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說那一日, 賈珠煦玉一道因事外出,半日後趕回府中,正值晌午時分。彼時珠玉二人正膩於車中一處貼着坐着, 馬車正待拐進榮府大門, 不料從半路上忽地滾出一個蹴鞠, 隨後又躥出一個孩子欲將那蹴鞠撿回去。趕車的鄭文一見, 情急之下只得猛地拉住馬, 馬車亟亟停下,幸而車速不快,方纔未撞上那孩子。車廂中的珠玉二人則因停車的慣性而一併倒下, 賈珠壓在了煦玉的身上,而煦玉的手臂則就勢撞在了窗棱之上, 當即便疼得發出一聲悶哼。
車旁坐着的潤筆聞聲忙地開了車門探視珠玉二人情況, 而另一邊的鄭文則怒火沖天地跳下馬車, 上前一把揪住路中間的小孩大罵:“小雜種,你找死啊!”隨即擡手打了小孩兩個嘴巴。
車廂內賈珠忙地坐起身扶起煦玉, 隨後掀開他的袖子察看他的傷勢,只見手臂上已被撞得烏青一片。賈珠見狀正待命一旁的潤筆叫上鄭文回府,先行處理煦玉的傷勢。之後卻聞見車窗外鄭文的怒罵,遂擡頭循聲向車窗外掃了一眼,只見從街角處奔來一老婦人, 正對着鄭文再三再四地磕頭賠罪。賈珠見罷頓時了悟, 這婦人並了這小孩, 莫非便是那劉姥姥並了板兒?
念及於此, 賈珠忙地喚了鄭文一聲, 命鄭文莫要計較,將那婦人並了孩子領進自己院裡, 再將周瑞家的叫來。並再次強調莫要糾纏此事,好生將人帶來便是,他欲親自處理此事。隨後便命潤筆駕車,先回府裡。
卻說這婦人並了孩子正是前來榮府打秋風的劉姥姥並板兒。進城之後尋到了榮寧街,來到榮府大門前。見了門前的車馬亦不敢招呼,在一旁待了許久,方纔蹭到角門邊,尋了角門邊幾個遊手好閒之人打聽周瑞。那幾人打量了她一會,知曉她不過是鄉下來的,看她不上,遂誑她到一旁等着,自會見到周瑞家的人出來。劉姥姥聽罷無法,只得依言往了牆角下等着。等了半日,板兒亦是待得無聊,便從路邊撿來一個蹴鞠自顧自玩着,劉姥姥亦不管他。不料玩着玩着,蹴鞠卻脫了手,向路中間滾來,板兒亦隨之追了過來。正值這時,賈珠的馬車便駛來了。
此番劉姥姥見板兒差點被馬車撞上,早已嚇掉半條命。幸而馬車速度不快,即時停下。孩子雖無礙,卻也着實得罪了大家的老爺們,隨後便見鄭文怒氣衝衝地興師問罪。劉姥姥只得上前磕頭賠罪,心下直悔恨,只道是這秋風還未打着,卻將自個兒賠了進去,還不知此番那家老爺將自個兒叫了進去會怎生理論呢。
而鄭文雖爲賈珠吩咐不可爲難了那婦人並孩子,然心中亦是憤懣難解,遂一路上亦是忿忿然唸叨個不住:“真個不長眼的,敢在這榮寧街上亂闖,此處可是你們這等鄉下人來的地方?此番竟衝撞了我家大爺的車子,幸而大爺仁慈,方纔未加責難,寬恕了你們……”
劉姥姥一面聽着一面點頭哈腰地賠了無數禮,鄭文將她祖孫二人領至吟風賞月齋的前廳候着,又喚了院門口的一小子前往後街上將那周瑞家的叫來。
不多時周瑞家的便聞訊而來,周瑞家的尚且不知出了何事,便問鄭文道:“是大爺吩咐哥兒將我叫來的,可知是爲了什麼?”
鄭文道:“我也不知,怕是要周大娘領着那婆子吧。”
周瑞家的問道:“什麼婆子?”
鄭文答:“就是方纔在咱府門口,差點撞上了咱大爺馬車的那個,好像停車的時候還撞傷了林少爺的手臂,不過大爺不令我們追究……”
周瑞家的聞言說道:“阿彌陀佛,這禍闖的……此番大爺若是想理論那婆子,又喚了我來作什麼?”
鄭文道:“那我便不知了。”
前廳裡劉姥姥屏氣凝神地聽着外頭鄭文與周瑞家的一席談話,已駭得面無人色,只不知此番自己會被怎樣責難。之後便見他二人忽地轉進了前廳,鄭文對周瑞家的說道:“這便是那婆子。”隨後又對劉姥姥沒好氣地說道:“這是大爺命叫來的周大娘。”
此番劉姥姥本便是來求見周瑞的,欲通過周瑞面見一番王夫人。遂見了這周瑞家的便如見到救星一般,忙說道:“周嫂子,你好啊!”
這周瑞家的聞言細細瞧了一回,驚道:“是劉姥姥,你怎來了?!”
