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百一十四章 逼宮

大明宮,含元殿。

月初大朝。

六部、五寺、二監、二院、一府並在京諸王公武勳,五品以上的京官,今日皆要上朝。

其實到了大殿中後部,百官已經看不清御椅上所坐之人的面龐了。

若是帝位上的天子還帶着平天冠,那初了最前面幾排大佬外,連中前部的官員都看不清聖顏。

不過,通常月初大朝,禮儀更重於議事。

數百人在一個大殿內,大多數連聲音都聽不清。

然而,今日大朝,顯然有些不同。

從一開始,氣氛就顯得不同尋常。

原本凌晨三點便要出發,在左銀臺門外排隊,直到五點半才能進大明宮,七點入含元殿,折騰四個小時,甚至還要更久些,臣子們早已精疲力盡,疲憊不堪。

聖祖時五日一朝,貞元朝時十日一朝,崇康帝時三日一朝,許多官員甚至練就了睜着眼睡覺的本領。

每日朝會上的氣氛可想而知,除了幾個手握大權的宰輔閣臣外,其他人只用帶着耳朵。

也就愈發沉悶……

但今日,幾乎所有人的面色都肅然。

雖無言,但目光彼此交匯間,頗有深意。

辰時初刻,監國太子賈琮蒞臨含元殿,代天子受百官三叩九拜大禮。

大禮罷,賈琮象徵性的問了些先帝陵寢及大殯之事,又問了新皇登基大典的籌備。

目光在蘊着極不正常氣氛的百官間淡漠掃過後,看了王春一眼,王春上前尖聲道:“有事啓奏,無事退朝。”

如今,賈琮還在觀政時期,不必讓內閣在大朝會上排隊回報當前朝政。

他也不喜這種形式主義……

然而,隨着王春之言,沒有出乎意料,有人站了出來……

掌陵廟羣祀、禮樂儀制的太常寺寺卿李欣德出列,大禮拜下,道:“殿下,老臣有事啓奏。”

太常寺寺卿,正三品,已是衣紫大員。

太常寺又是極清貴的衙門,寺卿、少卿非當世清流大儒不可任。

李欣德今年業已近花甲之年,面容清雋,頗有儒雅之氣。

他也是真正的德高望重的大儒,從不摻和朝廷上的諸般黨爭,也不貪圖名利,甘於清貧。

也因此,自貞元朝起,至崇康帝十四年間,掌天下權的從舊黨換成新黨,李欣德卻是極少數地位不變反而上升的官員之一。

寫的一手好文章,海內聞名。

莫說賈琮沒料到會是此人打頭陣,連趙青山都變了臉色……

事情棘手了。

賈琮深深看着殿內跪拜之人,叫起道:“大夫平身。”

然李欣德卻未起身,而是將頭上的烏紗帽取下,放在身前,再叩首道:“殿下,老臣乞骸骨。”

“……”

看了眼嗡嗡作聲的百官,賈琮面色愈發淡漠。

貞元朝時人家兢兢業業,崇康帝時人家還是默默當值,到了他來監國,第一次大朝會,就有三朝老臣乞骸骨。

他這是有多失德?

用目光對按捺不住怒氣的趙青山微微示意,讓他不要發作,而後賈琮問道:“大夫,可是孤德行淺薄,不配爲君?”

李欣德緩緩道:“殿下乃古今少見之明太子也!只是……”

“只是什麼?”

“只是……罷了,事到如今,老臣也不再贅言。老臣年高體衰,無力再效忠王事,故而懇請殿下,準老臣乞骸骨,告老還鄉。”

李欣德往趙青山方向看了眼後,眉頭緊皺,但到底沒口出惡言,只再度乞骸骨。

賈琮摸不準他是欲擒故縱,還是果真看不慣趙青山的鐵血做派,道不同不相爲謀,不願再同殿爲臣。

不過,既然人家再三請辭,他也不好做惡人,便在百官注目下,緩緩點頭道:“大夫既然身子不好,孤也不能強留。賜百金、良藥、孤手書抄錄之《詩經》一部,以一品之禮,送大夫還鄉修養。”

李欣德:“……”

趙青山:“……”

百官:“……”

這就準了?!!

這可是九卿之一哪,更是三朝老臣,德高望隆!

按舊禮,這等老臣致仕,哪個不是三辭三留,甚至更多次反覆,以示天家體恤老臣之心?

如今日這般,當場恩准乞骸骨者,幾乎是當面告訴該臣,天子厭棄之,早早滾蛋罷!

