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中。此番三日之期未至, 朱學篤尚且正忙於調兵遣將,着人佈陣排兵,不料城中卻忽地迎來一位不速之客。來人自我介紹曰自己乃是沈璜的幕僚, 名叫楊鴻吉, 沈璜身隕, 如今跟隨在胥瑞瑢帳下做事。卻說朱學篤此番雖在府中招待楊鴻吉, 與之分賓主坐了, 然在此之前亦並不識得那楊鴻吉。又聞說該人先後跟隨沈、胥二人做事,此番無論是那沈璜抑或是胥瑞瑢,因了之前此二人在揚州城暴行累累, 遂朱學篤對他二人是斷無好感。
此番待府衙中人獻茶畢,朱學篤便也閒話不多言, 徑直問明來意。那楊鴻吉便將之前在胥瑞瑢跟前所道諸如王師勢衆、己方力單, 與之相較無異於以卵擊石等之類的話又說了一遍。跟前朱學篤聽罷怒從心起, 只道是此人前來不但不是爲與自己一道協作守城,反倒是來做那說客, 勸說自己改投朝廷,頓時勃然大怒,登時立起身對跟前的楊鴻吉一陣痛罵:“爾等貪生怕死之徒惟知賣主求榮、明哲保身,如此不忠不義之人如何配與我言說?!……”
那楊鴻吉忙道:“事已至此,若不避禍, 禍及自身。此番還請朱先生思及一番自身安危, 到底就此棄暗投明尚可求得保全己我性命!……”
朱學篤則對曰:“爾等不顧當初主公提拔之恩, 不思圖報, 如今竟欲將主公北上屏障揚州城就此拱手相讓, 若是如此,我此番鎮守江都以抗王師之舉又有何意義?!當初你主屠城之時你尚且不思勸解阻攔, 如今你主身隕,亦不思追隨而去,只思己我安危而不顧大義,爾等當真是禽獸不如!……若非我不過是主公手下一區區文士,我定當替主公清理門戶,將爾等梟首示衆!”一席話字字如錘,說得那楊鴻吉是羞愧難當、無言以對,只得撒腿自去不提。
此番朱學篤雖將作爲說客的楊鴻吉痛罵一頓,然心下亦是失望至極。只道是此番馬氏之師尚未與官兵正面決戰,其下部將亦是漸生離心去意,這如何是久長之相?何況此番那楊鴻吉雖是落荒而逃,然亦可從該人話中得知他與揚州守將胥瑞瑢投誠心意已決,斷無悔改之意,若是如此,自己此番堅守江都之舉,又有何意義可言?如此念着,正不知如何是好,便見一旁侍立的馬文夢的親信族弟上前對自己附耳說道:“朱先生,如此一來可是情勢不妙了!那胥瑞瑢等人已是決計投降,此番我們便是固守江都亦是於事無補。若是揚州失守,江都小城便是腹背受敵,孤木難支……”卻說這馬文信乃是當初朱學篤南下前往協助鎮守揚州之時,馬文夢遣來保護朱學篤之人。
朱學篤聞言長嘆一聲,對曰:“你所道之言我又如何不曉,然事到如今我等除卻守衛江都又能如何是好……”
那馬文信聽罷忙道:“想來當初主公既命我前來保護先生,便是不欲見到先生遭甚意外。如今胥瑞瑢等小人投敵倒戈,欲將揚州拱手相讓,先生堅守此處便也再無意義。不若此番便行‘棄卒保車’之計,先生且先保全自身爲上,由我保護先生神不知鬼不覺地潛出江都城,先行回到江寧府與主公會合。”
朱學篤嘆道:“哎……兵臨城下,又哪有主帥臨陣脫逃之理?”
馬文信則道:“留得性命在,還怕日後沒有反擊再起之日嗎?若是先生徒留在此,屆時江都被官兵佔領,先生哪有命在,若是如此主公又當如何是好?”
朱學篤沉吟片晌終道句:“罷了,便依馬將軍之言罷。”
隨後朱學篤與馬文信率領一隊親兵,化裝成小兵模樣,當日夜裡便偷偷潛出江都城,南下飛騎趕往江寧府。而在臨走之時,朱學篤又於房內留書,命江都守將開門獻城。
另一邊,王師大營中,中軍帳內,五皇子正與一干部衆商議破除十面埋伏陣之法,尚未謀劃萬全,便聞賬外探馬來報曰今日江都城賊兵自天明起便大開城門,持了城中官印來獻城。五皇子等人聞罷此言大感意外,忙不迭將投誠的賊兵召來詢問,只道是兩日前那朱學篤還欲以十面埋伏陣與王師一較高下,奈何今日已然放棄。不料卻聞那賊兵答曰那朱學篤已然於昨日夜裡留書棄城出走,現下已不知去向。五皇子聞罷此言尚未尋思明白,便又聞帳外來報曰揚州守將胥瑞瑢並幕僚楊鴻吉前來獻城投降。座上五皇子聞罷這話將身子往了帳中主座上緩緩一靠,微眯鳳眸,若有所思地說道:“如此看來,本王便也明白那朱學篤爲何棄城而逃了……”言畢便下令允胥、楊二人進帳。
胥瑞瑢並了楊鴻吉二人入帳後自是向主座上那人行禮,只見此番五皇子身着一襲絳色曳撒,外罩對襟無袖織金龍紋罩甲,大刀金馬地坐於主座之上,不怒自威,聽罷他二人之言,不過冷笑一聲對曰:“‘普天之下,莫非王土’,你二人今日獻城來投,所謂歸還城池,可知我朝土地何曾屬於爾等?所謂‘棄邪歸正、棄暗投明’,亦難掩敗降之卒,抗逆謀反之罪!……何況爾等於爾原主而言,乃是隨新主而反弒原主,背主棄義、不忠不誠之人;而作爲我朝臣民,則是謀逆作亂、殘殺百姓之罪,如爾等這般不忠不義、犯上謀逆之賊,即便今日開城投降,這等不忠不義之行止,於情於理,皆難以相待。此番爾等既來投誠,本王且赦爾等謀逆之罪,放爾等自去。”
座下二人聞罷,心下卻是大失所望。之前只盼着此番投靠朝廷,朝廷能委以他二人重任。既然馬氏政權不成氣候,此番若是能協助王師剿滅江淮馬氏政權,便可就此向朝廷邀功,屆時加官進爵不在話下。不料此番納降,五皇子雖免他二人之罪,卻也並不接納他二人,仍令他二人自來自去。如此一來,胥楊二人竟成了個兩頭不是人,既不被王師接納,又不敢再回鎮江投奔馬文夢,遂只得往了別處躲藏。
那馬文夢聞罷胥楊二人獻城叛逃的消息,不禁勃然大怒,忙不迭便下令手下士兵往了各處緝拿他二人,若是捉住,便也不必問罪,即刻問斬。他二人領着一隊親兵每日裡只得東躲西藏,均是萬分狼狽。而那胥瑞瑢對於獻城投降之事早已是悔恨不已,事已至此,到底悔亦無用,每日裡俱是這般擔驚受怕、居無定所,便也不禁埋怨起當初從旁慫恿自己獻城納降的楊鴻吉。一日,胥瑞瑢因與楊鴻吉發生口角爭執,那胥瑞瑢一怒之下竟舉劍將楊鴻吉刺死。事後待他回過神來,卻又後悔不迭,至此終於惟剩自己單騎一人並了十數名親衛。此番終覺自己是走投無路,於是自刎身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