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煦玉自是知會黛玉熙玉二人收拾一番物什,再攜上從揚州帶回的土儀,以備一併攜了前往榮府請安。期間賈珠趁着煦玉忙於指揮府中衆人無暇他顧之際, 悄聲出了書房, 暗地裡尋了執扇私下裡將林府大管家林縉喚至林府花園的一角, 並特意囑咐千萬避開府中閒雜之人, 莫要令了煦玉知曉。
而待林縉不明所以、滿心疑惑地跟隨在執扇身後前來, 只不知此番賈珠專程喚來自己是所爲何事,自賈珠頭回踏入林府以來,還是第一次。
待走近賈珠跟前, 只見賈珠正面向他來的方向負手而立,林縉見狀忙不迭地行禮, 賈珠亦還了一禮隨後只聽賈珠率先開口說道:“百忙之中還請林大管家抽空來此真是萬分抱歉, 只是此番我有一些緊要之事實在是思量不明白, 亟待林大管家與我排憂解惑……”
林縉聞言忙地接上賠笑着答道:“珠大爺說哪裡話,您有什麼事儘管吩咐。”
賈珠聽罷則道:“大總管既如此說, 我便也直說了。”說着將之前背在身後的雙手伸到跟前,一手持着昨日在書房中看到的記錄了林府春季收成地租的賬本,且賬本正翻到總收入那一項之上。隨後又伸出另一手,其上則執着一張宣紙。這林縉定睛一看,只見其上書有“榮府XX年春季地租”幾個大字, 林縉見罷不禁眼皮一跳, 隨後又往下看, 其中簡單開列了幾項名目之後, 便是這一年榮府春季地租的總收入。林縉見罷此狀, 尚且不明此番賈珠爲何會將榮府的地租收入視之與自己,正如此念着, 又左右來回打量了一番,在掃過兩府的收入總計之時神色大變,執着賬本的雙手禁不住發顫。
賈珠見狀嘴角微揚,知曉林縉已經明瞭,遂開口說道:“聞說林府的春秋兩季租子均是大管家的二小子林士酉接手監管,由此我想林總管對這地租之事自是明瞭的,遂便將大總管請來請教一番。”
林縉聞言忙不迭地賠笑道:“是是。”
賈珠又道:“我府上的兩季租子並了年終莊子上的進項都是我親自接收,遂對於這些進項心中倒也有數。此番我只不曉兩府土地在面積相差無幾的情況之下爲何總收成的數量卻相差近一倍?當然我並不否認這些年榮府的土地莊子亦經由了些許變革,在水利、灌溉、栽培技術上有所革新,加之我遣往監管之人得力,遂較起一般土地的收成倒也高出一籌。只不想這林府的地租收成竟與了我府上的相差如此之大,是因了土地貧瘠、荒年遭災、農民懈怠抑或是……”
這林縉聽罷這話頓時了悟,忙解釋道:“大爺教訓的是,這些年都是孽子在監管這兩季收成,我因忙於府中事務,未曾多加留心土地上的事。此番虧得大爺提點,我即可便前去拿了孽子問訊,追究他監管不力之責!……”
賈珠聞言笑曰:“大總管莫要心急,此番收成差距如此之大,只怕不單單是因了監管不力之故。我想大總管對於這府裡管事之人的各種勾當內情較我更爲清楚,此乃痼疾,亦是無可奈何之事,並非我一己之力便能去除。只不過大少爺爲人大總管想必是最清楚不過的了,眼中揉不得渣滓。大總管料理這林府多年,名聲頗佳。令公子從這收租一事之中揩了多少油水姑且不論,此事一旦傳入大少爺耳中,大總管怕就要晚節不保,多年所積累的名聲與信用度也一併被二小子給帶累壞了……”
林縉亦非懵懂糊塗之人,一聽這話便已瞭然,忙不迭說道:“此番多謝珠大爺提點成全!多謝珠大爺提點成全!我隨後便回去教訓那不肖的孽子!”
