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說賈赦爺仨預備打劫榮國府,當家人親自當內應,尋了賈赦從前的親兵相助。賈琮雖羨慕山賊這個很有前途的工作,終因年齡太小,不曾參與過多,只見過賈四一回。後來賈赦又與一衆親兵時常見面商議,再也不曾再帶賈琮去了。奇怪的是,他也沒帶賈璉去。
只是數日後,賈赦在路上撿到了一個流浪兒。因看他健壯老實;又想着賈琮淘氣、愛四處亂跑、恐怕不安全;便想替他預備一個保鏢。乃問那流浪兒肯不肯賣身,他寧死不從。偏賈赦就是瞧他順眼,可巧他恰也姓賈,便給帶了回來,只做僱傭論,每月與他些錢糧當報酬。一時榮國府裡裡外外都贊大老爺好心腸。
賈琮聽錢啓說完那孩子的來歷,好懸沒給他老子氣樂了……哪有這麼不靠譜的故事!這老頭太不會瞎掰了。又看那孩子足有十一二歲,都快趕上賈璉高了,渾身都是小肌肉,一看就是會打架的。臉龐長得黝黑黝黑——與賈四少說有八分相似。他老子是誰壓根兒不用猜。
因站起來向那孩子行了個禮:“小哥哥,我是琮兒,今後還請小哥哥多多照顧,琮兒先謝你了。”
那孩子大約不曾想到他這般有禮,竟一時無措。
錢啓在旁哼道:“三爺何必跟他客氣,要不是老爺撿他回來,他保不齊明兒就餓死了。還不知恩!”
賈琮正色道:“這位小哥哥與我同姓,便是本家兄長了。另有他是老爺請來保護我的,說不得日後有哪一日要爲了我打架,自當先謝過纔是。”
錢啓還待說話,賈琮先問他:“老爺還有旁的話麼?”
錢啓一愣:“沒了。”
“嗯,辛苦錢哥哥跑一趟,多謝了。”
錢啓無奈,只得走了。
待他回去見了賈赦,賈赦問他三爺見着那孩子是怎樣的。錢啓便將賈琮方纔如何說的又回給賈赦。
賈赦捋着鬍鬚連連點頭:“很好。”
錢啓方要說幾句“三爺委實失了主子威嚴”,聽了這話,立時嚥了回去。
另一頭,賈琮笑嘻嘻上來拉着新保鏢的手悄悄問他:“小哥哥,你是賈四叔的孩子麼?”
那孩子略吃了一驚,因有些拘謹,小聲說:“是,我是他的幺子。”
賈琮搖了搖他倆捏着的兩隻爪子,賣萌的問:“那小哥哥你叫什麼呢?”
那孩子道:“因爲最小,父親喚我做幺兒。”
“哦。”賈琮點頭道,“那這是小名兒嘛。你大名兒呢?”
幺兒呆了呆,黯然道:“我們這樣的小門小戶,比不得你們大戶人家的孩子能唸書,還取什麼大名兒呢。”
賈琮便知道他是個有心向學的,乃說:“什麼大戶小戶的,許多進士不都是小戶出來的麼。”
幺兒低頭道:“那也是富戶了,尋常人家哪裡唸的起私塾。”
賈琮想想也有道理,在古代受教育可是個高消費。便說:“幺兒哥哥,你想念書,我想學武,不如這樣,你教我練武、我教你認字,可好?”
幺兒一愣,瞪大了眼睛:“真的?”
“真的!雖我如今也纔剛開始蒙學,學了的回來都告訴你。”賈琮伸出胖乎乎的小手指頭來,認真的說,“拉鉤!”
幺兒忙伸出他黑黝黝的小手指頭,兩根小手指頭勾在了一處。乃至後來數十年烽火硝煙,再也沒鬆開過。
賈琮遂一疊聲兒的喊做練功服,他要習武。又讓她們給做黑白兩種顏色,說是白的帥氣黑的酷。因黑白二色皆不吉利,紅.袖勸了半日他才肯改作月白色與紫檀色,還趕着幫他納了兩雙千層底兒的小練功鞋。
打這日起,賈琮每日都隨幺兒踢踢腿跑跑步……他年歲尚小,幺兒還不敢教他功夫。此外則自己練字,也教幺兒幾個。因他自己認得的繁體字也不多,不過數日一兩個罷了,幺兒卻極爲感激,對賈琮愈發照顧。旋即賈琮發現,幺兒極聰明,一學就會,偶爾在賈琮畫過雞爪圖的紙上照樣子描,描出來的比賈琮的原版還正些。
賈琮則待姐姐們下學後溜去李紈院子,林黛玉與李紈兩個一同教導他。黛玉已開始與他啓蒙了。因賈琮是個開外掛的,顯得極爲聰明,因對古代教育全然不瞭解也有許多疑惑,黛玉教起來也很有成就感,成日繃着小臉兒像個小先生。此事自然是不忘寫在家書裡的。三春也時常湊熱鬧。迎春自然是最有耐心的,縱說了半日他聽不明白也只說“過些日子便好了”。惜春煩躁了偶爾丟出來幾個“笨”字來,讓賈琮可憐兮兮的瞧幾眼,又不好意思了。探春時有點睛之句,多望着他發愣。
賈琮起初有些奇怪,後一想到賈環便明白了,悄悄問:“環哥哥可也願意來同我一道習字麼?”
