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 冒牌貨

37冒牌貨

賈母的心裡比任何人都期望着能跟皇家、跟達官顯貴們搭上關係,偏偏臉上還要在薛姨媽和孩子們面前作出一副不在意的樣子。實際上知道賈玖被嘉善長公主接走了,賈母可是一連好幾個晚上沒有睡好。

一面盼望着孫女兒能夠早日回家,一面幻想着賈家能夠賓客盈門,希望着京裡實權派能夠送來賀禮,自己也好藉着這個機會讓賈家、讓自己的次子跟那些大臣們搭上關係。

賈母的算盤打得很漂亮。既然賈赦和賈璉一家子要走軍伍、靠軍功上位,那麼,他的次子走文官、跟長子首尾相望,兄弟兩個互相照應互相扶持,賈家便復興在望。

他忘記了外面的人對賈政的評價,也不知道外面的人根本就不想跟賈政王子騰之流有什麼往來,更忘記了賈赦對這個牛皮糖一般的弟弟的容忍度也到了極限。如今賈赦一家子也不過是看着賈母的份兒上極力忍耐罷了。就跟賈元春管事兒一事上賈玖採取的態度一樣,賈赦一家子就等着賈母的天命到了好把賈政一家子攆出去了。

事實上,京師裡面的人雖然對賈玖幫了他們家的事實心存感激,但是這些人家,這些能夠拿到端榮長公主府的簪花貼的人家,不是位高就是權重,或者乾脆就是位高權也重,這樣的人家哪裡會在乎賈家這樣一個老牌權貴中的破落戶?又哪裡會趕着巴結賈家?

說實在的。如果那天端榮長公主府上的簪花會一結束,賈玖就回到賈家,他們說不得還要做個樣子。可實際上。賈玖被嘉善長公主接走了,明眼人都知道,嘉善長公主明着邀請了梁麗華跟賈玖兩個小姑娘,可實際上還是因爲他的心上人顏洌。

因爲梁麗華跟顏洌是舊相識,嘉善長公主爲了瞭解心上人的事情,所以請樑家姑娘過府詳談。

因爲賈玖是顏洌的師妹,將來也很有可能成爲顏洌的同修。所以嘉善長公主邀請賈玖,爲的就是爲自己的心上人爭取一個機會。一個更上一層樓的機會。

京裡數得上號的人家都知道,嘉善長公主邀請賈玖、表示出對賈玖的喜愛,從一開始就不是因爲賈玖本人,而是爲了討好顏洌。這位儒家名門顏家嫡系公子顏洌。

所以剛開始的幾天,也只有四王八公這個小圈子送來了賀禮,而且這禮物看上去還非常單薄,單薄得讓賈母隱隱有些失望。

畢竟賈玖不過是個黃毛丫頭,得到的二等縣君也不過七品,走路還不穩當的小丫頭加上芝麻點大的封爵,在這些人家的眼裡根本就算不得什麼。少少的四色或者六色禮物,基本上符合賈玖的年紀跟身份品級也就成了,哪裡需要什麼非常名貴的東西?

賈母也知道對方的想法。這是這心裡卻是難掩的失落。

賈母對自己說:[想些什麼呢?二丫頭纔多大的年紀,正該受這樣的禮呢若是二丫頭小小年紀就有一大羣權貴追捧他,外頭說不得當他是第二個王氏女。還是這樣好。對家裡、對二丫頭都好。]

雖然心裡這樣安慰着自己。可是賈母還是難掩自己的失落。

如果賈玖真的有王氏女那兩下子,賈母第一個就會把這個孫女兒給捧出去。大不了等自己的兒子孫子們混上好前程的時候,讓這個孫女兒病逝了便是。就是有罪過,也都是這個孫女兒帶了去,得好的終究還是賈母的兒子孫子。

