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
天剛破曉,晨曦微露,道道金色晨曦照耀在四四方方的庭院上空,似要驅散着凜冽的寒風,爲賈府帶來一絲暖意,但各房的丫鬟和嬤嬤仍是縮緊了脖子,將手捧着湊到嘴邊兒呵着熱氣。
棲遲院
廂房之中,賈珩從牀榻上起得身來,扶了扶有些暈的額頭,迅速穿着衣裳,穿着鞋子,來到几案之上,提起一個白瓷茶壺準備給自己倒上一杯茶。
隨着“嘩啦啦”聲音響起,茶湯自壺嘴而出,茶沫子裹挾起鮮嫩的茶葉浮浮沉沉,也將賈珩的一抹思緒飄遠。
李紈其實與甄雪和甄晴還有不同,雪兒是柔婉如水,取用有度。
而猶如枯木槁灰的紈嫂子,卻似在醞釀着火星,中間爲何無奈,那是因爲能感受到好似一座死寂了許久的活火山,內裡蘊藏着燃燒一切的岩漿。
只是初識,還未到那一步。
這般下去,外端莊而內……
只能再次感慨,封建禮教害人。
賈珩壓下心頭的一些亂糟糟的思緒,目光凝了凝,就是心有所覺,忽而擡眸看向珠簾之後俏立的少女,問道:“蘭妹妹,你什麼時候過來的?”
說着,拿起茶盅,輕輕抿了一口,神色如常。
甄蘭明眸閃了閃,則是面色詫異地看向那少年,好奇問道:“珩大哥怎麼在這兒?昨晚是什麼時候回來的?”
賈珩放下茶盅,輕聲道:“我也不記得了,只是昨晚見你們睡的香甜,就沒有喚着你們。”
甄蘭“哦”了一聲,芳心下意識生出一股狐疑,狹長的眸子眨了眨,倒也看不出絲毫端倪,輕聲道:“那我給珩大哥準備熱水洗漱。”
賈珩也不多言,拿起桌子上的茶盅輕輕抿了一口,面如玄水,仍在思量着李紈之事。
李紈其實還好處置,這在高門大戶之中,其實比較普遍,但上不得檯面。
以後看來得善待賈蘭了。
不大一會兒,甄蘭去而復返,手裡正端着一盆熱水去,柔聲說道:“珩大哥,熱水好了,先洗洗臉吧。”
賈珩點了點頭,接過銅盆,說道:“晴雯呢?”
向來是晴雯照顧着他的起居,但現在明顯不見她。
甄蘭柔聲道:“珩大哥平常不在棲遲院,晴雯也就沒有到院子裡來,不過這兩天珩大哥住在棲遲院了,許她這兩天該過來了。”
就在這時,簾子被挑起,傳來一道頗有特色的聲音,說道:“公子這是喚我呢?”
只見少女扭着柳蛇腰進得廳堂,看了甄蘭一眼,道:“蘭姑娘,這些粗活可不敢讓伱忙着。”
賈珩看向那將櫻桃小嘴撅的老高的少女,笑道:“晴雯,讓廚房準備早飯,等會兒我吃點飯,前往京營。”
甄蘭輕聲道:“珩大哥,早飯已經知會了。”
晴雯這時看了一眼甄蘭,輕哼一聲,然後來到茶壺,說道:“公子,這茶都不熱了。”
她這幾天不過是因爲不想見着甄家姐妹,她們兩姐妹住在棲遲院裡,她還留在這兒算什麼,算是伺候她們的丫鬟?
賈珩拿起手巾擦了擦手,輕聲道:“有嗎?好像是,剛纔喝着是有些溫,我沒留意,換過一壺就是了。”
“姐姐,這麼早呀。”就在這時,拿着一隻綿軟小手捂着嘴巴,打着呵欠的甄溪,挑開珠簾進入廳堂,見着賈珩,說道:“珩大哥?”
賈珩輕聲道:“昨晚回來的,你早上多穿點衣裳,彆着涼了。”
甄溪柔聲道:“珩大哥,這屋裡挺暖和的呀,沒什麼事兒呢。”
賈珩問道:“昨個兒讓你寫的書信,寫好了嗎?”
