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節 上怒

皇后沒心思理會,吳貴妃和周貴妃又是謹慎多年的。他們不過是在皇后不方便的時候代管着宮務罷了,像教養公主皇子這種事兒,他們向來是能不插手就不插手的。更不要說,賈元春誣陷長樂公主逆謀的事兒,他們也聽說了,越發不敢踏錯一步。

逆謀這兩個字哪裡是能隨便出口的?跟巫蠱一樣,這兩個字每次出現在宮廷之中,必定會伴隨着一大批人頭落地。

更何況,長樂公主是什麼樣的人,別人不知道,他們這些宮妃們如何不知道?如果說長樂公主能逆謀,只怕這些皇子公主們一個都跑不了。

嘴上,宮妃們連自己的心腹都沒有說,甚至還約束着下面的人不許說三道四,可在心底,他們可沒少笑話賈元春。

明明長樂公主是出了名兒的三無公主,沒有丈夫沒有兒女沒有婆家,連外家也不親近,甚至還對男人討厭得緊。這樣的一個人,一輩子都不可能再度出嫁,更不可能擁有自己的兒女。這樣的人,會花那麼大力氣逆謀麼?再說了,長樂公主在草原上的遭遇,光聽的,就瘮的慌,更不要說當事人了。如今,長樂公主也只是抓着那位賈郡君一個罷了。

可以說,這京師裡這麼多公主,誰都有可能成爲下一個安樂公主,唯獨這位長樂公主不可能。

宮裡聰明人不少,可是跟賈元春這樣,蠢得叫人不忍直視的,也就這麼一個了。不要說那些宮妃,就連下面的宮女內侍們,都把賈元春當成了西洋鏡。

可是別人的腹誹,賈元春不知道。

他只知道,長樂公主不該打他。

他只知道,自己是長樂公主的庶母。

他只知道,女兒打庶母就是不孝。

他要爲自己討個公道。

既然皇后娘娘沒有空閒,既然兩位貴妃不敢站出來。那他就要找別人給自己做主。賈元春打算去找太上皇,可是還沒等他走出後|宮的範圍,上頭就傳來了旨意,將他禁足了。

長樂公主給皇帝辭行的時候。皇帝正忙着,故而沒有注意到女兒的神色,可是王繼恩是什麼人?他能夠做到大總管,不僅僅是因爲他忠心、把皇帝伺候得好,還因爲他面面俱到。皇帝沒有注意到長樂公主的神色。王繼恩可是看得明明白白的。所以,長樂公主一走,王繼恩就打發小太監出去打聽了,等皇帝忙完了手裡的這一茬兒,停下來休息的時候,王繼恩就悄悄地跟皇帝說了。

皇帝道:“方纔朕還覺得長樂又犯了小性子了呢,居然在朕面前鬧脾氣。原來是事出有因啊。”

王繼恩道:“陛下,公主殿下畢竟是您看着長大的,可是天下閨秀的典範。公主殿下長這麼大,端莊賢淑。論婦德就是在宮裡也是首屈一指的。這樣的公主殿下,如何會跟那些小門小戶出來的那般張揚。”

賈元春造謠長樂公主逆謀,無非是說長樂公主手裡有錢有人,還得邊關將士的們的心,話裡話外,說的,無非就是長樂公主手裡的莊子罷了。王繼恩雖然已經不需要那些莊子提供的養老錢了,可是這不妨礙他跟那些宮人內侍們同仇敵愾,將賈元春視爲寇仇。

那些莊子,可是他們這些苦命的宮婢們老去之後的僅有的保障。是賈郡君心善。是長樂公主寬宏,才讓他們這些人有個指望。

賈元春指着這些莊子說事兒,若是這些莊子真的被抄了,難道他們這些宮婢們還能指望着內府養他們一輩子?