爲了家族,賈母絕對不會吝嗇於一個兩個孫女。

賈母的心情直到他看到賈玖回來纔好受些。

賈玖出門的時候是他跟薛寶釵兩個人坐着一輛車子。回來的時候依舊是兩個人,可車子卻多了一輛。後面的那輛車子上不但裝着賈玖薛寶釵兩個人的行禮。還有賈玖贏來的賭注和端榮長公主嘉善長公主兩位公主殿下送給賈玖的禮物,其中,以嘉善長公主送給賈玖的禮物更多一些,但是實際上都算不得什麼非常名貴的東西,其中有相當一部分是翡翠首飾翡翠擺件,漂亮是漂亮了,可實際價值並不是很高,糊弄小孩子的玩意兒罷了。

嘉善長公主當然送得起上等美玉做的首飾擺件,但是那種東西,嘉善長公主就是送得出來,賈玖也不敢收。更何況,如果嘉善長公主送了那樣的東西,無疑是有用金錢收買賈玖的嫌疑。那樣只會掃了顏洌的面子,讓顏洌覺得嘉善長公主看不起他。作爲皇家公主,身邊又有一大堆的嬤嬤幫忙出謀劃策,嘉善長公主當然不會做這樣的蠢事。

薛寶釵也得了兩件。其中一件便是一隻翡翠的壽桃,粉粉糯糯的白色翡翠上飄着一小塊紅暈,被手藝精湛的工匠們雕琢成了一隻栩栩如生的小孩子的拳頭大小的白桃。相信薛寶釵會將這隻壽桃好好地供奉起來,傳給自己的子孫。

賈母看見賈玖跟薛寶釵在公主府長史的陪同下回來,還想讓兒子跟公主府長史搭個話,可是人家雖然是笑容滿面,可實際上卻是個油鹽不進的主兒,不過是客客氣氣的兩句話,就攔住了賈政想要攀談的話頭:“哪裡哪裡,員外郎客氣了。既然府上的姑娘已經到家了,那下官便要回復公主了。”到底沒有拿賈家的茶錢就走了。

聽說對方這等反應,賈母臉上的笑容再收斂三分。

他原來臉上也帶着笑,可這笑容卻沒有到達他的眼底,如今聽說了公主府長史的態度,心內更是灰了一半,就連賈玖展示今番的收穫,賈母也怏怏的,只是口中道:“二丫頭,雖然說得了封爵也是件好事兒,只是你也是錦繡堆裡出來的。何時這麼短視起來了?我們家哪裡缺得了你的東西?要你跟人家打賭耍賴?若是下回我再聽到你做這樣的事兒,看我不用家法打斷你的腿!”

也難怪原著裡的賈赦賈迎春父女兩個會變成那個樣子,如果賈母有什麼不痛快就拿這父女兩個撒性子的話。賈迎春變成那個木頭人的樣子就不奇怪了。

現在賈玖還剛剛得了封爵呢,賈母就這樣不給他臉面,試想原著裡無依無靠又沒有底牌的賈迎春又如何去爭呢?就是探春,還有一個想要慈悲名聲的王夫人在不要緊的地方對他和顏悅色呢。賈迎春又有什麼?他拿什麼去爭?

看見賈母發作賈玖,下面坐着的晚輩呼啦啦地都站了起來,就連邊上坐着的薛姨媽也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模樣。

看着賈母發作賈玖的模樣,下面最不好受的就是賈倩。賈玖如今的待遇就是當初他經歷過的。只是他沒有賈玖的堅強也沒有賈玖的底氣。至少賈玖可不會跟他那樣。從此消沉下去。而且,如今的賈母也只能這樣發發脾氣罷了。對於這個家、對於這座宅子的影響力。賈母還比不得賈玖這個年幼的孫女兒。

話出了口,賈母也發現自己說得太重了,可是如今在這裡的人哪個會給他臺階下?兩個兒媳婦一個被禁足一個躺了,又都是嘴笨的。哪裡會明白他的意思順着他、把他的話圓過來?下面的幾個孫子孫女兒都小,賈玖又是姐姐,也不知道這時候應該說什麼話,就是薛寶釵是個聰明伶俐的,他又是外人,身份也不夠,哪裡會在這個時候開口。

就在賈母遲疑間,薛寶釵也被賈母的話給嚇了一跳。

他原以爲賈玖爲家裡掙了一個封爵,哪怕這個封爵很低。卻也是一個體面,賈母就是不給賈玖作臉也該給賈玖幾分面子,哪裡想到賈母居然會這麼說?

