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日柳小七正在後院修理小的們,秦王忽派了個特使來。柳小七隻身到外頭相迎,卻見那特使笑容滿面,迎着柳小七一躬到地:“恭喜殷先生。”
柳小七心中沒來由的一跳:“喜從何來?”
特使笑若春花,懇切道:“自打見了王姑娘,我們世子妃傾慕得了不得,說王姑娘見識廣博、才貌無雙,非尋常女子。她思量了幾日,毅然給世子上書,願意讓出世子妃之位,求世子娶王姑娘爲正妃。世子感念其誠懇,昨日已奏請王爺王妃,二位皆允了。明兒我們王妃便親打發女官過來與諸位商議結親之事。”
柳小七深吸了口氣。賈桂當日在世子府所遇他們早已猜了個八.九不離十,萬沒想到這秦國世子竟敢派人來說親!乃冷笑道:“我從未見過如此厚顏無恥之人。黑鍋居然讓世子妃來背?”
特使拱手道:“下官少年時曾在茶館聽說書先生講《小五義》,那小義士艾虎之妻甘玉蘭碰巧就是他另外一位妻子沙鳳仙幫他訂下的。如今世子妃爲了讓世子得良配而甘願退居次位,也算得上不輸給沙女之義舉了。”
柳小七冷笑道:“俗話說,一日夫妻百日恩。世子待結髮之妻狠厲涼薄至此,誰家敢嫁女兒給他?
特使依然笑容和煦:“世子妃賢德無雙,王姑娘日後可要好生待之。”
柳小七擺手道:“誰的女人誰照看,還是請世子好生照顧她吧。回去告訴你們世子妃,我們家姑娘是正經女子,絕不會做她的磨鏡。”
特使可算笑不出來了。僵了會子,道:“殷先生,如此好事旁人求還求不來呢。”柳小七瞧着他不言語。特使又擠出笑容來,“明兒就是黃道吉日,還望王姑娘早作準備。”乃拱手道,“下官告辭。”轉身就走。
柳小七冷冷的說:“你們秦王還想不想要太上皇了?”特使轉回身來。柳小七道,“西寧郡王乃是燕王的細作頭目,你們可知道?”
特使立時道:“知道。”
柳小七遲疑片刻,輕嘆一聲,張張嘴又閉上,如此有三。又長嘆一聲,道:“我認識西寧郡王的一個要緊細作。”特使以目相詢。柳小七又躊躇半日,道,“那人最是愛財。他知道西寧郡王那一系的隱語。可以錢財許之,收買他給井岡山匪首萬彰傳假令,就說,燕王命人將山上關着的那囚犯提走。如今江湖中已走漏了消息,四面八方都快知道太上皇在井岡山了。燕王下令將太上皇移去別處並無不妥。”
特使忙問:“敢問那位西寧王爺的細作是?”
柳小七道:“撤去外頭的人馬。”
特使思忖道:“此事小人做不得主。”
柳小七點頭:“我等你的消息。”
特使再深施一禮,告辭而去。柳小七側耳一聽,外頭顯見多了許多人馬,秦王這是不打算放他們走了。他只做無事,依然讓賈桂等人完成今日功課。
過了中午,楊二伯從外頭回來,見整座宅子讓兵卒圍得水泄不通,大驚。向守衛打探,他們也什麼都不知道,只得先到裡頭找柳小七。柳小七遂引了他到前廳,將特使來意說了。楊二伯皺眉:“這是想來硬的?你預備如何?”
柳小七道:“先哄着。哄不動就把他們家福兒嫁過去。”
“啊?!”
柳小七聳肩道:“要說陳瑞錦沒安排我是不信的。”
楊二伯想了半日,問道:“陳瑞錦那丫頭究竟想做什麼?”
柳小七搖頭:“大約是想把太上皇從井岡山弄走吧。”楊二伯仍不明所以。柳小七道,“不然,江西全境皆爲綠林人的天下,臺灣府想把那塊地方暗搓搓與嶺南福建合併起來是不可能的。吳國也開始工業化了,得了江西,將來就能把吳國也聯合進市場經濟區域裡去。”
楊二伯聽懵了,半晌,摸了摸腦袋:“我老人家不懂……你小子還有兩下子。”
柳小七笑道:“不是我。這些是我們離開荊州之前蘇姑娘分析的。她說,如今她琮師叔想要江西,江西成了土匪窩就是爲了藏太上皇。想真正合並江西則務必拔掉太上皇這根刺。如今看來她所料不差,陳瑞錦果然是衝着太上皇去的。”
楊二伯擺手:“罷了,不論她想做什麼,不準嚇唬福兒。”
柳小七哼道:“他們打發福兒出來不就是爲了嚇唬她的?您老瞧瞧,才走了這麼一趟,乖覺多了。她在大佳臘的時候簡直像只小棒槌。”
楊二伯問道:“就這麼耗着?”
