徐翰林府闔府皆知三爺徐慈遇上貴人了。一看書?W?WW··COM貴人出手大方,隨手送了他一把價值千金的古扇子。扇骨乃是湘妃的,扇面爲唐伯虎真跡,上頭還掛了個羊脂白玉的墜子。只是那貴人並非燕國人士,乃別國王子。三爺明年春闈,徐府上下紛紛猜測他可會去別國爲官。
過了些日子,有一日徐慈回府,神情古怪:又喜不自禁、又愁緒冥冥,不知他是歡喜還是愁。回到書房,兩個通房丫頭服侍他換衣裳,小心打探道:“爺今兒會友,想來高興的很?”
徐慈立時眉開眼笑:“你們哪裡知道!你們爺今兒……”他忽然閉了嘴。
丫鬟忙問:“爺今兒怎麼了?”
徐慈擺擺手:“罷了,過幾日再說。”
丫鬟嗔道:“爺不厚道。吊起人的胃口來,還賣關子。”
徐慈嘆道:“不是我賣關子,是……”又嘆氣。乃催着她二人快些。
丫鬟見他面色難看,互視一眼,趕忙幫着換好了衣裳。徐慈咳嗽一聲,拿起腳就走。丫鬟喊道:“爺去哪兒?”
“見老爺去。”
徐慈往見父親徐翰林,爺倆閉門密議了小半個時辰,乃命人請徐太太來。而後三人密議至深夜。
次日,徐太太扶着個婆子來到姚氏院中,姚氏忙撂下手頭工作迎了出去。徐太太上下打量了她幾眼。姚氏納罕:“太太怎麼了?”
徐太太長嘆一聲,低聲道:“進去說。”
姚氏遂扶她進屋子坐下,下人們連同徐太太帶來的婆子一併避了出去。徐太太閉目不動。姚氏也不敢妄問,只侍立在旁。靜默了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徐太太睜開眼道:“你坐吧。”姚氏心跳如鼓,微微垂頭謝了座。徐太太乃道:“這府裡是男人撐起來的。男人事業不成,則萬事不成。”
姚氏低低的應到:“是。男人是天,媳婦萬事皆聽三爺的。”
徐太太看着她道:“今有一事,須得讓你受點委屈,卻能成就你丈夫的事業與徐家興旺,你可願意。”
姚氏思忖片刻道:“但凡不是什麼傷及天理之事,我身爲妻子自然當爲三爺分憂。只不知太太說的委屈是?”
徐太太又看了她會子,牙關一咬:“前些日子,老三在文會上得了位貴人眼青,乃是蜀國世子。”
姚氏微微皺眉:“蜀國世子?”徐太太點頭。“蜀國世子這個時候進京作甚?”
徐太太微笑道:“自然是爲了訪賢。”
“那當明年春闈前後來纔是。”姚氏道,“縱然蜀國王室這會子有人過來,也當是別的王子纔對。”
徐太太有些不悅:“委實是蜀國世子,極看重慈兒。”姚氏依然眉頭不展,應了聲“是”。徐太太默然片刻,忽然輕聲道,“世子還想把一位十七歲的郡主許給慈兒。”
姚氏猛然擡頭,雙目直直的盯着徐太太。徐太太點點頭。姚氏身子微微發顫,忽覺眼前一花,好懸在椅子上坐不住。徐太太長長一嘆,緘口不言。良久,姚氏深呼吸數次,竭力忍着哭腔:“孩子呢?”
徐太太鬆了口氣,道:“你放心,除了郡主,誰也蓋不過你去。?W?WW?··COM”
姚氏皺眉:“太太什麼意思?難道不是我與三爺和離?”
徐太太緩緩搖頭,懇切道:“你離得開二哥兒麼?他不是你的命?”
姚氏詫然:“難道三爺想讓我給他做姨娘?”
徐太太又輕聲道:“慈兒要做郡馬,身份自然高了。你父親乃是個從七品靈臺郎。”
姚氏淡然瞧了她半日,徐太太只安然如素。姚氏冷笑一聲:“我不答應。我要與三爺和離、自立女戶,孩子我帶走。”
徐太太立時道:“二哥兒是徐家的種。”
姚氏思忖片刻,肅然道:“太太也是女人。敢問太太,我的兒子在郡主手底下能活幾年。”徐太太面色微動。姚氏目中含淚,“我帶走了,他依然姓徐、依然是三爺的兒子、依然能好生唸書、日後中舉當官依然能替徐家光耀門楣。他不會染上天花、不會落水、不會墜馬、不會路遇拍花子的。”
徐太太和藹道:“好孩子,這個我與慈兒也想到了。來日他去蜀國爲官,你與紅綃、大哥兒二哥兒都留在京中。除去名頭上略有不同,其餘皆與從前一樣。郡主在蜀國,自然管不着京中之事。再說,還有我呢。”乃拉了姚氏的手哽咽道,“我的兒,實在沒法子。你也知道,得一國世子眼青何等不易,慈兒的前程要緊吶!”姚氏眼皮子動了動,垂頭不語。徐太太長嘆一聲,站起來道,“你自己慢慢想想。”
姚氏猛然道:“我出家爲尼、帶哥兒去庵堂過行麼?”