劉姥姥忙賠笑道:“便是特意上城來瞧瞧嫂子你,二來是爲請姑太太的安,若是能領我見一見更好……只不料這人還沒見到,卻出了這事兒,這……”
周瑞家的聽罷便也對劉姥姥的來意猜着幾分。
一旁鄭文見這兩人原是認識的,忙問周瑞家的道:“這是……”
周瑞家的答曰:“這姥姥家原是與太太孃家連過宗的,從前是太太常會的,今日也是來給太太請安的。”
鄭文聽罷這話方纔將神色緩和了幾許。
劉姥姥又問周瑞家的:“周嫂子,這將我叫進來的大爺,不會追究剛纔的事吧?嫂子可千萬代我求個情啊。”
周瑞家的說道:“這大爺正是太太的長子,最合老爺太太的意。不過大爺向來仁慈,既然方纔並未追究,想來之後也不會爲難你們的……”
此番周瑞家的還未將話說完,便聽外頭院裡小子們一陣亂跑,一面叫道“大爺回來了”。隨後便響起一陣腳步聲,窸窸窣窣地往了書房中去了。這邊鄭文聽見便也閃身跟了過去。不多時,便見鄭文又急匆匆地趕來,對她二人說道“大爺要見你們呢”。她二人聽罷忙起身跟了鄭文前去。
鄭文將劉姥姥領到賈珠的書房中,劉姥姥乍進了屋裡,只見站了滿屋子的小子,便覺渾身不自在。低眉順目地跟着周瑞家的,被領至一矮榻前,用眼角斜覷,只見跟前有兩個小子蹲在地上,替跟前的爺們換了錦靴,換上盤珠登雲履,心下雖納悶此處怎的有兩位爺,然亦是忙不迭地跪下拜了幾拜。
只聽頭上一個青年的聲音在道:“周大姐,快將人攙其來,不必拜了。”周瑞家的忙將劉姥姥拉起來,劉姥姥方纔小心翼翼地擡起頭來。只見跟前的矮榻之上並肩挨坐着兩位冠裳楚楚、神光寶氣的俊美青年,右邊坐着的那位正伸着右邊手臂,細白手臂之上烏青一片,身旁還立着一位小廝幫他執着寬大的雲袖。而左手則攬着身邊坐着的青年。這坐在左邊之人則正爲右邊受傷的青年塗藥並輕輕揉捏按摩手臂。他身旁亦立着幾人,手舉着各式藥膏侍立着。
隨後只聽那左邊塗藥的青年說道:“這姥姥是來咱府裡尋人的吧,周姐姐,快介紹介紹。”
周瑞家的聽罷忙答曰:“大爺真是料事如神。這是劉姥姥,當初與了太太家是連了宗的,今日特意進城來給太太請安。”劉姥姥聽了這話方纔知道這左邊的纔是大爺。
賈珠對曰:“原是自家親戚,原本便該多走動一番的,這久不往來彼此都生疏了……”
此番賈珠尚未說完,便聽門外一小丫頭前來道曰“老太太傳午飯”,賈珠則道:“去回了老太太,大少爺傷了右手,此番我二人就不過去了,叫人將飯送進來,擺在這屋裡。不過莫要說得太嚴重,以免老太太又憂心。”那小丫頭答應着去了。
隨後賈珠又問身旁煦玉道:“玉哥,還疼嗎?”
煦玉笑道:“不疼了,只是使不上力氣。有珠兒如此體恤照料,無論何種傷勢亦已大愈。”
賈珠隨即說道:“如此這幾日便莫要動用右手,也莫要握筆了。”說着又轉過頭來對着身旁衆人打趣道,“大少爺就是金貴了些,此番又不巧傷了右手,萬事無能爲力,執扇你便多盯着少爺一些,有甚需用筆之處便由你代筆……”
執扇則貧道:“大爺可是要扇兒代筆?扇兒不會寫字,跟鬼畫符似的,少爺見了還不拿那硯臺砸扇兒……何況扇兒哪及大爺會照顧人,少爺素昔都是大爺親自照料,碰都不讓咱碰一下……”
此話一出,賈珠便踹了身旁的執扇一腳,笑道:“當心爺我擰爛你那張嘴,平素將你縱的,沒規沒矩沒上沒下。少爺沒教過你‘道德仁義,非禮不成;教訓正俗,非禮不備’啊?還敢跟你爺我貧嘴……”
執扇嬉皮笑臉地答道:“少爺教過,不過扇兒愚鈍,領悟不到~”
之後便見幾個僕婦手捧大漆捧盒進了屋,在窗邊的炕桌上佈菜擺飯,隨後又有賈母遣來琥珀並了黛玉遣了紫鵑寶玉遣了麝月前來詢問煦玉傷勢,珠玉二人便答曰不甚嚴重,令了三人回覆曰無需擔心。
賈珠又轉向周瑞家的問道:“這姥姥用了早膳沒有?”
劉姥姥聽罷忙率先答:“一早就往這裡趕咧,哪裡還有吃飯的工夫。”
賈珠聞言便命傳了客饌來,擺在旁邊屋裡,令周瑞家的領了劉姥姥並板兒前往用膳,自己則與煦玉在這屋炕上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