“哪兒能呢。”柳小七道,“福兒不是想自己報復麼?”
“她想出主意了沒?”
“她每日練功,累的只差一口氣就要斷了,哪裡有功夫去想主意。”柳小七笑道,“我替她想了一個。方纔我花了二百銅錢請門口一位兵士幫我跑腿,就說王姑娘想見見世子妃。刀槍劍戟、斧鉞鉤叉的她外行,讓她試試跟人耍嘴皮子。她不是說她爹孃叔叔皆爲縱橫家麼?”
楊二伯點了點頭,問道:“縱橫家是什麼?”
柳小七道:“就是耍嘴皮子哄人極是利索,能把黑的說白了。”楊二伯“哦”了一聲。
直至晚上柳小七方告訴了賈桂等人秦王使人來求親之事。賈桂愕然,拉了拉耳朵:“七哥你說什麼?”柳小七瞧了她一眼不言語。
賈桂又看董愚。董愚皺眉道:“也不是沒可能。秦王世子終究是世子;縱然神盾局局座是你親爹……”
賈桂嘀咕道:“那是我親叔公謝謝。”
董愚接着說:“你也左不過一個綠林女賊。如此低的身份,給你一個世子妃已是一步登天。縱然你不願意、他非要強娶,能奈他何?”賈桂猛然拉快了呼吸。
柳小七在旁嘆道:“看來這幾天練得一點用都沒有,還是這般沉不住氣的性子。”
賈桂撅嘴:“你喊人家世子妃來能有什麼用。”
“留給你啊。”柳小七懶懶的道,“看你有什麼能耐。”
賈桂皺了皺鼻子道:“我再有能耐,那世子妃沒能耐,也是白搭。”話雖如此,她仍託着腮幫子琢磨怎麼應付。
次日辰時六刻,秦王妃派來提親的女官與世子妃同時來了。柳小七在外頭迎接那女官,打發了柳明漪引着世子妃上後頭去見賈桂。
世子妃雖滿臉塗抹了脂粉,仍遮掩不住雙目呆如死灰。踉踉蹌蹌跟着柳明漪走進後院,只見賈桂坐在一株大晚桂樹下,穿着一身緋紅的繡金蟒狐腋錦袍、披着石青刻絲面白狐皮的鶴氅,跟前擱着一壺二盞,正撥弄落在案頭的桂花。見了她過來乃招手道:“這邊,請坐。”世子妃如木頭人一般蹭了過來,愣愣的坐在賈桂對面。
賈桂看了看她,替自己斟了盞茶捧在手裡,道:“敢不敢殺了世子。”
世子妃茫然半晌,猛然擡頭:“什麼?!”
賈桂若無其事道:“問你敢不敢殺世子。”世子妃愣了。賈桂淡然一笑,“他死了我就自由了,你也不用揹着棄婦之名。要不要試試?賭一把。萬一成了呢?你不是有兒子嗎?世子死了,你兒子身爲嫡長子,自然就成了秦國的世孫。倘若秦王受不住這個打擊一病不起,登位的就是你兒子,你就成了秦國太后。到時候整個秦國都是你的,誰也蓋不住你。那些勾引世子的妖豔賤貨,你可以統統送到廟裡去當尼姑去。把她們勾引世子的烏黑秀髮統統剃光,一顆顆沉魚落雁的臉蛋子統統變成光溜溜的雞蛋!讓她們再也碰不得琴棋書畫,唯有青燈古佛。讓她們上午扛着大掃帚掃地、下午舉着小斧頭劈柴、晚上頂着舊僧帽唸經,這輩子見不到男人。只有當了太后你纔能有權力這麼做。不然,只能看着那些身份低微的賤人日夜爬在你頭上。你受得了這份氣麼?”乃將盞中之茶一飲而盡。
世子妃讓她說得睜圓了兩隻眼,呼吸又急又快。良久,搖頭似撥浪鼓:“我不敢!”