“不可!”徐太太沉着臉道,“徐家乃翰林之族,豈能讓子弟長在庵堂!”
姚氏拍案而立:“我不做妾!”
“那你自己走,二哥兒留下。”
姚氏嘶聲喊道:“哥兒是我的命根子!”
徐太太看了她幾眼:“橫豎你自己斟酌。”言罷撤身而去。纔剛跨出門口,便聽後頭姚氏失聲痛哭起來。
徐太太回到自己屋裡,將方纔經過說與崔媽媽商議。崔媽媽聽罷想了許久,道:“太太,奴才覺得,三奶奶胸有智謀只不說罷了,未必會就此認命。”
徐太太道:“我知道。我已吩咐廚房,打今兒起依然給她們院子送飯食。她的丫頭就不用出門子了。”
崔媽媽心中暗喜,臉上也不覺笑開了花:“原來太太心裡跟明鏡似的。”徐太太微微一笑。
姚氏並她院中之人自這日起再不許出院門。丫鬟婆子驚恐萬分,唯有姚氏淡然道:“無礙,正好安心做事。”遂埋頭工作。
數日後,崔媽媽笑容滿臉來見姚氏。姚氏只管哄兒子,眼角都沒掃她一眼。崔媽媽上前行禮:“見過三奶奶。”姚氏不搭理。崔媽媽湊近前來,眉毛眼睛往後腦一拉,像極了一隻老狐狸精。“告訴三奶奶一件新聞。方纔你那個朋友,就是攝政王妃的妹子,來瞧你了。”
姚氏依然不言語。倒是丫鬟忍不住問道:“陳姑奶奶來了?怎麼沒進來?”
崔媽媽得意道:“大夫告訴她,三奶奶病了,且極容易傳染旁人,她走時惋惜的很呢。”
姚氏可算扭過頭來,神情古怪:“你們哄騙陳姐姐說我得了傳染病!”
崔媽媽搖頭晃腦:“不錯!她已走了,想來十月半年不會再來了。”
姚氏啞然失笑:“哄別人也罷了,哄她別的也~~罷了,怎麼竟哄了她這個?”乃盈盈的揮了揮手,“崔媽媽再會!”
崔媽媽本是來瞧她笑話的,不想她倒歡喜的很,麪皮子便有些不自在,哼道:“奴才勸奶奶,還是早些認命的好。”
姚氏悠悠的道:“夏蟲不可語冰。”崔媽媽重哼一聲,甩袖子走了。
丫鬟婆子趕忙圍攏上前:“奶奶!”
姚氏笑容滿面:“想跟我走的都可以開始收拾東西了。”
衆人一驚:“奶奶?!”
姚氏喃喃道:“依着秦館長所言……算算日子也快到了。”
“什麼快到了?”
“攝政王妃和小世女。”
她記性倒好。五日後,陳瑞錦帶着女兒回到京城,賈琮老早就在十里亭外候着。遠遠的瞧見一片墨綠色軍裝擁着一輛四**馬車,便知道老婆孩子來了,遂催馬往前相迎。陳瑞錦的衛兵首領乾脆命人停住車馬。
賈琮跑到車前跳下馬來,口裡喊道:“媳婦兒~~寶寶~~”
只見車簾子一挑,一個胖乎乎的女娃娃,穿着紅撲撲的小春衫,衣裳上繡着踏火麒麟,頭髮太短沒扎辮子,睜着圓滾滾的眼睛穩穩的立在車門口,小胳膊沒扶馬車。賈琮鼻子立時酸了。女娃娃揚起臉大聲喊:“爹爹~~”賈琮腿一軟,好懸給閨女行個大禮。孩子見他沒反應,又喊一聲,“爹爹~~”
賈琮又想哭又想笑,單膝跪在閨女跟前,雙手慢慢扶住她腋下。不敢使勁怕捏疼她,偏這小妞還不輕,醞釀了半日,輕輕舉起孩子,託着小屁股和後背小心抱在懷裡,下巴輕輕拂過她的頭頂:“寶寶~~”
女娃娃不理他,扭頭望車裡:“娘~~”
陳瑞錦不知何時也立在車門口了。賈琮還跪着呢,也不起身,抱了孩子擡頭望着媳婦笑。陳瑞錦也回望而笑。二人對笑了會子,女娃娃忽然指着賈琮身後的馬喊:“騎馬馬~~”
賈琮這才站起來,笑逐顏開:“我寶寶想騎馬馬啊~~爹爹帶你騎馬馬!”回身看着陳瑞錦眨眼睛。陳瑞錦微微含笑瞧了他一眼,沒反對。賈琮哈哈兩聲,抱着女兒踩鐙上馬。“騎馬馬啦~~苗苗騎馬馬啦~~”陳瑞錦不用踩鐙,直從地上一躍而起,貼着賈琮後背而坐。賈琮頓覺心跳快了好幾拍。“媳婦兒,我發現我又有了初戀的感覺。”