一時之間。薛寶釵也沒有反應過來,屋子裡瞬間冷場了。

倒是賈玖,在沉默了片刻之後,還是給自己找了個臺階:“老太太的意思,孫女兒明白。畢竟能夠出席公主府的簪花會的姑娘都是體面的身份,這樣的事兒若是一次兩次的倒還好。若是次數多了,只怕外頭會看低了我們家。老太太的教誨。孫女兒記住了。”

賈母這才緩和了顏色,道:“不僅僅要記住,以後也不許犯!我們這樣的人家最是忌諱掉進了錢眼裡頭。你父親對你也算是可以了,怎麼把你養成了這個樣子?”

賈母嘴上抱怨着,可是下面的賈倩和賈清都死命地低着頭,尤其是賈清,他心裡可不服着呢。

說什麼賈玖貪財,賈玖不看重錢財能成麼?就跟賈元春管家的事兒那樣,最後的虧空還不是賈玖拿着自己跟他們姐妹三人的衣裳首飾份例給補上的?如果賈母真的那麼公平,爲何不叫賈元春把銀子吐出來?如果賈母真的疼賈玖一點,爲何不幫着解決了這筆銀子?以爲一兩套首飾就可以將事情抹過去?有些事情一旦開了頭,後面想要止住那股子歪風就難上加難!

也難怪原著的賈家最後變成了那個樣子。有這樣的太夫人在上面坐着,又用孝道死死地壓着長子,任由歪門邪道橫行,賈家不一敗塗地纔怪!說什麼蘭桂齊芳、二房安享富貴!我看最後賈家的老少爺們連稀粥都喝不上了,這才符合曹雪芹的原意!沒錯,作爲大家長賈赦的確會成爲替罪羊領死、賈璉也很可能被王熙鳳給拖累白白地丟了性命,但是他們至少不用受後來零零碎碎的罪,真正悽慘的是苟活在人世的二房的人,跟個乞丐一樣活着還不算,說不得連還被人吐唾沫受盡侮辱,就跟他們當初給賈赦一家子、給林黛玉受的那些氣一樣,他們也要領教上十年八年的才能夠去閻王爺那裡報道呢!就不知道造成這一切的賈家老太太,你死了以後可有人給你供一碗飯、賈家的祖宗們可饒得了你!

就在這氣氛最緊張的時候,外面又有人來通報,卻是道門中派人來接賈玖了。賈母嚇了一跳,連忙讓小輩們去碧紗櫥裡迴避,讓薛姨媽留下陪他。

來人是個陌生的道者。模樣倒是很周正,一派正氣的臉龐,修理得整整齊齊的鬍鬚。乾乾淨淨的道袍、一本正經的神色,見到賈母便唱了個道喏,表示他是國師派來特地接賈玖參加道門考覈的。

賈母聽了連忙叫賈玖出來。

賈玖一看見那個道者就皺眉頭。因爲那個道士真的不像賈玖見過的道門中人。怎麼說呢,總之一句話,賈玖見過的道門的那些人,一個比一個騷包一個比一個土豪,拂塵上不鑲嵌上十顆八顆寶石、道冠上不綴上十串八串珠子。根本就不會出來見人。

賈玖不止一次在私底下吐槽。道門能夠收到那麼多資質優良的弟子,完全是因爲那些孩子的家長被珠光寶氣閃花了眼、閃昏了頭。根本沒有聽清楚那些土豪神壕們說了些什麼就把孩子送進了道門。

至於眼前這個,一身很普通的青色道袍,很普通的道冠,很普通的鞋子。這位真的是那些土豪派來的?如果是依附道觀伺候那些土豪道士的道僕,賈玖還會相信,如果說國師派來接他、做他的引路人的道者,賈玖第一個不相信。

賈玖道:“道長怎麼一個來了?麓因師兄呢?”