“寫好了,這就給珩大哥拿來。”甄溪連忙說着,然後翻身去往書案之後,拿過信封遞了過去。
賈珩道:“先放桌子上吧,等我走的時候帶上。”
而後,與甄蘭和甄溪用罷早飯,沒有多做盤桓,而是前往前院,一邊兒吩咐着晴雯準備熱水沐浴更衣,一邊兒離了大觀園前往書房。
來到寧國府後院書房,陳瀟輕步走來,說道:“剛剛錦衣府的李述一大早兒派人過來,說是曲朗今早兒從山東回來了。”
賈珩頷首道:“我等會兒去錦衣府。”
陳瀟打量了一眼賈珩,輕聲道:“這兩天,京里正在議着江南分省的事兒,最近議論紛紛的。”
賈珩道:“怎麼說的?”
陳瀟道:“京城都在議着安徽和江蘇兩省巡撫的人選,江蘇巡撫還好說,可由江南巡撫接任,但新的安徽巡撫是否由江左布政使徐世魁接任,尚在兩可之間。”
賈珩沉吟片刻,道:“疆臣人選,自有朝廷和閣部共議,胡亂猜測,完全不得要領。”
陳瀟秀眉之下的清眸閃了閃,直將賈珩打量的不自在,說道:“你這是打算舉薦李守中?”
賈珩:“……”
他記得好像沒有給瀟瀟說過吧,這究竟是從哪得來的消息?
是了,他從昨晚開始還未沐浴更衣,瀟瀟這是屬狗鼻子的。
陳瀟深深看了一眼賈珩,沒有點破昨晚稻香村赴宴一事,而是冷着臉道:“你還是早點兒南下,處理正事,最近雖然在家沒有幾天,但也太過放縱了一些。”
在家裡的功夫,兩三天就禍禍一個,按這個速度,非要將那園子裡的大姑娘、小媳婦兒禍禍完了。
賈珩面色有些不自然,輕聲說道:“這兩天我就走,在京城是沒有什麼事兒,我不打算待在家裡了。”
除了探春替趙姨娘傳話,想要邀他去吃飯說着賈環的事兒,此外家裡好像也沒有別的事兒了。
此去江南,既是主持分省事宜,還要再次視察水師,等明年開春那場戰事,現在就要準備着了。
這一戰關乎他生死榮辱,需得及早準備着。
“這是八家晉商的生意在京城還有山西諸府縣的分佈,你看一下,也好心頭有些數。”陳瀟勸諫了一句,說着,從隨身的牛皮包中取過一張輿圖。
賈珩聞言,接過圖冊,定了定神,看向上面的輿圖記載。
晉商八家,主要包括喬、常、曹、侯、渠、亢、範、孔八大家。
即祁縣喬家、榆次常家、太谷曹家、介休候家、祁縣渠家、臨汾亢家、介休範家和太谷孔家。
其中臨汾亢家號稱山西首富,據聞家中資產達幾千萬兩,主要業務在販鹽、賣糧食和開當鋪,彼等八家晉商在山西、大同乃至神京都有着不少商鋪產業。
賈珩翻閱着圖冊,看向玉顏清絕的少女,讚揚說道:“這份圖冊比文字要明晰許多,瀟瀟有心了。”
陳瀟乜了一眼賈珩,冷聲道:“早些去江南,早些回來,大同的事兒最好不要等到年後,及早落子,將來也免得手忙腳亂。”
天天沉迷女色,還有心思理着正事?