“有什麼不敢的?”賈桂瞟了她一眼,“殺個人而已。”
世子妃聲音發顫:“那是世子……”
賈桂冷哼道:“世子又如何?還不是作踐嫡妻、強搶民女,與禽獸何異。”世子妃使勁兒搖頭。賈桂又斟了一盞茶,“我只問你可甘心?恨不恨?世子妃娘娘,你可想好了。我,他是娶不到的。你,眼看就要下堂了。你既下堂、他又娶不到我,會如何?指定從你們府上挑個養了兒子的妖豔賤貨扶正唄~~你兒子立時就不是嫡子了。娘娘,縱然不爲自己想,也得爲兒子想想。”
世子妃眼神一亮:“他娶不到你?”
賈桂晃了晃手中的茶盞子:“依着我們綠林的規矩,他高攀不上我。”
世子妃大喜:“那這親事豈不是作罷?”
賈桂看了她半日,看得世子妃手足無措。賈桂奇道:“你究竟是怎麼做了這麼久的世子妃還沒被人擼下來的?你們府裡的女子那麼無能麼?如今是你們世子想強、搶、民、女!我是白眉赤眼被搶的那個!我不願意有個屁用。橫豎最後必然成不了。只是還沒到‘最後’呢,你這個世子妃早已下堂。”乃從懷內取出一包東西來推到世子妃跟前。
世子妃打了個冷顫,指着那小紙包:“這是什麼?”
“毒.藥。”賈桂笑眯眯道,“就是潘金蓮弄死武大郎的那玩意。娘娘回頭替世子燉個湯,把這個下在裡頭,讓他做個飽死鬼。”
世子妃立時縮回兩隻手在案子下頭互相捏緊。賈桂只看看她不說話。世子妃擡目偷偷看了賈桂一眼,賈桂淡然吃茶,也不催她、也不收回毒.藥紙包。也不知捱了多久,世子妃咬咬牙,顫着身子伸出手去,緩緩抓住那紙包子捏在手裡。又捏了半日,終是緩緩收回手、縮在袖中。賈桂點頭:“這就對了。”乃親替兩隻茶盅子都篩上了茶,放一隻在世子妃跟前、自己舉起另一隻,“以茶代酒,敬咱們兩個!祝我成功脫身,祝世子妃早日當上太后。”
世子妃的牙齒咬得咯吱響,定了定神,猛然舉起茶盞子來仰脖子飲盡。賈桂喊了聲“好”,也飲儘自己的,扭手腕子亮了盞底:“各取所需,合作無間!”世子妃眼中驀然亮了起來,身子也拔高了、頭也擡了,看着都有了力氣。
世子妃與賈桂談完了,那頭女官與柳小七也吵完了。柳小七黑着臉拱手曰“不送”,遂當真不曾送女官出門半步,讓她們自己走的。
她二人一徑回到秦.王府,秦王與秦王妃、世子等皆候着呢。女官上前先行大禮,細細回稟今日經過。待她說完了,世子妃雙膝跪倒垂淚道:“王爺、王妃、世子,這個女人心如蛇蠍,實在碰不得!世子若是娶了她,只怕性命朝夕不保!”
秦王妃皺眉問道:“怎麼回事?”世子妃遂從懷中取出那個紙包來雙手奉上。秦王妃與秦王互視幾眼,問道,“這是什麼?”
世子妃垂頭道:“毒.藥。那王氏給的,攛掇媳婦兒下在給世子的湯水裡。”
秦王妃拍案:“大膽!”
世子妃哭道:“臣妾膽子都讓她唬破了……她還說,她若當了世子妃,就把府上的女子全都送去做尼姑!沉魚落雁的臉蛋子統統變成光溜溜的雞蛋……”
“撲哧!”世子在旁笑出聲來。又忙擺了擺手,“聽着好笑。你接着說。”世子妃遂把賈桂扯的那段“整治妖豔賤貨”一字不差細說了一遍。世子又笑。
秦王笑道:“這個王氏好小的心眼子,你當真想娶?”
世子也笑道:“好生有趣。她既出身綠林,打打殺殺的自小見慣了,如此做派並不稀奇。真做了兒臣的女人就捨不得朝兒臣下手了。況她只想着把旁的女子送去出家,可見並不是個狠心的。呂雉將戚夫人做成‘人彘’纔是毒婦呢。兒臣並未看錯,這王姑娘必是他們裡頭要緊人物之女,充作大小姐養的,並未經歷過多少人情世故。雖嘴上刻薄,心裡卻是純善的。”乃望着秦王道,“父王放心,這般天真爛漫的女孩兒極好調理。憑她這會子如何桀驁不馴,不出半年便能調理乖順。”
秦王思忖片刻道:“只是你三伯……”
世子含笑道:“不急。先救三伯。”
他們父子兩個便忘了世子妃跪在下頭。此女早已茫然,雙手緊緊攥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