覓兒打開木門,卻發現外面並不止一個林黛玉。
家裡的少爺小姐們,竟全來了。
寶二爺、環三爺、蘭哥兒,林姑娘、薛姑娘、史姑娘和三春小姐,都到了。
覓兒嘴裡零零碎碎的喊了一圈子的人,倒讓人又笑了起來。
庭院裡面坐着的晴雯、小紅、春燕聽到動靜後,匆忙迎上前來,招呼衆人裡面請。
寶玉的目光在晴雯姣好美豔的面容上停留了稍許,本想額外打招呼,腦中卻響起賈琮之前告誡的話,心中無奈的收回目光,與衆人一起入內。
晴雯、小紅一邊招呼着衆丫頭端茶倒水,一邊引着諸位小姐公子進了正堂。
寶玉問道:“賈琮呢?他不在麼?”
目光看向晴雯,不過晴雯並未答,她冰雪聰明,自然感覺到寶玉看她目光的不同。
若是寶玉是她的主子,這樣自然沒話說。
可寶玉是賈琮的兄弟,還小一點,還這樣看,就是不知規矩了。
晴雯性子急,雖沒當場落下臉子來,卻也不理寶玉。
小紅最伶俐,早就看出些什麼來,暗中扯了扯晴雯,忙賠笑答道:“三爺天沒亮就起來了,先去了老爺處探望,然後估計直接去了東路院。”
寶玉感覺到晴雯的冷淡,心裡正不自在,懊惱唐突了女孩子。
聽到小紅答話後,忙藉着臺階下來,笑道:“如此倒是不巧。”
小紅笑道:“寶二爺和姑娘們,怎麼不直接去東路院尋?”
寶玉搖頭道:“老太太說,東路院現在傷的傷病的病,也沒個管事的,就先不讓我們去添亂了。等過幾日,安定下來後再去探望大老爺大太太。我們便到這裡來,問問賈琮。”
小紅道:“那……不如讓人去叫三爺回來,就說寶二爺、環三爺和姑娘們來了。”
寶玉還未說話,薛寶釵就連連搖頭,道:“不通的很,哪有這個理兒?本來就做了不速之客,再打擾琮兄弟侍疾,傳出去都是我們的不是。”
小紅聞言面色一變,忙賠笑道:“寶姑娘說的是,都是我見識淺……不過我們爺昨兒還說了,大太太不喜他,只讓在外面請個安,見着了反而生氣,不利於保養身子。大老爺如今也還在睡着,太醫讓清靜保養,不許人多打擾探視。
所以三爺在東路院,也是尋個屋子讀書。如今得知寶姑娘和其她姑娘們還有寶二爺、環三爺上門,又是爲了探望大老爺、大太太的病情,合該回來見見。”
一席話,說的衆人都笑了起來。
史湘雲上前,親暱的捏了捏小紅的嘴角,笑道:“這丫頭的嘴巴是怎麼長的,怎如此能說會道?我再沒見過比寶姐姐還有理的人哩,今兒倒是頭一回見!”
小紅還沒答,一旁林黛玉輕笑一聲,道:“你沒見着的多了去呢!”
眼見又要鬥起嘴來,探春忙出面,道:“那快去叫吧,就說我們在墨竹院等他呢!”
Www◆ ttκá n◆ ¢ Ο
小紅脆脆應了聲,讓晴雯、春燕照顧好這些主子,自己往東路院趕去。
待小紅走後,晴雯和春燕與覓兒、娟兒、小竹和秋珠四個小丫頭,一起給諸位姑娘們斟茶倒水。
林黛玉卻沒有和其她人一般落座,而是哼哼一笑,往賈琮擺放書籍文墨的大理石書桌主案走去。
本來率先搶到主案位置的賈環,在看到林黛玉過來後,話都沒說,灰溜溜的就讓位了,尋了個屋角的椅子坐下,低頭看地板……
黛玉也沒放心上,自然而然的坐下後,開始翻看賈琮擺放在几案上書籍。
這一幕,讓寶玉微微失落,這幾日,他愈發感到黛玉對他的疏離。
而且往日裡,林妹妹何曾用過其他男人的東西……
寶玉心裡隱隱作痛。
再加上她如今親近的人是賈琮,愈發讓他自慚形穢,難過不已……
不過,這一幕卻也讓探春等人豔羨。
倒不是豔羨黛玉能坐在賈琮位置上,而是豔羨黛玉可能尋到賈琮的新詩作。
若是再發現一首能媲美“人生若只如初見”的詩,想想就覺得幸福!
這個時代,一首好詩詞,就好似後世的歌迷們發現了一首極好的歌兒。
不,還要比這更激動!
因爲在後世五光十色的世界裡,歌迷們除了歌曲,還有其他太多可以消遣解悶的東西。
然而當下這個時代,閨閣姑娘們除了這些文字遊戲外,還有什麼其她玩意兒可以解悶?