可是,看着御椅上賈琮關懷的面色,除了賜金賜藥且以一品官身致仕外,還賜了部儲君手書的《詩經》……

這等待遇,無論如何也談不上薄待了。

百官只能認爲,儲君是真的年幼,又長於宮外,未學過帝王之學,所以不諳此中道理。

然而不管是什麼緣故,到了這一步,無論李欣德是真辭還是假辭,他也唯有離場這一條路可走。

一瞬間感覺蒼老了許多的李欣德,再度對賈琮叩首,而後緩緩站起身,又往趙青山方向看了遍,一忍再忍,終究還是沒有忍住,道了聲:“太傅當記臣子本分,不可蠱惑君王,更不可擅權亂政!”

說罷,轉身一步步出了含元殿。

在百官注視下,趙青山面色剛硬,緊緊抿住嘴脣,一臉的不屈。

然而,李欣德剛去,掌朝會、賓客、吉凶儀禮之事的鴻臚寺寺卿賈顧又出列,緩緩跪下,將頭上烏紗摘下,放在大殿金磚上,叩首道:“殿下,老臣,乞骸骨!”

偌大一個含元殿,在這炎炎夏日,甚至變得有些森冷起來。

鴉雀無聲間,百官心中同時浮起一個詞來:

逼宮!

賈琮先一步揮手止住了面色漲紅想要出列的趙青山,然後問道:“賈卿也是年老體衰,無力效忠王事了麼?”

賈顧和李欣德幾乎是一類人,但又有所不同。

李欣德講究禮法和儒雅之意,賈顧卻要火爆一些,他聽聞賈琮之言,大聲道:“臣身體雖已老邁,但仍可效忠王事。只是當今朝廷上,臣效忠的卻非王事!有人竊據權柄,臣豈能……”

“好了!”

就在賈顧之言引起軒然大波,而趙青山面色由紅轉白時,賈琮打斷了賈顧之言,道:“既然賈卿自覺此朝廷不配讓你再效力,孤準你所請,與李卿同例,賜百金,良藥,以一品官身致仕,再賜,孤手書一部。”

賈顧面色陡然漲紅,可看着賈琮淡然的面色,他嘴脣顫抖着,終究沒再說出什麼話來。

僵硬的再行一禮後,轉身一步步出了含元殿。

“還有誰?”

等賈顧的身影消失在含元殿後,賈琮目光掃視百官,沉聲問道。

還有的……

禮部左侍郎楊文新,工部左侍郎冦良,吏部司官祝鵬、刑部郎中……

足足十八名包括二品、三品、四品、五品的官員,致仕請辭。

這一次,賈琮卻連詢問緣由都不曾,一律恩准。

“準!”

“準!”

“準!”

一迭聲的準字,如同一記又一記的驚雷,炸響在含元殿上。

但這次,卻沒有再額外加恩……

賈琮面色也不見絲毫陰沉,等目送這些官兒出了含元殿後,竟又問道:“還有沒有?”

此回,卻是沒有了……

能夠站在含元殿上的官員,哪一個不是十年甚至二十年寒窗苦讀,經過不知多少次科考,才終於熬出來一個功名,改換門庭,成就官身。

哪個又願意這般被隨意打發了去?

他們只是寒心,這位儲君的狠辣寡恩!

而趙青山一張臉也隱隱浮現灰敗色,他沒想到,今日竟會讓儲君爲他擋下絕命一擊。

更爲此,牽連到太子的名聲……

這個結果,讓趙青山心如刀絞,痛不欲生!

儒家忠誠最是講究爲人臣者,君憂臣勞,君辱臣死!

今日賈琮爲了他這個太傅,背上狠辣寡恩之名,趙青山恨不能以死謝罪!

然而就見賈琮站起身來,俯視着金殿百官,聲音淡漠道:“孤素來以爲,做人做事,不能強人所難。孤自幼長於宮外,所歷之艱難苦痛,何曾少過?然,孤此生,從不求人!!

既然有人以爲,孤之德行不足以讓他們效忠,不當緊,大可離去。

他們都是肱骨重臣,他們都是朝廷的棟樑,少了他們,朝廷諸事會艱難,會麻煩……

但不當緊,孤相信,總有忠義之臣,能臨危受命,與孤一道,擔負起這大乾的江山!”

新任禮部尚書楊庭貞猶豫了下,還是開口道:“殿下,離開之人,未必不是忠義之臣,只是……”

話沒說完,就見賈琮目光凌厲的看了過來,楊庭貞面色微變,頓住了口。

然而接下來的事,讓楊庭貞差點悔青了腸子,終於想起老祖宗的教誨:危莫危於多言!

