元春姐姐爲何進了宮?”
薛蟠見賈寶玉又想上前,想到百里於安的交待,又觀賈寶玉的言行舉止,面色不悅地擋在自家妹妹前面亢聲亢氣地說:“寶兄弟還是離女眷遠一點,堂堂男子,豈能與女子廝混?”
“蟠兒,莫要胡言亂語。”薛夫人臉色大變,恨不得上前堵住薛蟠的嘴,“你自己是什麼樣的人,還學先生?仔細我回去打斷你的腿。”
說了薛蟠幾句,薛夫人便對一臉不悅的王夫人說道:“這幾日眼看着知道進學了,學了點東西就不知進退地想要顯擺一二,姐姐千萬別往心裡去。”
薛寶釵伸手在薛蟠背上拍了拍,薛蟠轉過身朝自家妹妹一疵牙,露出憨厚的笑容。
王熙鳳忙出來打圓場,笑道:“老祖宗可是來催了,你們要是再站在院子裡說,仔細老太太惱了。”
一行人進了屋,裡面擺設器具都是金璧堂皇,富貴逼人,薛蟠看直了眼,而薛寶釵卻目不斜視地跟着衆人往裡間走,感受到一道視線,她回頭朝旁邊的人羣看去,朝賈寶玉旁邊的林黛玉露出善意的微笑。
而賈寶玉卻在心裡想,寶姐姐端秀可人,笑起來也溫婉,讓人如沐春風。
薛寶釵給老太太行了禮,得了見面禮,又被老太太拉着說了幾句話。老太太隨口問了問一些鎖事,又吩咐王夫人安排他們幾人的起居。
細想下林妹妹來榮國府時,老太太的態度可謂是大廂徑庭,她心裡也沒有什麼不舒服,甚至巴不得老太太對她不親近。
只是老太太總想着讓林妹妹嫁給賈寶玉,這事可不行。
薛寶釵心裡計算着時間,這林如海應該要到了,難道百里於安的預算有誤,不是今天到?還是中間出了什麼岔錯?
剛想到這,一個丫環便進來稟報,說是賴大家的有事稟報。
薛寶釵心裡一喜,面上不動聲色,賴大家進來果然說了林如海突然來訪,現在正和賈政在正廳說話。
屋裡坐不住的可不只是愛父心切的林妹妹,正和薛夫人明裡暗裡炫耀這府裡的富貴榮華的王夫人蹭地站起身,臉色難看得緊:“這姑爺來了,怎麼也不提前知會一聲?”
“許是念及林妹妹,心急忘了吧。”王熙鳳臉上笑着,心裡不知轉了多少道彎。
林黛玉抹着眼淚在老太太腳下跪了說:“是我捎了信說思念父親了,父親能來我心裡歡喜,還請老太太不要怪罪父親沒有提前告知您。”
老太太俯身將她拉起來,語重心長地說:“林丫頭啊,你就是愛抹淚,老祖宗是愛生氣的人嗎?等會兒你爹爹來了,你可不能掉金豆子,指不定你爹爹以爲你受了欺負呢。”
王夫人心裡此刻七上八下,兩隻耳朵時刻聽着門外的動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