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在另一邊屋裡, 此番正因了賈珠暫離,這邊廂便開始另言一事,只聽林海說道:“方纔珠哥兒在此, 我亦不便開口提起。不日前我曾收到玉兒外祖母的來信, 言語中隱約有向我詢問黛丫頭的婚事之意。聽她信中之意, 她府上的寶玉年紀恰與了黛丫頭相近, 思及我與她家亦是門當戶對, 又道那寶玉有些奇氣,品行年貌彼此相當。道是若我首肯,親事自可就近在京辦理, 無需我費上半點心思。我對於她府上家世倒也無甚意見,畢竟乃是敏兒孃家, 他家嚴君亦是我內兄, 彼此自是熟識的。只因這些年我俱是外任, 未嘗在京居住,惟熟識之人乃是寶玉兄長珠哥兒, 對了她家寶玉的近況倒是知之不多……”林海說到這裡略略頓了頓,轉向一旁的煦玉又接着說道:“玉兒你素昔常往了榮府暫住,對寶玉定有一番認識,依了你看,她家寶玉較之珠哥兒, 可是若何?”
一旁應麟聞罷此話倒是笑得意味深長, 心下暗道如海偏生拿了寶玉與珠兒相較, 還能指望玉兒拿甚好話形容了那寶玉。
果不其然, 此番煦玉見林海如此詢問自己, 當即便斬釘截鐵地答道:“不及其萬一。”
林海聽罷則好奇頓生,問道:“何出此言?玉兒何以對了寶玉如此嚴厲苛責?”
煦玉則道:“寶玉本爲珠兒胞弟, 按理我本不該如此評價,定需口下留德,莫要苛求。然此事關乎黛丫頭之終身大事,我便也惟有實言相告。若是寶玉有珠兒一半的好,我大抵亦不會反對這門親事,然此子卻是全然不肖珠兒,他二人枉爲同胞兄弟。珠兒雖常言自己文才不及了他這胞弟,然在我看來珠兒不過是不將心思用於該處罷了,倒是將那滿腔的聰明才智都使去了別處。除此之外,我不曾見寶玉有一處勝過了珠兒的。珠兒年幼進學,十四進士及第,奈何那寶玉卻偏生不喜讀書,怕連黛丫頭所涉獵之書均較他更多;惟喜之事便是於內帷廝混,不務正業,與了一干丫鬟不明不白。雖平素頗得姊妹青目,然往好處說乃是他姊妹情好,慣常體貼細膩,然換句話說便是輕浮濫情,不懂自矜自持,也不怕帶累了家中姊妹的名聲。加之目下祖母疼寵着,即便頭上舅舅欲管亦不敢管了,倒縱得寶玉是越發頑劣叛逆、胡作非爲,失禮越矩,於他府上之事無絲毫責任擔當,無法爲其兄分憂,更無法成爲弟妹榜樣,妄爲男子!想當初珠兒年幼之時舅舅舅母何曾縱容過一回?上回領了黛丫頭與熙小子去榮府請安,這哥兒便也不管不顧地任性混鬧,使性子將他那命根子摔了,成何體統!……”
林海聞罷煦玉洋洋灑灑說了這許多,不禁笑道:“此話怕是有失偏頗了,珠兒爲人品貌我俱是知曉的,滿分十分怕亦有九分半的滿意。只這寶玉到底乃是珠兒胞弟,縱然有甚高下之分,怕也不至於如此天壤之別。”
此番未及煦玉開口,便聽一旁應麟笑道:“此番若是令這寶玉與他府上其他子弟相較,怕也未見這許多差距,指不定還有許多長處;然卻偏生拿了這寶玉與珠兒相較,寶玉自是相形見絀了。”
林海聽了這話便也心中有數,遂說道:“如此看來,承祚兄與了玉兒此番便皆不贊成將黛丫頭嫁與了寶玉?”
煦玉先答:“寶玉此番雖對黛丫頭有意,對她亦是萬般關懷呵護,然亦萬難令我贊同這門親事。”
林海又轉而詢問應麟:“仁兄於此事如何看?”
應麟聞言笑着打趣:“我道是玉兒正因了寶玉乃是珠兒胞弟,便也不自覺將那標準提高了許多,如此寶玉倒也運背,偏巧不討了他這兄長的喜歡~”打趣後又補充道,“不過在下亦知玉兒從自身立場評價那寶玉,寶玉不合玉兒標準倒也在情理之中了。然在下從前亦曾見過寶玉一面,觀過那寶玉面相,倒覺此子有大徹大悟之相,不似這塵世中人。與玉兒珠兒相較,怕較他二人還要看得通透些。先前亦是省不明白那寶玉因何對了家國之事無甚上心之處,如今方曉他怕是早就了悟萬事不可長久,便是他家目下如烈火烹油、繁花似錦,然萬事萬物不過是盛極必衰,泰極否來,無事可以久長。如此即便努力經營一陣,終是衰敗必至,人爭不過天命劫數,由此不如醉酒當歌,得過且過。屆時宿命來臨,迎頭承下便是……只珠兒向來是不信天命之人,總是希欲能拼死一搏……在寶玉那等透徹之人看來,珠兒反倒是執迷不悟了……”
“……”
應麟又道:“由此在下明瞭寶玉乃是這等人之後,反倒無法斷言他此舉到底是對是錯。人人皆有自己的命數,玉兒亦莫要苛責了……”
煦玉對曰:“先生教訓的是,學生記下了。”
應麟道:“只此命數既定,寶玉終會步入空門以達出世之境,遂與了黛丫頭怕是無甚相干的,不過有緣無分,各有各的命數罷。既如此,便也莫要妄圖行那逆天之舉。”
林海聽罷亦是首肯,遂道:“話已如是說,我自是無甚反對之處,只這樁親事不成,今後黛丫頭的親事怕還需先生費心了。爲其甄選一適宜人家,便是家世稍遜,若品行年貌相當便可。此事玉兒你這兄長自當留意了。”
應麟煦玉聽了自是鄭重應承下了。
此事既定,三人又再行商議了一番他事,諸如這府中內眷去留、下人遣散等,待過了半個時辰,林海又將黛玉熙玉喚來吩咐一番,將諸事吩咐畢,放才令衆人退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