賈珠又道:“其實此番我私下裡令了執扇尋了大總管前來,除卻你我並了執扇三人,並無第四人知曉。正是出於此顧慮,不欲此事爲其他人知曉,我此番方纔私下裡將大總管喚來商議此事……或許林大總管在心裡怨我不該多加干涉林府內部之事,只是總管亦是明白的,我與少爺從小一道長大,自小感情深篤,也是這府裡的親戚,也不情願看着大少爺被矇在鼓裡不明不白的,由此我少不得……”
林縉聽罷便知賈珠是以此事爲把柄威脅自己,然到底是自己小兒子出了茬子,落了話柄在人手中亦是無可奈何,只得迎頭接下,忙對曰:“是是,小的明白,珠大爺自是不肯令了大少爺吃虧……小的在此懇請珠大爺網開一面,看在小的這張老臉的份上寬恕了小的那不成器的孽子這次,小的回去定令他好生反省,再不敢出這錯……”
賈珠又道:“此番我有一主意,還請林大總管思量。想必林家二小子在春季地租一事之上出了紕漏,亦是因了對監管土地收成一事有所生疏、力所不及之故。這般好了,我手下之人雖並非有甚過人之處,然在如何提高收成增加地租之事上卻有些獨到之處,若是林總管不嫌棄,我可將人派了來協助林二哥兒一番,保管明年收成大爲提高,林大總管意下如何?”
林縉聞言自是知曉賈珠喚人來哪是爲了協助指導,分明便是爲了派人來監視他家小子,以免他一家總攬此事從中徇私舞弊。林縉聽罷只在心裡慨嘆真乃好深的心機城府,論這等制約人軟硬皆施的手段,自家少爺十個怕也抵不上他一個。然處於落人口實的境地,他亦無法開口拒絕,遂只得答應下來,賠笑道:“如此便多謝珠大爺費心了。”隨後又訕笑着說道,“珠大爺的大恩不言謝,今後大爺若是有甚差遣,儘管知會小的一聲,小的定然義不容辭!……”
賈珠一聽這話正合他意,只在心中嘆道果真是久諳此道的總管,行事應對果然伶俐,會察言觀色、見機行事。遂狀似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忽地憶起一事想請教總管一番,這林府內院的丫頭下人,近年來可是都由你媳婦負責分派?”
林縉雖不知賈珠此問何意,然亦是照實回答:“不瞞珠大爺,慣常這府裡的下人除卻主子們看中指定的,其餘的都是由府裡管事的從人牙子手裡買來再分派往府裡各處。從前這府裡的下人除了太太從孃家裡帶來的,便是這府裡的家生家養的,此外便是從外頭買來的。少爺小姐們屋裡的人慣常都是由太太親自挑選來再派去的。如今這府里老爺太太都仙去了,按理自是應由大少爺本人挑選安排……”
賈珠聽到此處則打斷林縉之言說道:“如此說來,你夫婦二人尚且負責着這府裡下人的採買之事?”
林縉點頭答道:“正如珠大爺所說。”
賈珠聞言輕笑道:“如此甚好,此番我算是找對了人。你亦知曉,大少爺屋裡的丫頭已去了兩個,如今少爺還欲將另二人也一併打發了。總歸現在房裡正是缺人伺候,待用之時總也尋不到人,亦不成世家貴胄的體統……”
林縉聽罷忙對曰:“大爺說的是,這大少爺房中無論如何是萬不可短了人手的。我即刻便去稟明瞭少爺,再選了人送進來。”
賈珠對此話點頭首肯:“甚好,如此便不怕需要之時短了人手。”
林縉又忙道:“不過新送來的人到底無法與了府里老人相較,少爺身邊正缺大丫鬟,不若先將少爺身邊那些素昔爲人伶俐、手腳勤快的二等三等丫頭派去供少爺使喚着,新來的便先行在屋裡幹些雜事,之後再選那合意的近身伺候少爺……”
賈珠則道:“何必如此麻煩,這府里老人雖是熟悉府裡事務,然到底因了年齡所限,指不定那一日就到了配小子的年紀而被拉了出去,如此少爺不是又需更換伺候之人。如此不若直接喚了年幼的丫頭,令府里老人媳婦教導一陣,便也使得順手了。若是令了那有些年紀的丫頭,人大心大的,少爺慣常不在這內院裡,沒看到的地方,指不定就生出其他事端……”
這林縉一聽這話就明白了,賈珠說了這一大圈,目的便是不欲那年長的丫頭貼身伺候煦玉,雖想不明白賈珠此舉到底是出於何意,然轉念又想如今這大少爺房裡的大丫鬟雪蓮翠蓮初蘭巧蘭就要去了個乾淨,這大丫鬟便惟剩下當初這珠大爺送來的晴雯一人。珠大爺偏要尋了那年幼的丫鬟伺候,莫不是爲了便於掌控?雖如此尋思着,嘴上亦答應道:“珠大爺既如此吩咐,小的便全按大爺吩咐的行事,令媳婦家的領了丫頭子兒去少爺處供他挑選,選中的丫頭便留下,今後便仰賴珠大爺並了晴雯姑娘教導栽培了。”
賈珠聽罷頷首,心下很是滿意,說道:“如此甚好,一切拜託林大管家用心了。”
林縉聞言再三再四地擔保應承,行罷禮後便也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