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兒子遇刺,司徒磐當即領人親往城外關他的院子。到了那兒一瞧,司徒岧腹部捱了一刀,面色蒼白昏迷於炕上,很是可憐。御醫已來了,說是並無大礙,只是須得仔細調養。司徒磐長嘆一聲,命接他回府。
原來,因司徒岧身邊的人都被秦三姑帶走審問了,王妃另選了些人過來服侍。偏這些當中有個小太監,趁人不備捅了司徒岧一刀,當場自盡。
秦馮二人對視一眼,愁上眉頭。不必說,這個小太監必是個無牽無掛的。果然,他兩個查了數日,不曾查出半點蛛絲馬跡。秦三姑思來想去,終於去了榮國府,問賈環如何聯絡神盾局。賈環道:“只要在市井中打探他們,過些日子他們便會找上門來。”
秦三姑依言往茶樓酒肆尋訪,不過兩天功夫,傍晚時分,就見賈敘在一處路邊的小燒餅攤子朝她招手。秦三姑無聲一嘆,飛身下馬。
賈敘瞧着她道:“我倒是高估了三掌櫃。”一壁遞給她一個燒餅。
秦三姑苦笑道:“打探消息,委實你們強些。”倒也不嫌棄,當真咬起燒餅來。
賈敘一手拿燒餅一手牽馬,與之並肩而行,口裡道:“聽聞近日你們在查行刺二殿下的人。敢問三掌櫃,你們是心知肚明誰幹的、只爲了遮掩才查,還是根本沒猜出來?”
秦三姑怔了怔,老實道:“根本沒猜出來。我們實在想不明白,計策已破,他們爲何仍要行刺二殿下。”
賈敘淡然道:“三掌櫃身在局中,無法堪破。你只想着,今有蜀王之子因惹惱他父親被髮配成都城外,並得了消息說有人慾行刺與他。敵計已破,忙於殺人滅口;他卻忽中一刀、並無大礙。蜀王旋即接他回府。”
秦三姑吸了口氣。
“三日後便是春闈。”賈敘道,“與燕王之子而言,這個日子實在要緊。較之燕王,他們窮的緊,手裡頭沒幾個人才。”
半晌,秦三姑問道:“依着將軍看,王妃可知道?”
賈敘瞥了她一眼:“你說呢?”
秦三姑不禁咬牙,冷笑道:“將軍說的是。此事若在蜀國,我們早猜出來了。”
賈敘笑問:“三掌櫃神色不善,可是王妃藉機鬧了一回,給你們沒臉了。”
秦三姑默然片刻,強笑道:“鬧了許多回。”過了片刻,又諷然道,“豈止沒臉,已是打臉了。”
賈敘眼中驀然一寒。他二人又走了片刻,賈敘道:“敢問,馮大人可從韓老爺子之處得了信兒麼?”
秦三姑道:“說是魯王。”
賈敘立時道:“不可能。縱然哪吒與燕王反目,豈能投靠了他?魯王送入榮國府的探子是他殺的,埋在平安州高家的探子也是他拆穿的。”
秦三姑道:“魯王不智,易被人攛掇。”
賈敘道:“四年前他還是大皇子,只知道搜刮民脂民膏,哪有本事做這麼遠的計謀?除非是劉公公幫的他。那會子劉公公還犯不着對付燕王之子,他們尚是一夥的。”
秦三姑剛咬了口燒餅,聞言眼神一亮,急匆匆嚥下去道:“是了!保不齊就是劉公公做的。只是並非爲了大皇子,不過是預備下一步閒棋、來日好給燕王沒臉罷了。”
賈敘忙將燒餅從口邊移開,搶着說:“是了。聽聞劉公公與慧太妃情同父女,此事慧太妃保不齊知道,也說不定接了劉公公手底下的一些人。劉侗身邊有慧太妃的人。”
秦三姑皺眉道:“只是縱然琮兒與燕王反目,怎會去幫陳王呢?”
