賈珠院中其餘諸人皆知珠玉二人有午睡之習, 因而俱是遠遠避開並未前來打擾。二人回房閉了房門,均是情難自已。此番一道坐於榻邊四目勾連,脈脈情深。加之窗外日光融融, 春|色大好。賈珠忽地憶起一事, 遂起身步至屋中酒廚前, 從中取出一玻璃瓶, 瓶身上印着洋文。隨後賈珠又取出兩個玻璃杯, 打開瓶蓋將琥珀色的透明酒液注入杯中,再端起杯子遞了一杯與身旁的煦玉道句:“玉哥嚐嚐~恐你脾胃承受不住,我便不加冰塊了。可知此酒加冰冷飲, 口感絕佳。”
煦玉伸手接過,只道是此乃生平第一次使用玻璃容器飲酒, 便也疑惑問道:“此乃何物?”
賈珠則答:“此物乃千霜與洋商交易之時從他們手中購得的名爲白蘭地的洋酒。若論洋酒, 我便也惟愛這白蘭地, 只因此物最初起源於我國釀造的葡萄酒。”
煦玉反問:“此乃葡萄酒?”
賈珠笑道,頗有炫耀之意:“是又不是。此酒雖以葡萄爲原料釀造而成, 然尚需蒸餾並陳釀。我想便是以玉哥那般學識怕亦是不曉這酒是如何釀造的罷。”
不料卻聞煦玉說道:“方纔聞你說起葡萄酒的釀造,我倒是憶起《本草》中所載曰‘燒者取葡萄數十斤與大麴釀酢,入甑蒸之,以器承其滴露,古者西域造之, 唐時破高昌, 始得其法’, 想必說的便是此物。另有遺山先生《蒲萄酒賦》雲:‘西域開, 漢節回。得蒲桃之奇種, 與天馬兮俱來。枝蔓千年,鬱其無涯。斂清秋以春煦, 發至美乎胚胎。意天以美釀而飽予,出遺法於湮埋。序罔象之玄珠,薦清明於玉杯。露初零而未結,雲已薄而成裁。挹幽氣之薰然,釋煩悁於中懷。覺鬆津之孤峭,羞桂醑之塵埃。我觀《酒經》,必麴糱之中媒。水泉資香潔之助,秫稻取精良之材。效衆技之畢前,敢一物之不偕?艱難而出美好,徒酖毒之貽哀。繄工倕之物化,與梓慶之心齋。既以天而合天,故無桎乎靈臺。吾然後知圭璋玉毀,青黃木災。音衰而鼓鍾,味薄而鹽梅。惟撣殘天下之聖法,可以復嬰兒之未孩。安得純白之士,而與之同此味哉。’”
賈珠聽罷兀自翻了一個白眼,心下暗道不愧是與侯孝華齊名的才子,要論掉書袋,除了侯孝華,怕是無人能及。與之較量才學,必輸無疑。隨後便舉杯與煦玉的碰了一回,道句:“嚐嚐看。”
只見此番煦玉因了是頭回以玻璃杯品嚐洋酒,倒也很是不慣,蹙着修眉,手中輕晃着玻璃杯,打量杯中酒液片晌,問道:“此酒需以玻璃裝盛?不可以我們通常所用之瓷器?”
賈珠點頭以示肯定:“不錯,洋酒必須以玻璃抑或水晶來裝盛,如此是便於飲酒之人品鑑酒液色澤。”
聞罷這話煦玉方不再多言,隨後端起杯子呷了一口,入口只覺並非如慣常所飲的本國之酒那般清冽甘醇,而是滿口的馥郁芳香,然回味之時亦覺雅潤醇和。隨後便也端起酒杯將剩餘酒液一飲而盡,頓時只覺口中酒香擴散迴旋,細膩純正。又聽賈珠於一旁舉杯出神,自顧自道句:“此時若是有一臺西式老式唱機播放密紋唱片,這般情調便也完美了。”
煦玉聞言饒有興味地將手中酒杯放下,伸手環住賈珠腰身問道:“珠兒方纔說甚?唱機唱片是何物?”
賈珠聽罷笑了,不答此問,轉而調皮對曰:“這些算甚,若是今後玉哥均與了珠兒一道,甚稀罕古怪之事見識不到~”一面說着一面略略轉過臉來睃着身後的煦玉,正是眼角帶春、雙目含情,酒潮微暈笑生渦。
身後煦玉見狀,頓覺眼前微薰,只如方纔飲下之酒均化爲酒氣一併上涌了一般,酒意瀰漫,只道是這酒入喉之後並不覺辛辣凜冽,不料卻是後勁十足。抑或是此番不過因情而感,竟是酒不醉人人自醉,遂開口笑道:“常言‘清風明月知無價’,此刻雖良宵未至,然亦不可盡負了此良辰。何況今日窗外亦是春日明媚,你我二人皆應珍惜方是……”
賈珠聞言戲謔對曰:“玉哥此番可是欲拉上珠兒一道‘蕉心暗展、梅犀點污’?”
煦玉被賈珠說中了心事,面上泛出幾許羞赧的神色。
然賈珠見狀則轉身展臂攬住煦玉答道:“若是玉哥不在乎此乃‘白日宣淫’,珠兒亦不在乎,願與玉哥一道恣意縱情一回。”
言畢,正是情滿意酣,亟待登上高唐,二人引頸交項,正待擁吻一回,不料人皆躺下,身上煦玉亦是傾下身來,卻在半途之中硬生生止住。只見煦玉閉了閉眼,口中道句:“罷了。”隨即坐起身來。
賈珠見罷此狀亦是驚詫萬分,只道是此乃你情我願之事,何況此人分明已是情動,可謂箭在弦上不得不發,怎的竟會忽地止了?遂忙不迭坐起身,靠在煦玉身上問道:“玉哥,出了何事?”
煦玉則道:“所謂‘發乎情,民之性也;止乎禮儀,先王之澤也’。此番我二人雖已生情,然亦未全禮,遂當不可越矩。”
賈珠聞罷此言,狠狠翻了一計白眼,心下暗道這人都已動情,怎的還有這許多條條框框。這小子年紀輕輕,端的一副道學先生的派頭,毫無年輕人的率性衝動。隨即又憶起煦玉與那倪幻玉之間,只怕沒少做這等事,和自己竟連吻都不肯吻一回,遂心下動了醋意,開口問了句:“你和那倪馥珠一道之時,怎的便不會顧忌這許多?……”
煦玉則答:“自是因了與她並非夫婦,無需合了禮數。至於你我二人,則需先全成親之禮,三媒六聘,下帖子置聘禮,入得洞房,方成其事。若不合禮數,則未得名分;名不正,則言不順。”
賈珠聞罷,倒也渾不在意,然亦是無法反駁。想了一回,心下仍是慪之不過,便使壞往了煦玉下處伸了手去,被煦玉止住,說道:“珠兒,勿要胡來。”
賈珠見狀打趣道:“玉哥不會是下處不舉罷?”
煦玉擒住賈珠之手,亦不分辯,惟笑曰:“若是此時,爲兄少不得做一回那柳下惠;待到來時,且看爲兄舉是不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