賈琮逼視着楊庭貞,聲音煞然,一字一句問道:“離開之人未必不是忠義之臣?什麼忠義之臣?楊庭貞,你身爲大宗伯,怎能說出這樣淺薄的話來?”

“國難當頭啊!這等時機,孤盡起天家內庫,連孤賺銀子養錦衣衛的方子都要賣了,只爲賑濟災民。太后得聞朝政艱難,連她老人家積攢了一輩子的家當都要拿出來當賣了,以解百姓之苦!”

“這等時候,他們就因爲太傅澄清吏治,抓貪官拿污吏,殺那些壞份子,就因爲太傅嚴厲強硬一些,他們就好似受了天大的委屈,乞骸骨告老還鄉,撂挑子不幹了,舍千萬災民而不顧,這也算忠義?”

“你身爲大宗伯,你以爲這朝廷,這天下,是誰人的?只是我劉家一家的麼?”

“你是什麼心思,當真以爲孤不知?”

“你深失孤望!”

禮部尚書,乃是國朝第一清貴要職。

幾乎已經半隻腳邁入了內閣。

在當前內閣閣臣大半缺少的時候,楊庭貞多半以爲,他是要補入內閣的。

卻沒想到,趙青山一點規矩也不講,竟然胡亂作爲,強行拉扯起三名佐爾小吏入閣。

這讓楊庭貞心中如何能服?

但他做夢也沒想到,賈琮會連一點體面都不給他留,就差將他最後一點陰私之心揭破。

“怎麼樣,孤也嚴厲了,孤也不留情面,你楊大人要不要也乞骸骨請辭?”

賈琮之言,將楊庭貞一下給懟上了牆。

若是之前,楊庭貞被罵的狗血淋頭,哪還有臉面留下?

官員是世上最不要臉的一類人,可以睜着眼說瞎話,沒有絲毫負罪感。

但也是最要體面的一類人,因爲沒了名望,顏面掃地後,將寸步難行。

可是,因爲賈琮之前那番話,現在他若還敢請辭,便正中了在國難之際,撂挑子走人的大臣。

這已經不是忠不忠的問題,這已經上升到了道德層面。

賈琮這一番話,比準了那些官員的請辭更狠!

徹底將他們打入了無德佞臣的行列。

那些官員,但凡心性強些的,聽聞這番話後,都難再苟活下去……

楊庭貞自不敢邁入此列,只能強忍着火辣辣的麪皮,拜下道:“臣雖淺薄昏聵,但仍有忠君報國之心,不敢請辭。”

這一答,雖撇清了自己,卻也算給之前離去的官兒們,投下了一塊落井之石……

賈琮卻未再答他,而是對趙青山道:“太傅,有人進宮告狀,說太傅有不臣之心。還有人猜疑說,孤是拿太傅當刀使,清洗朝堂後,就可以鳥盡弓藏,兔死狗烹,誅太傅以安天下。正如當年孤還爲錦衣衛指揮使時,有人斷言,孤必不得好死一般。

但今日,孤就同先帝當初告訴孤一樣,告訴太傅,也告訴天下人:

若如太傅和當初之賈琮這樣,不計己身名利榮辱,一心忠於王事、忠於社稷的忠臣都難得善終的話,那麼這個朝廷,必難長久,早早晚晚要亡國!!

所以太傅不必擔憂讒言,更不必擔心沒了下場。

儘管放手去施爲!

對的,就是對的。錯的,就是錯的!

黑白不能顛倒!殺貪官污吏澄清吏治還能有錯?

若如此有錯,孤一肩擔之!

你們大可再來逼宮!”

說罷,賈琮一揮龍袍,大步折回後宮。

王春面色同仇敵愾的瞪着百官,尖聲宣道:“退朝!!”

說罷,也趕緊追上前去。

金殿內,趙青山淚流滿面,帶着魏毅、範浩、董新三人,大禮拜下:“臣等,恭送殿下!”

林清河並左中奇、嶽宗昌等高官見之,無不心中一嘆。

自今日始,趙青山再難制衡。

清查吏治,其勢不可擋矣……

更讓他們心驚的是,賈琮的帝王心術之狠辣。

逼宮二字一出,乞骸骨的那些官兒,皆難得善終啊……

尤其是那些身上不乾淨,想趁此機會逃離朝堂的官員們,怕接下來,就將迎來第一波殘酷的打擊。

趙青山,從不是善類……

今日那些官員險些讓太子下不來臺,這讓身負太子之恩堪比天高海深的趙青山,怎能放過?

心中一嘆,林清河、左中奇等人紛紛對視了眼,攤上這樣一對君臣,他們要做好長期伏低做小的心理準備了……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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