那道士答道:“國師另有他事交代讓麓因。丫頭,跟貧道走吧。”

賈母一愣,賈玖卻牽着賈母的手不放,臉上還是笑嘻嘻的。

那道者道:“若是沒有事情,我們還是快點出發吧。國師在等着呢。”

賈玖笑盈盈地道:“莫問。”雖然臉上笑着,可是那笑意根本就沒有到眼底。

那道士道:“關於你的私事。我……貧道不會問。我們還是快點走吧。”

賈玖笑道:“道長說錯了,我說的是,當日國師給我安排的引路師兄道號莫問。我可沒有見過什麼叫做麓因師兄的道長呢。”又轉頭對賈母道。“老太太,您還記得前幾日我們在寶姐姐的院子裡說的有關度牒和渡人的話題麼?我們家雖然不如以前了,可也是勳爵之家,更不要說孫女兒剛剛得了朝廷的冊封,現在是我大齊二等縣君。哪怕我是個女孩兒不用戶部出面,可是我的身份還不夠一張蓮牒麼?”

糊弄人也要弄個全套。就一張嘴皮子。誰會相信?

你來我往、勢均力敵,那是話本小說上爲了吸引眼球所以才故弄玄虛。而實際生活中,根本就不需要弄那些,只要直指命題就夠了。

賈玖更狠,直接將對方三振出局。

賈母這心裡也惴惴呢。

當初賈敏爲了女兒的事兒,在背地裡不知道流了多少眼淚,就連賈母也爲了那個外孫女兒憂心不已。現在看來,今日情形跟那日那癩頭和尚想要化自己的外孫女兒何其相象?

自己的女兒女婿模樣都出挑,又只有這麼一個嫡出的女兒,若是拿捏着自己的外孫女兒,那林家四代列侯積攢下來的萬千財產都是這些騙子的。

如今自己的兒子跟大孫子都不在家,大房就這麼一個丫頭可以當家做主。他們糊弄了自己這個老婆子去,不但白得一個樣貌出挑的孩子,還能夠對自己兒子的家業動手。

涉及到財產問題,賈母比任何人的反應都快。他自己的小兒子尚且沒有混出一份好家當呢。這偌大的產業,賈母如何願意便宜了外人去?

賈母立刻將賈玖往自己懷裡拉了拉,道:“說起來老婆子也糊塗了呢。不知道道長是在哪方道觀出的家,又領的什麼度牒啊?又在哪處道觀掛單啊?”

對內內行,對外外行。說得就是賈家人。無論是男人也好,女人也好,打理家業什麼的,個個都是低手,說他們半吊子還是擡舉了他們;拿着賈家公中的產業往自己的腰包裡塞,這個業務倒是人人精通。內鬥起來個個都成了戰鬥雞,一個比一個厲害,若是放到外面去,根本就是被人比成渣渣的玩意兒。

就拿賈母來說,對自己的兩個兒子,賈母從來就是說一不二的。不論是自己的兒子還是兒媳婦,抑或是下面的孫子輩的,賈母一言九鼎,只要他願意,他可以完全不給兒孫們退路。可要是面對外人,賈母的本事就呵呵了。

就跟現在一樣。

不過,賈母的話雖然軟,可是態度還是很明確的。如果對方不能證明自己的身份,賈母絕對不會把自己的孫女兒交給來人。

顯然,這個膽敢來賈家弄鬼撞騙的傢伙也不是什麼厲害的貨色,至少業務水平比那一僧一道要差多了。也是,他們背後的主子其實也沒有多少可以用的惹,找出他這麼個說話還算流利、模樣也算周正的人來已經很不容易了,又哪裡能強求其他的呢?

這人原來以爲,卡着這時間把人弄來根本就是順手牽羊的事兒,哪裡想到人都已經在眼前了,居然臨時出了變故。

這人也是個膽大的,當下就抽出了彎刀衝了上來,想抓起人就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