哪怕是如今已經看不上這些莊子的出產的王繼恩。也恨賈元春呢。

皇帝點了點頭,道:“正是這話。這賈家是一代不如一代啦。上面的太夫人年紀大了,又偏心得厲害。正經的有本事的兒子被他壓得闖不過氣來,沒有本事慣會裝模作樣的兒子倒是在他的扶持下耀武揚威地當家做主。家裡的孫子更是一個比一個廢。換了別人,只怕早就急着逼家裡的兒孫上進了,可是他一面攔着家裡的兒孫。一面居然打着拿家裡的孫女兒們換取榮華富貴。也不想想,誰家議親不看親家的家風的?誰家又願意結門糟心的親戚?也虧得那丫頭,敢賭敢拼,放把自己的父親兄弟撈了出來,又分了宗,不然,只怕他們家就真沒救了。”

王繼恩笑道:“萬歲很看重賈郡君呢。”

皇帝道:“也不是看重,不過是覺得這丫頭跟朕很像罷了。”

“萬歲?”

皇帝道:“你看那丫頭,雖然說他們家分宗出來了,只要他們家老太太在,他就不可能把那個賈政攆出去。換了別人,只怕早就鬧開了。可是他偏忍着,即便被人騎到頭上了,也都咬牙忍着。如今,賈政可不是帶着一家子搬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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皇帝說的是賈玖,可何嘗說的不是自己?他的那些兄弟們,個個如狼似虎,一個比一個厲害,明着光風霽月,可私底下,卻是勾心鬥角、刀光血影。老義忠親王厲不厲害?可還是被拉下了馬。當今皇帝能夠成爲最後的勝利者,可不是咬着牙忍着,絲毫不敢鬆懈,甚至形勢一片大好的情況下都忍着,百忍成金,這才爬上這把椅子。

因爲自己的親身經歷,皇帝羨慕那些肆意張揚的人,但是,那也僅僅是羨慕而已。只有跟他經歷相似的人,才能夠讓他感同身受、回憶起過去。

也正是如此,他才格外看重賈玖。

因爲他們是一路人。

不發瘋的時候,皇帝的腦子還是很清醒的。

皇帝定了定神,道:“長樂那邊,讓皇后送些東西好生安撫一番。至於那賈妃,禁足便是。”

宮裡規矩森嚴,除非是請安的時間,否則,那些宮妃們是輕易不敢出門。就是下面的宮人們有事兒,也多是結伴而行。又有哪個敢隨意走動?雖然,宮城裡麪人雖然多,可是一天到晚,寂靜無聲,即便是十步一崗地有內侍守門把關。卻聽不到一點兒聲音。

這就是寂寞宮廷。

今日,長樂公主帶着人呼啦啦地從北宮清涼殿闖入後宮,然後呼啦啦地闖到皇帝的御書房。接着是賈元春帶着人先去拜見皇后,然後又去見吳貴妃和周貴妃。

如此行爲。誰人不側目?

大家都等着看熱鬧,甚至今日進宮探望太上皇的蘭陵長公主也得了消息。蘭陵長公主當場就砸了一個杯子。

賈元春說長樂公主逆謀,那麼,跟着長樂公主有瓜葛,接受了長樂公主的好意。一樣掌握着那些莊子的部分權利的自己,是不是也是同夥?

長樂公主只是貴妃的女兒,可他蘭陵長公主卻是太上皇的皇后的女兒,哪怕這位皇后在位的時間並不長。如果說蘭陵長公主有逆謀的可能,他蘭陵長公主是不是更有這個野心?

蘭陵長公主恨得直咬牙。

怎奈賈元春是當今皇帝的皇妃,而他僅僅是一位長公主罷了。就是有什麼事兒,他也不能直接管教宮妃。因爲那是他的小嫂子。

但是蘭陵長公主也不會坐以待斃。

沉默了一會兒,蘭陵長公主立刻讓人注意各處,如果賈元春膽敢來寧壽宮,那他一準兒先動手。把這個女人攔在寧壽宮外,等皇帝那邊有了動靜,再做打算。而他也會搶先一步,在太上皇午睡醒來的第一時間,先跟太上皇哭訴委屈。

讓蘭陵長公主鬆了一口氣的是,沒等賈元春走出後宮的範圍,皇帝的旨意就下來了。

這一次,皇帝的旨意中也沒說禁足的期限,賈元春若是想出來,就要等下一次的好日子。也就是省親。不然,就老老實實地在鳳藻宮裡呆一輩子罷。

蘭陵長公主還覺得不保險,等太上皇午睡起來的時候,就把這事兒當成新聞跟太上皇說了。

太上皇聽了。過了好半天都沒有反應過來:“丫頭,你是說,這個賈氏居然到處宣揚長樂逆謀!”