對上那雙銳利的清眸,賈珩點了點頭道:“我也是這般想着。”
沒有瀟瀟管着還真不行,可卿她們也沒有敢管着他的。
而就在這時,一個丫鬟在外間廊檐下,說道:“大爺,宮裡天使來了。”
賈珩與陳瀟對視一眼,道:“我這就去看看。”
心頭隱隱有着幾許猜測,只怕是派他前往江南的聖旨已經派了過來。
此刻,前院鋪就着波斯地毯的花廳之中,大明宮內相戴權在幾個錦衣華服的內衛護衛下,坐在一張梨花木椅子上落座品茗。
“戴公公。”賈珩進入廳中,朝着穿着大紅蟒袍的權閹,拱手一禮。
戴權起得身來,還得一禮,白淨的麪皮上笑容粲然,說道:“賈侯,陛下有旨。”
賈珩連忙以大禮參拜,道:“臣接旨。”
戴權“刷”地展開黃色絹帛,然後以尖細的聲音唸誦道:“奉天承運皇帝,制曰……江南地域廣袤,人事龐雜,政務繁蕪,令出多衙而致事權不清,朕意在重釐疆域,定省藩經制爲安徽、江蘇兩省,揀選良臣爲安徽巡撫督鎮地方,是故遣派永寧侯爲欽差,赴江南之地專務分省闢疆諸事,黜陟兩省州府縣官,欽此。”
聖旨之意十分簡單,就是派遣賈珩爲欽差前往金陵,主持江南分省一事。
但這裡面其實不僅是牽涉到劃定疆域,還有對江南官員的甄別、分化留任,否則如果只是簡單的化爲兩省,仍然難以制衡南方士人抱團之勢。
賈珩道:“微臣遵旨,萬歲萬歲萬萬歲。”
戴權將聖旨遞送過去,道:“賈侯,陛下說了,江南江北大營等新建水師,永寧侯可以執天子劍提督軍務,此爲軍機分內之責,就不必專門下着聖旨了。”
這當然是信任、倚重之意。
賈珩整容斂色恭敬說道:“微臣謹記聖上囑託。”
戴權笑道:“那咱家就不多留,回宮覆命了。”
“戴公公慢走。”賈珩說着,相送着戴權離去。
……
……
大觀園,稻香村
帷幔四及的繡榻之上,玉顏恬然的麗人,彎彎眼睫輕輕顫動了下,繼而“嚶嚀”一聲,似是猛地驚醒,美眸迅速睜開,原本柔美眉眼之間縈繞着的迷茫神色漸漸不見,而變成羞臊。
她……她昨天做了一場夢。
然而昨晚那如江河綿綿不絕之感,在腦海中縈繞不散,真切地提醒着花信少婦根本就不是一場夢。
剛剛想要撐着一隻藕臂起來,忽覺周身綿軟幾如一團爛泥,驟然之間完全使不上力,而兩條白皙、纖直更是輕輕顫抖,而原本紅暈漸褪的臉蛋兒,重又紅若煙霞,妍麗無端。
這……這真是不成體統。
花信少婦芳心羞惱,暗暗啐了一口,緩了緩勁力,還是掀開被子,悄悄起得身來,待周圍那令人面紅耳赤的氣息襲來,更是不能自持,連忙穿上裙裳。
而僅僅是這般一折騰,晶瑩玉容兩側的團團桃花紅暈泛起,嫣然明媚。
這時,素雲和碧月聽到廂房裡的動靜,輕手輕腳地從外間進來,兩個丫鬟玉頰微紅,垂將下頭來,低聲道:“奶奶,洗漱了。”
李紈玉容寧靜,美眸瑩瑩如水,粉脣抿了抿道:“素雲,什麼時候了?”
但花信少婦一開口,就又是被自己的幾許酥軟、柔膩的聲音嚇得一跳。
素雲卻不以爲意,輕聲道:“回奶奶,巳末時分了。”
碧月近前攙扶着李紈,說道:“奶奶起牀,我伺候奶奶洗漱吧。”
李紈“嗯”了一聲,不敢再繼續多言,穿上繡花鞋,整理着衣裙,此刻鬢髮散亂的臉頰上,春韻未褪,綺霞雲散,明明沒有塗抹着任何胭脂的臉蛋兒,恍若牛奈洗過一般,白裡透紅,美豔得驚心動魄。
兩個丫鬟都是當年在閨閣之時的丫鬟,可以說是李紈心腹中的心腹,而且縱然不說賈珩的身份,就是李紈這些年的苦處,兩個丫鬟比誰都清楚。
是故,二人都不點破,一個端着熱水近前,一個輕手輕腳地收拾着,只是見着被單之上的狼藉時,才羞紅了臉。
這…奶奶都尿牀了呢。
李紈初始心頭還有些羞臊,但隨着時間過去,漸漸試着視之平常,洗了洗臉,用柳條樹枝刷着牙,旋即,說道:“準備點兒熱水,我……我待會兒沐浴。”
這會兒裡裡外外都不帶勁。
碧月柔聲道:“熱水已經準備好了,奶奶等會兒直接沐浴就是了。”
李紈“嗯”了一聲,心頭幽幽嘆了一口氣,忽而詫異問道:“怎麼不見曹嬸子?”
素雲道:“嬸孃一大早就去老太太那邊兒請安去了。”
李紈聞言,心頭暗暗鬆了一口氣之後,就是一驚,道:“向老太太請安去了?”
這別是告着她的刁狀去了吧?
素雲壓低了聲音道:“奶奶不用擔心,老太太挺喜歡和嬸孃說話的,紋姑娘和綺姑娘一早兒就去梨香院去了。”
李紈點了點頭,旋即芳心大羞,嗔怒道:“我擔心了嗎?”
