史湘雲也就算了。他本來就是一個十分會折騰的人,把自己丈夫的前途折騰沒了、把婆家人都得罪了,方纔醒悟過來。只不過,那個時候已經太遲了。他的丈夫已經差不多是個廢人了。
好在他丈夫是個通透人,兩個人又有孩子,史湘雲的嫁妝放在賈家是不多,可放在鄉下卻是不少了。史湘雲將自己的那點子小算計放到正途上,又有他丈夫看着,夫妻兩個,倒是這麼磕磕碰碰地把日子過下來了。
反而是薛寶釵那邊的問題比較大。
柳湘蓮本來是玩過了頭,所以纔想找個名門淑女結婚,讓他能夠藉着岳家的力,重新回到他原本的貴族圈子裡面去。
問題就在這裡,柳湘蓮的心態很樂觀,以爲自己娶了老婆,就一定能回到他原來的圈子、恢復他原本應有的社會地位。可事實卻是,除了薛蟠這種傻子,還有當時極需要一個救命稻草把他們拉出賈家這個泥淖的薛家,還真沒有人把柳湘蓮當成一回事情。
等柳湘蓮跟薛寶釵結婚之後,新婚最開始的甜蜜褪去之後,問題就來了:柳湘蓮發現,他還是沒有被他曾經的圈子接受。
柳湘蓮忍不住去找原因。
結果,自然是讓柳湘蓮失望無比。柳湘蓮跟薛寶釵結婚之前,也的確因爲王子騰有逆謀的嫌疑而遲疑過。不想,王子騰特地找他去談話,告訴他事情的始末。因此,柳湘蓮對王子騰是奉命貪污、斂財一事深信不疑。
柳湘蓮也相信,王子騰終有一天會起復的。
可十年過去了。王子騰不但沒有起復,就連要保住薛家。還要他花費許多精力!當年,王子騰就是年近六十的老人了。現在的王子騰,更是一個糟老頭子。
柳湘蓮這纔回過頭來,審視起妻子身邊的各種人際關係。
王家已經敗落且不說,賈家卻是徹底分開了。賈赦那邊,就連柳湘蓮自己也知道,他根本就搭不上這朝中新貴;賈政王夫人賈元春已經故去。而且是身敗名裂地死去。連賈寶玉都要靠着當年的一點香火情保護自己和自己的妻兒,更不要說其他人。
至於妻子當初的閨中好友——史湘雲就不用說了,史家已經徹底敗落。史湘雲自己又是個折騰的,即便是柳湘蓮自己,他都不會將希望寄託在這種人身上——頭一個,便是那位賈縣主。可惜的是。根據各方面得來的消息來看,這位賈縣主還真的曾經被自己的妻子坑了價值上千萬兩銀子的財貨。
柳湘蓮可不是外面的人。他細細地分析了其中的恩怨之後,愕然地發現,他的妻子曾經捨棄了一直幫助他的賈縣主而選擇了那位鳳藻宮尚書的母親,等這位貴妃娘娘的母親跌落塵埃。自己的妻子有再度拋棄了這位曾經的盟友,選擇了通過嫁人這種方式,跟對方一刀兩斷。
從那個時候起。柳湘蓮就知道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自己的妻子也許表面上是個賢妻良母,可他的心底卻十分冷酷,無論是親人,還是恩人,在利益之前,根本就不算什麼。
因爲抱着這樣的想法,柳湘蓮難免帶着異樣的眼神去審視這位爲自己生兒育女的妻子。而這一次,柳湘蓮卻是不會再無條件地相信自己的妻子了,相反,薛寶釵說得每一句話,他都會放在心裡,揣摩上一遍、兩遍、三遍,乃至是無數遍。
薛寶釵是何等精細的人物,柳湘蓮對他起了懷疑之心,薛寶釵又如何回感受不到?