蘭陵長公主道:“可不是。長樂那孩子,吃了這麼大的苦頭,還惹上了心病,隔三差五地就做噩夢。身邊更是連侍衛都不敢留,只敢用清秀的小太監。父皇,您說,長樂是招誰惹誰了?這個賈妃居然如此編排他。”

太上皇聽了,倒是一動。

在那個位置上呆了這麼多年,就是曾經有過親情,也被皇權扭曲得差不多了。可是這不等於說,太上皇就是個冷情冷性的人。相反,太上皇在很多時候,也是很任性的,就比方說老義忠親王。

這個兒子是太上皇一手養大的,從牙牙學語道一點一點地長大,再到結婚生子,都是太上皇操的心。就連當今,也不過是老義忠親王先把這個弟弟養在自己屋裡,這才進了太上皇的眼,纔有後來的造化。

在太上皇的心中,老忠義親王仁義孝順,無論是政務還是爲人就沒有不好的。可惜的是,就有那起子小人,嫉妒自己的親兄弟,在背後挑撥離間,硬生生地讓他們父子生分了不說,還逼死了老義忠親王。

所以,老義忠親王死後,太上皇后悔得什麼似的。不但禪位給當今不說,還把他的那些個兒子都清理的一遍。只是,即便是太上皇把他的兒子們給圈了,也換不回自己的愛子的性命。

蘭陵長公主很清楚自己這個父親的心事。當初老義忠親王在的時候,這個父親是恨不得對方去死,可是等老義忠親王沒了,這個父親又來後悔得什麼似的。甚至還遷怒現義忠親王和他的兄弟們,因爲這幾個侄子的外家舅父們爲了自己的前程,在逼死老義忠親王的事兒上都推了一把。

可是,這有什麼用呢?

蘭陵長公主很清楚,他的那位兄長,最後會死,真正的兇手不是那些牆頭草一般的臣子,正是他們兄妹的父皇,如今的太上皇。

不得不說,蘭陵長公主的這話,的確是說中了太上皇的心事。

聽着女兒的話,太上皇就想起了自己的那個心愛的兒子來。當初,就是有人在自己的耳朵邊上說着有的沒有的,剛開始的時候,自己當然是不信的,可是日子久了,說的人多了,自己心底自然是嘀咕上了。還有那麼多的巧合,最後還是讓他們父子生分了。

如今想來,這個賈妃的所作所爲,跟當日那些編排他的愛子的人,又是何其相像?

太上皇沉默了一會兒,道:“丫頭,我記得這個賈妃出自榮國府,是嗎?”

蘭陵長公主道:“什麼榮國府?父皇,您難道忘記了,榮國侯早就分宗出來了,如今至於榮國侯府,可沒有榮國府呢。”

太上皇一愣,倒是想起來了:“可不是他們家。堂堂家主,住在後花園裡也就算了,居然差一點連命都沒有保住。真是……”

太上皇說到這裡,突然住了口。

他忽然發現,賈赦跟他的愛子是多麼的相像。年輕的時候,賈赦被祖父母和父親保護得好好的,不用接觸那些東西,自然是天真的。可他失去了保|護|傘,他的命運又何等可憐?如果不是他是朝廷欽封的爵爺,如果不是他養了個好女兒,只怕他也是跟自己的兒子一樣的命運罷?

這樣一想,原來就對賈元春沒有多少好感的太上皇,心中不免對賈元春生出了幾分厭惡。

太上皇道:“我記得這個賈妃的冊封禮還沒有舉行?”

蘭陵長公主連忙道:“是。”

太上皇點了點頭,忽然叫過自己身邊的大太監戴權:“你去跟皇帝說一聲,這賈妃的冊封禮就不用辦了。”

戴權一愣,偷偷地擡頭,看清太上皇的神色,渾身一震,弓着身子應了。

他知道,太上皇是把賈家當成了當日在背後造老義忠親王的謠的人了。

不得不說,賈家是有這個資本的。且不說當初顧氏太夫人在宮裡的體面,就說那薛家,坐着宮裡的採買,要收買兩個宮女太監還不容易?只要佈置得巧,自然是有人信。

更不要說其他。

當初那些四王八公,誰不知道他們是牆頭草?誰知道他們在背後都做了些什麼?(。)xh2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