賈敘輕笑道:“林海。”
秦三姑搖頭:“陳王當年曾將林大人之女逼出了京城,林大人滿心怨憤。”
“那又如何。”賈敘含笑道,“林大人對太上皇亦有怨恨,還不是替他賣命?須知,倘若太上皇還是今上,陳王這會子已是太子了。怨歸怨、恨歸恨,忠還是忠。一如你們這些當官差的,縱使遭了燕王妃打臉,還不是得替主公幹活。”
秦三姑擰緊了眉頭,老半日,狠狠咬了一口燒餅。
賈敘幾口吞了燒餅,飛身上馬:“今日算是咱們互相幫助,兩訖了。”拍馬走了兩步,又退回來,探身到秦三姑耳邊悄聲道,“三掌櫃如有意,綠林實在是個瀟灑好去處,不用看人眼色,也不會挨賤人的耳刮子。”旋即撤身而去。秦三姑瞧着他慢悠悠馬踏夕陽餘暉滿肩,有幾分啼笑皆非,亦有幾分羨慕。
事無頭緒則時常束手無策,若知道了答案反推回去便容易了。秦三姑只兩日功夫便在一處莊子中尋出了那小太監的兩弟一妹,旋即查出那莊子是王妃之弟婁規私買,一刻不等徑直往燕王府上報予司徒磐。
司徒磐縱是個傻子也明白這是怎麼回事了,冷笑道:“前兒聽聞他近日湊到老大身邊去了,原來不過是身在曹營心在漢。既這麼着……”他忽又擺手道,“罷了,我也不管了。”秦三姑皺了皺眉。偏司徒磐瞧見了,問道,“你覺得不妥?”
秦三姑道:“王爺家事屬下不便過問。只是屬下以爲,王爺若是袖手不管,依着世子殿下的性子,恐怕不會以爲王爺在試探他的性情,反倒會當王爺命他不論如何須得重用婁先生。”
司徒磐聞言也皺了皺眉,半日才說:“依你看,人主當是個什麼性情?”
秦三姑道:“我並無此念。只是早年聽琮兒說過他一位師父的話,爲人主的性情本不要緊,各有好處。有本事的能決斷、沒本事的肯聽勸,皆好。”
司徒磐嘆道:“誰有天大的本事樣樣皆能的?”思忖一陣子,下令司徒岧在院中閉門養傷不得外出,並命婁規前去照看。
又說了些旁的要緊事,秦三姑告辭出來,穿過迴廊,赫然見王妃婁氏獨自一人憑欄而立,遂上前盈盈的行了個萬福。
王妃笑打量了她半日,道:“琴思,我素來以爲你是聰明人。”
秦三姑垂頭道:“屬下不敢。”
王妃冷冷的盯了她足有一盞茶的功夫,偏秦三姑泰然自若,乃道:“岧兒是王爺的親子,也是你主。”
秦三姑道:“屬下唯有一位主公,便是王爺。王爺命屬下查什麼,屬下便查什麼。”
王妃眯了眯眼:“想做孤臣並不容易,你是不是忘了嶽兒也是我兒子?”
秦三姑道:“王爺家事絕非屬下能過問的。”
王妃又瞧了她會子:“雖不過問,心裡總該有個底。我在我兒子跟前還是說了算的。三掌櫃雖難得,王爺手下並不缺人才。”
秦三姑道:“古往今來,後宮不得干政。”
王妃眉頭一立,甩袖子走了。
秦三姑只做無事,出門上馬,悠悠往家走。走到上回那個燒餅攤子,卻見賈敘又牽着馬候在那兒,不由得莞爾。“將軍消息倒是快。”乃跳下馬來。
賈敘又遞給她一個燒餅,道:“三掌櫃今兒挺高興。”
秦三姑道:“辦妥了一回差,心裡安定些。”
賈敘道:“只是仍要提醒燕王加強他家老二的防護。”
秦三姑奇道:“他們仍不死心?”
“如今情勢有變。”賈敘道,“燕王妃只有一個弟弟。如今她這個弟弟與二殿下拴到一起了,二殿下又眼看失寵、難有出頭之日,王妃必然着急。她有兩個兒子,從前她都挑了老二,如今更不會挑老大了。偏偏前些日子王妃剛命她弟弟幫着世子去。婁規一直是在老二身邊,老大因明知母親寵愛弟弟,多年以來也慣了。後老二自己作死,他舅舅改湊到他跟前來,顯見是受了他母親之命。世子也不過是個孩子,哪有得母親關愛不開心的?可你瞧這纔多少日子,婁規就被收回去了,連着他母親的關懷一道收回去。他心裡是個什麼滋味?總有些不快的。他又不是性情狡黠之人,這不快難以掩飾,多少會漏些給人瞧。”
秦三姑皺眉道:“將軍之意,世子想殺他弟弟?依着他的性子,不會。”
賈敘道:“人的性情本來會變,何況生在天家。再者,他下面也有些狠厲角色。如今二殿下與婁家已經捆到一處了;我若是晉王吳王蜀王陳王等隨意哪一家,只需殺了二殿下嫁禍給世子,管保引得燕王府內亂好一陣子。”
秦三姑思忖半日,又問:“將軍知道是哪家麼?”