其實,這樁婚事,薛寶釵自己也不是十分滿意。
薛寶釵是個心高氣傲的人,也是個素有大志的人。他當初進京就是爲了進宮,後來進宮的希望破滅了,他留在賈家,就是爲了找一門親事,讓他能夠改換身份,從商家女變成貴族。如果不是當時的形勢所逼,如果不是王夫人咄咄逼人,如果不是薛家眼看着就要被掏空,如果不是薛寶釵發現了王夫人要倒臺的兆頭,薛寶釵也不會當機立斷,選擇搬出大觀園搬出賈政王夫人家,也不會選擇在最短的時間裡面嫁給柳湘蓮了。
柳湘蓮串戲多年,甚至靠着串戲得來的賞錢維持生計,不止曾經的薛蟠把他當做戲子一流的人物,就連他往日的那些好兄弟,口中依舊叫得親親熱熱,可背地裡還是十分鄙視他。
在柳湘蓮還十分樂觀,以爲自己遲早會回到過去那個圈子裡的時候,薛寶釵就已經發現了不對勁。
可是那個時候,薛寶釵也沒有辦法了。如果他不盡早嫁人,說不定他就沒有機會堂堂正正地出嫁,他們薛家也會被王夫人鯨吞殆盡。
因此,薛寶釵嫁了。
剛開始的時候,薛寶釵還抱持着相當樂觀的態度,認爲憑着柳湘蓮和修國公府現任爵爺一等子柳芳是堂兄弟的關係,多多少少能夠得到修國公府的一點關照。可是他萬萬沒想到,柳湘蓮之於柳芳,就跟賈寶玉之於賈璉,不,比那更糟。
因爲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柳湘蓮就已經被修國公府的人當成一個污點了。修國公府甚至羞於跟他們往來。
如果柳湘蓮走正道,或者去考科舉,進士科、明算科都成,或者是走武舉去邊關掙命,那薛寶釵心中的不滿還少一點。可惜的是,柳湘蓮一心想靠關係,結果四處碰壁。
他們夫婦兩個,一個嫌棄對方孃家敗落,如今更是商家女,還對他的事指手畫腳、將男人從頭管到腳;一個覺得對方不上進還聽不得勸,夢中的鳳冠霞帔更是遙遙無期。
偏生兩個人都是倔強的,一個衝動無腦,一個本來就喜歡說教、很少聽別人的勸,這心結一種下,就不曾解開。隨着時間拖得越來越久。夫妻兩個人之間的裂痕也越來越大,到如今,就連當初搬出賈家就跟薛寶釵沒有多少聯繫的林黛玉都知道,他們夫妻之間出了問題。
林黛玉嘆息一聲,道:“寶姐姐雖然面上親和,可他的人卻驕傲得緊,也就在姐姐面前。在其他人面前。又何嘗服過軟?”
賈家想起舊事,也忍不住道:“是啊。他就是太好強了。就連寶玉也吃過他的排頭呢。”
林黛玉聽了,也笑了。道:“當初聽說寶二嫂子的事兒的時候,我還跟姐姐擔心呢。那位寶二嫂子在閨閣裡的時候,脾氣就不好,還以爲寶二哥哥娶了他。日子會過得磕磕碰碰的。誰想到,寶二哥哥和寶二嫂子倒是吵吵鬧鬧地把日子過得越來越順了。反而是一慣妥當的寶姐姐。他的日子卻是越過事情越多。”
賈玖嘆息一聲,道:“男人大多都是如此,不喜歡太過聰明太過強勢的妻子。自古以來,也不知道有多少女子。爲了討丈夫的歡心,或者是不敢挑戰這世間對女子的束縛,只要扭曲自己的本性、戴上面具。僞裝成完全不同的人,以致於到了最後。連自己本來的模樣都忘記了……”
“二姐姐……”林黛玉萬萬沒有想到賈玖會說這樣的話,不免一愣,繼而又是一陣嘆息:“二姐姐還是如此……”
賈玖道:“說我懦弱也好,說我瘋狂也罷。至少我還是知道,自己的骨子裡,還有那麼一絲桀驁不馴始終不曾被磨去。至於寶姐姐,多年來,我一直把他當成另外一個自己,鏡子裡面的自己。只是,到了離家的時候,我才知道自己跟寶姐姐的不同。”
林黛玉笑道:“二姐姐跟寶姐姐自然是不同的。二姐姐比寶姐姐高傲許多,也有底限多了。”
賈玖一愣,繼而笑了。
是啊,多年以來,賈玖以爲自己跟薛寶釵是同類人,都充滿了野心也充滿了|欲|望。賈玖甚至把薛寶釵當成了另外一個自己。但是,賈玖也知道,如果換了自己在薛寶釵的位置上,自己絕對不會把希望寄託別人身上,以爲嫁個如意郎君就能夠改變自己的命運、讓自己幸福。這怎麼可能?