她現在就唯恐嬸子回頭取笑着她。
其實,曹氏也是個人精,或者說,縱然是打趣也不該是這時候過來,起碼要等李紈和賈珩戀姦情熱之時,現在才僅僅一次就打草驚蛇,反而不美。
李紈也沒有和兩個丫鬟多說,而是來到梳妝檯前,看向銅鏡之中那妍麗如桃蕊,輕輕撫着眼角那驚心動魄的綺韻流溢,芳心既是欣喜又是擔憂。
啊,這也太豔了……斷斷不能讓人瞧出端倪。
“奶奶,熱水準備好了。”素雲輕聲喚了一句,也將李紈從紛亂思緒中拉了過來。
李紈柔柔應了一聲,然後向着裡廂,看向素雲和碧月,低聲道:“你們將衣物放這兒,我自己來就好了。”
素雲和碧月應了一聲,也不多言,然後離了廂房。
在以往都是兩個丫鬟伺候着李紈洗澡。
李紈脫去身上的裙裳,隨着香肩落下,垂眸看向盈月,心頭一跳,分明是再次想起昨晚那迷迷糊糊中的夢。
而後,摸着渾圓、酥挺,似能感受到後面還有淺淺的紅印,而那一聲聲竹節折斷的聲音依稀耳邊。
也不知是不是想的深了,神情恍惚之間,忍不住輕輕拍了一下,旋即,李紈反應過來,素手幾乎如同觸電一般,玉頰滾燙如火。
她真真是魔怔了,怎麼能這般不知廉恥?
李紈暗啐了自己一聲騷蹄子,再不停留,伴隨着“嘩啦啦”聲中,迅速進入暖融融的水中,木桶中的騰騰熱氣遮掩了一張人比花嬌的臉蛋兒,秀美眉眼微垂,輕輕撩着水洗着身子,而目光幽幽,思緒紛繁。
昨晚明明一副不情不願的模樣,偏偏……
實不敢多想,壓下心頭紛亂思緒,忽而想起一事,玉容微變,昨晚那般如是珠胎暗結,只怕就是天大的醜聞了。
應該不會,可卿過門那般久都沒有孩子,她也不會纔是。
其實,昨晚賈珩後來也是忙忘了,最終內…化於心,外化於行。
李紈不敢多想,伸出纖纖素手,輕輕撥動着水洗着秀頸,光滑細嫩的細膩肌膚在水光映照下,似有幾許靡靡晶瑩,而水珠洗散脂粉,似也將別的東西洗淨,但心底的印記卻如思想鋼印。
以後蘭哥兒不論是科舉出仕,還是做着別的,他珩叔應該都會好好待他的,如此,也不枉她一番苦心了。
是的,她這一切原都是爲了蘭哥兒,如果不是爲了蘭哥兒,昨晚也不會宴請着子鈺,也不會喝醉,更不會藉着酒意…勾引。
花信少婦在心底給自己不停訴說着。
或者說,當清醒之後,來自世俗禮教的束縛幾乎猶如無形的枷鎖一般緊緊纏繞着,不能得脫。
李紈輕輕嘆了一口氣,目光怔怔失神。
原也是最後一次了。
……
……
而另一邊兒,賈珩接了戴權的聖旨,返回書房,對上陳瀟那雙探尋的目光。
賈珩放下聖旨,嘆道:“聖旨既然降下,明天就出發罷。”
陳瀟點了點頭,叮囑道:“那你去歸去,在金陵時候尋着那妖妃,最好謹慎一些,別讓人瞧出端倪來。”
那甄家妖妃挺着大肚子,如是過從太密,只怕會有人懷疑,玷染天家血脈,這罪名可不是鬧着玩的。
賈珩默然片刻,說道:“歆歆還在南邊兒,我去的時候也不是沒有由頭,另外,我會留意的。”
這個時候還在前三個月,正是危險日子,他不會沒輕沒重。
陳瀟溫聲道:“京城這邊兒我幫你留意着,你放心走吧。”
“那這邊兒就交給你了。”賈珩點了點頭說道:“等會兒我去錦衣府去見見曲朗。”
而在這時,晴雯喚着熱水準備好了,賈珩回到廂房簡單洗了澡,然後換了一身贊新蟒服,然後返回後院內廳,打算與秦可卿敘說南下一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