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一日, 寶玉正與寶釵在一屋裡說笑,忽地聞見有人道:“史大姑娘來了。”寶玉聽罷擡腿就走,寶釵從旁笑道:“等着, 咱們兩個一齊走, 瞧瞧她去。”說着, 便下了炕, 兩人一道往賈母屋裡行來。還未進屋, 便聽見湘雲正大說大笑的。見他兩個進了屋,湘雲忙不迭地廝見問好,又說道:“二哥哥、寶姐姐, 我好不容易來一回,你們怎的這時纔來見我?”
那邊黛玉聽罷率先笑着調侃一句:“這不是因了正和寶姐姐在一塊兒嗎, 要是一個人, 還不飛着趕過來。”
寶玉忙解釋道:“並不是這樣, 方纔是在寶姐姐家裡,一聽見你來了, 便忙趕了過來,並沒有一句假話,不相信可以問寶姐姐。”
黛玉聞言心下頓時泛起一絲不自在,便也默不作聲了。
另一邊湘雲則問道:“二哥哥寶姐姐,你們在一塊兒玩什麼呢, 也告訴了我。”
此番黛玉未待他二人答話, 便插言戲謔了湘雲一句:“偏是咬舌子愛說話, 連這二哥哥也叫不出來, 只是愛哥哥愛哥哥的。回來趕圍棋兒, 又該着你鬧‘幺愛三四五’了。”
寶玉笑道:“你學慣了她,明兒連你還咬起來呢。”
卻說湘雲聞罷黛玉打趣, 頓時觸動了心事,心下很是無趣。只道是這榮府的親戚中,她本是老太太孃家的侄孫女兒,在薛林二人進這府裡之前,老太太便也只管着疼愛自己。亦是同了寶玉自小一塊兒長大,終日裡是同吃同住同進同出。只不料待這林丫頭入了府,便是林家在京裡本有宅邸,老太太亦是百般挽留,定要將這林丫頭養在身邊纔是。如今來到這府裡,只見老太太對這林丫頭更是偏愛有加,便是新來的寶姐姐無事無妥帖的,也未見得到老太太的另眼相待。加之如今林丫頭雖亦如自己那般無父無母,然她到底上有官至四品的長兄,下有亟待下場的幼弟,在榮府這處又有老祖宗護着,可謂是萬事無憂。不似了自己,上無高堂督護下無親戚庇佑,只如寄人籬下般被人視作了累贅,想來便也心酸含淚。如此這般想着,又如何能令湘雲不對了黛玉心生芥蒂。
隨後只聽湘雲回嗔一句道:“她再不放人一點兒,專挑人的不好。你自己便比世人好,也犯不着見一個打趣一個。我指出一個人來,你敢挑她,我便服你。”
黛玉聽罷忙問是誰。
湘雲道:“你敢挑寶姐姐的短處,就算你是好的。我算不如你,我只不明白她怎麼不及你呢。”
黛玉聽了冷笑一聲說道:“我當是誰,原來是她。我哪裡敢挑她呢。”
這邊寶玉未等話說完便忙地拿話支開。
湘雲見狀心下甚是解氣,笑道:“我一輩子自然比不上你,我只保佑着明兒得一個咬舌的林姐夫,時時刻刻讓你聽那‘愛厄’去。阿彌陀佛,那時才現在我眼裡!”
衆人聽罷都一笑,一旁湘雲早腳底抹油地一溜煙跑了。這邊黛玉聞言則慪得跺了跺腳,只待趕上去抓住湘雲一陣好打。一面趕一面說道:“好個雲丫頭,自己有了親事,就、就將什麼‘姐夫’掛在嘴上給別人添堵,好不害臊!……”
待黛玉趕至門邊,寶玉則攔着,笑勸道:“饒了她這一遭吧。”
黛玉則扳着手說道:“我要饒過雲兒,再不活着。”
湘雲見黛玉被寶玉攔着,料她不能出來,便也停下腳說道:“好姐姐,饒我這一遭罷。”
適時寶釵也來到湘雲身後,笑道:“我勸你兩個看在寶兄弟的分上都丟開了手吧。”
黛玉見寶釵幫湘雲說話,又帶上寶玉,便道:“我不依,你們是一氣的,當是互相幫腔,都戲弄我不成。”
寶玉勸道:“誰敢戲弄你!你不打趣她,她焉敢說你。”
四人正難解難分,有人來請吃飯,方纔住了。
之後到了二十一日寶釵十五歲生日,自是賈母出頭,要爲寶釵慶生。當日便在賈母內院中搭了家常小巧戲臺,定了一班新出小戲,又在賈母上房排了几席家宴酒席。席間光景自不消贅述,只說期間自是因了湘雲心直口快的一句玩笑曰小旦“倒像林妹妹的模樣”惹出許多風波。湘雲見寶玉向自己使那眼色告誡自己,只道是黛玉便是一句玩笑亦是打趣不得,無意間更是觸動了心下爲黛玉比下去的心思,便也更加氣惱,直嚷嚷着要走。而這邊黛玉見寶玉對湘雲使眼色,又聽寶玉勸說湘雲莫要直言直語地令了自己着惱,心下便很是不快,只埋怨寶玉不能理解維護自己。
寶玉本意是爲兩廂勸解,只不料她兩人心下本就有些過節,如今倒是落得兩頭不討好的局面,心下便很是沒趣。悶悶地回了屋裡,心中只是委屈,只道是自己本也是好意,奈何兩廂皆不領情。原以爲自己與了姊妹們能一道同喜同樂,不分彼此,只不料在如今自己的一片好心便也無人理解,更憶起《寄生草》中那句“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只道是不如就自己孤零零的一個人,來去自在,方能兩廂不掛念,倒也省得兩廂誤會、自討沒趣,如此想着不禁落了一回淚。自此,寶玉心中的出世之念倒也不知不覺地又深了幾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