如果賈玖是那種人,賈玖早就進宮做皇妃了,又哪裡會把自己生生地熬成了老姑娘?又哪裡會上了玉清山?
哪怕是沒有金手指,賈玖也不會去奢求不屬於自己的東西,更不要說,爲了自己的**算計別人。
這是屬於賈玖的驕傲。
兩個人整說着,忽然聽到外面有人道:“本宮還以爲自己是來得最快的,卻不想還有人逼本宮來得更快。”
賈玖跟林黛玉兩個連忙站起來,轉臉一看,不是長樂公主是誰?
兩人連忙與長樂公主見禮,禮畢,方纔聽林黛玉道:“公主殿下消息靈通,想來聽說過,我也通過了道門的考覈一事。”
長樂公主道:“是,聽說了。本宮都嫉妒死了。你才修煉多久,就堂堂正正地上了玉清山。可憐本宮磨着國師不知道磨了多久,國師竟然不爲所動,更不要說傳授功法了。”
賈玖道:“長樂,你怎麼會來?”
“不歡迎?”
“當然歡迎,只是有些意外。”
長樂公主道:“好啦,逗你的。我現在是無事不登三寶殿。去年河南道大澇,今年又趕上大旱,連着兩年顆粒無收了。哪怕是父皇已經竭盡所能,可去年朝廷的家底都被掏乾淨了,已經拿不出來錢財。所以,父皇要我來找你想想辦法。”
賈玖奇道:“可是,那些莊子,我不是都交給你了嗎?這些莊子都調不出銀錢嗎?”
長樂公主冷笑一聲,道:“也虧得這裡是玉清山,而且這院子裡就我們三人。若是多一個人,我一定不會說的。這兩年,我那位皇祖父越加糊塗了。他爲了自己,逼着我那兩位好姑姑將手裡的莊子拿了出來。若是拿出來了,好好經營,那也沒什麼。怎奈他安排的人,都是些蛀蟲!那些莊子,早就被禍害得差不多了。”
“什麼!”
長樂公主道:“不止那些莊子,就連那些鹽肥莊子也一樣,還拖累了附近好幾個村落。”
“太上皇怎麼……”
“皇祖父早就不是當初那位英明神武的皇祖父了。爲了權勢,他什麼都做得出來。”長樂公主氣呼呼地道,甚至都顧不上太上皇是他的尊長、他不能說太上皇的壞話這條規矩了:“偏生這朝堂上就是有人奉承着皇祖父,好爲自個兒撈錢。如今的朝政,……我都沒臉說。只是這災民的事兒放不得,我特地來問問你,可有什麼辦法沒有?”
賈玖道:“可是當初,無論是北面的莊子也好,還是難免的鹽肥莊子也罷,都是讓道門和朝廷互相監督的……”
長樂公主道:“那是過去。也不知道皇祖父發什麼瘋。他從兩位姑母手裡拿到莊子之後,就把道門的人都擠走了。說來也怪,道門都沒吭一聲,竟然真的就放手了。那可是年入三四個茶稅的金礦耶!”
賈玖道:“公主殿下,我想我知道原因了。”
“什麼原因。”心情激動之下,長樂公主連賈玖的稱呼的變化都沒有注意到。而這個細節,則落入了林黛玉的心底。
賈玖答道:“這次,道門的大船靠岸一事,你應該聽說過罷?”
長樂公主連連點頭,道:“可不是,比寶船還大呢!也不知道道門哪裡找到的那麼好的木料,造得那麼大的龍骨。”
賈玖答道:“不是木頭,是鋼鐵。”
“什麼?”
長樂公主這次是真的傻了。
賈玖答道:“公主沒有聽錯,就是鋼鐵。這些船的設計者是我,雖然外面用的木頭可龍骨和主要部件都是特別鑄造的鋼鐵。這些船隻的承載力相當不錯,速度卻比寶船快很多,還不用考慮季風對風帆的影響。也就是說,這種船隻,不用挑季節,隨時都可以下海。”
長樂公主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只是傻傻地道:“然後呢?”
“靠着這些船隻,道門在海外找到了許多海島,運來了許多糧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