賈敘道:“不過是白想着罷了。天下能者衆多,我能想到的,旁人也能想到。縱然從前沒想到,二殿下遇刺之事傳到耳中,也容易想到。橫豎增添些護衛總有備無患。”
秦三姑瞥了他一眼:“何故多事?”
賈敘笑道:“偶爾多事一回無礙。對了,敢問三掌櫃與馮大人可得了證據?”
秦三姑只做茫然:“什麼證據?”
“三掌櫃是明白人,何必裝糊塗。”賈敘擡目遠眺,“要說馮大人在陳王身邊沒有人我是不信的。”
秦三姑含笑道:“這個我卻不知道,馮紫英與我管的不是一檔子事。”
賈敘輕嘆一聲,癟了癟嘴,竟有幾分賈家那兩個小子的味道。“三掌櫃不厚道。我們也是小本營生,賺兩個錢不容易的。”乃咬了一口燒餅,飛身上馬,又頂着兩肩落日悠悠的走了。
秦三姑立着瞧他沒了影子,低頭笑了笑,返身又買了一個燒餅,也在馬上吃着回家。
次日便是會使,天下舉子入院科考,趙承領着五城兵馬司的人滿大街巡邏。忽有人來報,貢院左近一處巷子裡有個書生奄奄一息,忙親自趕了過去。
只見那書生四十來歲,被人丟在巷中,身受重傷,已是有氣出無氣入了。趙承一看便知道迴天無力,趕着問了聲:“何人傷你?”
書生撐着說了四個字:“黑白雙煞。”旋即嚥氣。
趙承執掌五城兵馬司多年,深知綠林事,只是竟未曾聽過有黑白雙煞的名頭,不禁犯愁。只得使人四處打探哪裡有書生失了蹤。因貢院纔剛將滿京城的書生關了一大半進去,實在也問不出來誰失蹤了,只得暫且畫影圖形貼出去。
沒過多久,秦三姑路過街頭看了,頓覺眼熟,親往他們衙門去瞧了瞧。雖人已死了,瞧那身量模樣委實與賈蘭所說的魏先生頗爲相似,遂打發人去喊賈環。賈環聽說了,親領着賈蘭過來辨認。
賈蘭纔看一眼便睡下淚來,道:“是我們魏先生。”
賈環奇道:“不是早滅口了麼?可知道是什麼人乾的?”
趙承正陪在一旁,忙說:“他臨終前說了,是什麼黑白雙煞。”
賈環皺眉道:“顯見是綠林名號。怎麼扯進綠林人去了?難道又有鄂王什麼事?”
秦三姑問道:“與鄂王何干?”
賈環道:“鄂王府上養着許多綠林人。”
秦三姑道:“未必。今諸王割據,但凡有錢得,這等殺人之事綠林人都肯做的。只是我也不曾聽說過什麼黑白雙煞。”
賈蘭道:“黑白雙煞不是浪裡白條張順與黑旋風李逵麼?黑白水陸雙煞。”讓他叔叔敲了一個栗子。
秦三姑嘆道:“顯見不是京城裡的了。”心中暗暗盤算着回頭找神盾局打探一二。
此時,賈敘正從外頭回到他小花枝巷的宅子。施黎雙腿倒鉤在樹上練功呢,乃道:“五爺回來的正好。纔有兄弟過來說了件事,正要討五爺示下。”
“何事?”
“殺人的活計可接麼?”
賈敘道:“當然接。只是須得查明白,誰,因爲何故殺人。”
施黎仍倒着說:“主顧倒是個有錢人,只是人咱們怕殺不得。”
“何故殺不得?”賈敘自斟了一盞茶喝了一口道,“只看價錢罷了。他若要殺燕王自然貴些。”
施黎道:“環三爺非瘋了不可。”乃一個跟頭跳下來穩穩的立在地上,“主顧是是燕王妃,錢好商量。”
賈敘心中一動:“她想殺誰?”
“城西的秦三掌櫃。這生意咱們接不接?……哎呦您老幹嘛!”
只聽“砰——嘩啦啦”幾聲,一個茶盞子擦過施黎的腦門子摔在地下,碎片飛濺開了。賈敘陰沉着臉喝道:“接個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