探春露出幾分感激的神色來,欲言又止,終搖了搖頭:“環兒比不得你。”
賈琮奇道:“哪兒比不得了?若論姨娘養的我也一樣麼。”
探春凝神半日,輕輕的說:“你家太太何嘗管事?他也不曾得賢王喜歡。”
賈琮不由得一激靈:好傢伙,賈三姑娘何其聰慧,這麼小小年紀其實什麼都知道的麼。看來小爺壓根算不得妖孽,論起妖孽來,這府裡個個都是妖孽。對不住了小凍貓子,兄弟我這會子自己力有不逮,來日得了機會再幫你。遂一門心思好好學習天天向上,只是時常有一種理科生坐在文科班的孤獨感。
眨眼一個多月過去了。賈琮正在焦急數日子的時候,昭兒忽然歡天喜地來報:“三爺!我們奶奶有喜了!”
賈琮大喜!“真的!有小侄子了麼?”
昭兒跪在地下給他磕了一個頭,道:“方纔已請了大夫來瞧過了。”他也樂得滿面生輝,“二爺說,算算大約可巧是三爺送來那帕子糕餅的日子有的。”
賈琮狠狠砸了一下桌案,嘴角咧到耳朵根上,口裡還辯道:“那不是糕餅!”。我的大侄女兒,你再不來,叔叔我都以爲白磨了半日糕餅餡兒。忙賞了昭兒一吊錢,他歡歡喜喜的去了。
賈赦聽聞幼子藏的那帕子“棗生桂子”當真引得長媳有喜,大喜過望,當即賞了賈琮五十兩銀子;賈璉與鳳姐足足謝了他二百兩,賈璉更是逢人就說他弟弟替他引來了兒子;連王子騰夫人聽說了也謝了他一百兩銀子。賈琮忽然暴富了起來。
另有許多太太奶奶打發人來問那“棗生桂子”當如何磨、磨到什麼地步方是好的。賈琮自然沒空接待的,只打發紅.袖等與那些大丫鬟小媳婦應酬往來,又讓她們只管隨口扯去。他笑道:“靈不靈驗,在人不在磨功。”
偏笑道:“既然想讓人信,自然須得有些道理才行。”遂與紅.袖兩個細細掰出許多講究來。如何選料、先磨哪個、後磨哪個、磨到什麼模樣算好了;揉到一處的時候先揉哪個後揉哪個、最終如何團成糰子、尋何等的帕子包、包的時候先折哪個角等等。真是要多細緻有多細緻,聽得賈琮頭皮都發麻了。還說:“爺別笑,我們若說隨便怎麼磨,人家指定以爲我們藏私、不肯告訴她們呢。這樣纔好,管保他們全都打心眼子裡感謝爺。”
賈琮一想也是,人心本來如此,便不管了。
一時家家戶戶兩三四歲的男孩都在磨糕餅餡兒,號“童子糕餅”,倒是當真許多替婦人們招來身孕。賈琮思忖着,大約是枕頭底下壓了一帕子這玩意,起了些心理作用,兩口子都更加努力罷了。單單這一項賈琮都不知得了多少謝禮,從此再也沒窮過;紅.袖也收禮收到手軟,私房錢比鴛鴦還多的多。久而久之,這“童子糕餅”竟成了民俗傳入後世,此爲後話。
這日晚上,賈琮去賈赦屋裡蹭了晚飯回來,幺兒悄悄拉過他說:“三爺,今兒晚上可莫到處亂跑。”
賈琮兩眼“騰”的亮了:“要開工麼?”
幺兒點點頭:“今夜三更動手,前日與昨日晚上我爹已領着幾位叔叔來踩了點兒。”
賈琮大喜,激動道:“我想去看。”
幺兒搖頭:“三爺還小。”
賈琮拉着他撒嬌:“好哥哥,帶我去看嘛。”
幺兒只推給賈赦:“老爺說了不準三爺搗亂。”
賈琮哼道:“我何嘗搗過亂?這事兒本來是我出的主意,偏我還小,不讓參加也罷了,竟連瞧都不讓瞧。爹太過分了!”忽然跳下炕就往外跑。
幺兒忙跟着追,一頭喊:“別去!他可不讓我告訴你!”
賈琮哪裡管這個,像只兔子似的跑的飛快。
幺兒趕忙去追,好容易才趕上,眼瞧着離賈赦屋子已是不遠了,賈琮張嘴就要喊。幺兒急了,上來捂住他的嘴,口裡低聲道:“小爺,好小爺,別喊,我帶你去看便是了!”
賈琮立時蹦了起來:“真的!”
幺兒滿面無奈道:“萬萬不可讓老爺知道。”
賈琮使勁兒點頭:“我只偷偷瞧着,絕對不發聲、不讓任何人知道!”說着便要伸出小手指頭來,“拉鉤!”
幺兒卻直接抓住了他一整隻小爪子,擡頭瞧了瞧月亮:“三爺先去睡會子吧。”便將人往回拉。
賈琮連連搖頭:“哪裡睡得着!只去躺會子罷了……幺兒哥哥我自己會走,急什麼嘛,老爺又沒發現。”
二人悄悄回到屋裡,都裝作累了,早早悉數上了炕。
賈琮手裡捏着一隻從馮紫英那裡訛來的西洋懷錶,不時睜開眼瞧兩眼。大約到了二更三點,帳子忽然被掀開。
賈琮一骨碌從炕上爬了起來:“幺兒哥哥!”
只見幺兒穿着一身黑色的夜行衣立在月光裡微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