陳瑞錦抿嘴一笑,柔聲道:“走吧。”
女兒哇哇大喊起來,四肢亂動。虧的賈琮這兩年也對付過林衢,憑她怎麼扭動,一隻胳膊牢牢圈住了閨女的小胖腰,另一隻手抖動繮繩:“駕——駕駕——”
馬兒跑了起來。女娃娃愈發大聲喊:“騎馬馬~~騎馬馬~~”賈琮哈哈大笑。
這會子正是陽春四月,風暖日和。京郊野花雜放,綠意如織,草香徐徐,賈琮忽覺整個人從頭到腳都填滿了,舒服得眯起了眼:“今生無憾。”
一家人回到榮國府,先到榮禧堂見過賈赦。賈赦見了孫女大喜:“苗苗長大了好些。”
賈琮笑道:“她正是瘋長的時候。爹你好生瞧着,管保一天一個樣。”他拍了拍腦袋,“好懸忘了。”乃從腰間解下兩個荷包擱在案上。拿起一個,從裡頭掏出一物來遞給陳瑞錦。
陳瑞錦接過來一瞧,乃是一枚青玉大印,印紐爲鳳。翻過來瞧印文,刻的是“燕攝政王妃陳”六個字。賈琮道:“這個既是青色的,算它是青鸞吧。你先使着。我已預備好了籽料,過幾年咱們換個和田紅玉的。”
陳瑞錦微微一笑,將玉印在手裡掂了掂,沒用荷包直納入懷內:“好。”
賈琮又打開第二個荷包,取出另一塊玉印。也是青玉的,印紐爲麒麟祥雲。乃一本正經交給女兒:“苗苗,這個是苗苗的。”
苗苗爪子太小,抓不住這麼大的印,賈琮只讓她抓了麒麟頭。見她老子還拿着玉印那頭不放手,苗苗嗷嗷兩聲使勁兒擺動麒麟頭。賈琮驚道:“小丫頭片子手勁這麼大!有沒有點兩歲寶寶的自覺?”
陳瑞錦道:“都快三歲了。”
“沒滿三週歲就是兩歲。”賈琮興致勃勃道,“真真是個健康寶寶!”
苗苗見他還不撒手,又嚷嚷起來。陳瑞錦伸手勾住麒麟身,示意賈琮放手。賈琮的手指頭趁勢在媳婦手背上滑過。陳瑞錦瞪了他一眼,看着女兒:“苗苗給娘好不好?”苗苗竟當真放手了!
賈琮酸溜溜道:“不是讓她每日看我的大照片大油畫像麼……”
陳瑞錦不理他,翻過女兒的印來看印文,乃是“燕攝政王世女”六個字。又細看麒麟,點點頭:“刀工不錯。”
賈琮道:“這位雕刻師父乃是特技工藝美術大師,當世最好。”
陳瑞錦將這印也納入懷中,對女兒道:“娘先幫你收着。過幾年讓你老子給你換個龍的。”
賈琮一笑正要說話,旁邊賈赦咳嗽兩聲。賈琮忙說:“到時候也少不得把爹那個榮國公的印換了。”
賈赦哼了一聲:“不用等過幾年。你不是把繕國府改建什麼博物館麼?”
“是啊!”
“你小時候答應給你老子建什麼三層高的藏寶閣、專門放古董呢?”賈赦哼道,“你如今大了,古董也多,倒是悉數丟去博物館去。”
“啊……那個……”您老還記得啊……賈琮撓撓頭想了會子,“我國地大物博文物衆多,回頭定然給您修一座,爹您放心!不過您老若想要繕國府早說呀!這會子來不及了。”
賈赦又哼一聲:“不必費那力氣了。橫豎我古董也不少。”
“啊?!”那您嚷嚷什麼呀!
倒是陳瑞錦在旁含笑道:“賈琮,繕國府那博物館叫什麼?”
“預備叫燕京博物館。”
賈赦瞪了他一眼:“無趣!你只會取這些乾巴巴的名兒。什麼燕京博物館、大佳臘博物館。”
陳瑞錦道:“不如煩勞老爺取一個,或是直用老爺的字號,也算你替老爺修了藏寶閣,如何?”
賈赦頓時換上一副滿意的神色。賈琮“哎呦”了一聲,摸摸後腦:“我算知道上天爲何要造女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