再者,詩詞更有一層雅意在其中,愈發被世人所推崇喜愛。
也就可想而知此刻衆人們的心情了。
當然,喜歡詩詞,與喜歡詩人本人,終究是兩回事。
不過總是能加分就是……
眼見黛玉輕輕的翻看着賈琮鋪展在几案上的書籍,不時發出一道無聲的讚歎,讓探春、湘雲等人心中如同貓抓一般。
二年來沒見幾回。縱然賈琮偶爾回府,也只是匆匆一見,根本沒有私下敘舊的機會。
也不知他的文和字如今如何了……
可她們剛落座,晴雯等人才給她們上完茶,此刻都擠過去有些不合禮。
所以只能眼睜睜的看着,有一句沒一句的閒聊着。
餘光卻一直盯着黛玉方向,然後就看到黛玉翻書的手忽地一頓,面色微變,浮現出明顯的喜色!
探春、湘雲等人心裡忽地一跳,連與賈琮素未蒙面的薛寶釵,那雙杏眼都忽地明亮起來,盡是希冀之色……
……
賈族義學。
賈琮當初的“意外”出現和離去,並沒有爲族學帶來什麼根本改變。
就連當初賈政震怒之下,命賈璉趕走的金榮,都再次回到了這裡……
託他姑母金氏的福,給王熙鳳送了回好禮,說了幾百句好話,也就這般了。
塾掌賈代儒到底上了年紀,賈琮走後,族中再沒什麼肯踏實進學的人,所以一日裡只教半日,有時半日都不到,就或回家,或在後院廂房裡睡覺。
只讓孫子賈瑞代管。
可賈瑞本身就不是個身正的,因此,一如既往的烏煙瘴氣。
往日裡賈族子弟雖也壞,卻礙於手中沒幾兩銀錢,壞也壞的有限。
可自薛蟠進京後,也入了族學唸書,情況就大不同了。
薛蟠是個沒了老子的,薛姨媽看似對他嚴厲,可實際上極其寵溺。
尤其是在銀錢上,根本就不管他。
因此大手大腳的花銷嚼用,哪個和他相好,他就給人銀子。
當下世風以龍陽爲雅,尤其是那些浪蕩世家子和士林狂士們,癡迷所謂的魏晉遺風!
薛蟠在江南時還好,雖說南邊此風更甚,不過他到底年紀還小,有薛姨媽約束着,交友也謹慎些。
可到了都中,與賈家那羣子弟接觸後,薛蟠纔算真真開了眼界……
諸般新奇頑法,真真是刺激啊……
沒幾日,就先後和金榮及香憐玉愛交上了“朋友”。
他又是個喜新厭舊的,有了香憐玉愛後,就把金榮給拋到腦後了。
眼見着香憐玉愛跟了薛蟠後,吃香的喝辣的,還有大把的好處撈,金榮心裡說不出的嫉恨。
他從小就是窮苦出身,雖談不上餓肚子,可多一分的餘財都沒有。
周邊人又多是富貴子弟,哪有不豔羨的道理?
只是他也沒法子,因爲他生的確實沒那兩人好。
今日又見薛蟠要帶香憐和玉愛兩人出去高樂,說要買這買那,金榮嫉妒的快要發瘋。
心裡扭曲之下,只想着他得不到,旁人也得不到。
看着香憐玉愛兩人嫵媚的臉,金榮只恨自己沒生得更好……
可是剛起此念,心裡又忽然一動,眼睛瞬間明亮起來。
再想起和那人的過節……
金榮陰笑一聲,朝薛蟠走去。
……
賈琮自寧府回到東路院時,正見平兒對一羣婆子丫鬟訓話。
他卻沒有干預,連聽也沒多聽,與平兒打了招呼後,就往書房走去。
平兒雖是個性子溫婉的,可初來乍到,訓話內容自然不會都是好話。
想起前世她在書中罵賈雨村的那些話,噫~
辣辣的!
所以,賈琮不影響她發揮……
進了書房後,在主位上坐下。東路院的書房根本就是個擺設,賈赦極少用。
如今他用起來,裡面大部分書和筆墨都是新的,極爲便利。
過了沒一盞茶功夫,就見平兒來敲門。
親自迎進後,賈琮將身份執照給平兒瞧了瞧。
平兒卻不知是什麼滋味,不過到底給賈琮道了喜。
見平兒心情複雜,賈琮也就沒再想分享快樂,心中對平兒愈發有了敬意。
他將執照收起後,對平兒笑道:“平兒姐姐,這東路院的人可還好說話?她們刁蠻慣了,會不會給你使臉子?”
平兒婉然一笑,道:“老太太、太太和二.奶奶三方面出力,把王善寶家的給趕走了,如今這邊人心惶惶,討好還來不及,哪有敢使臉色的?
畢竟,她們再怎樣,應該也明白沒過去王善寶家的體面大。”
賈琮笑道:“我竟忘了這茬兒,她們多是欺軟怕硬的,平兒姐姐有這樣硬的靠山,她們自然怕,怕就好!”
看着賈琮俊秀的面上,滿是關心暖煦的笑容,平兒心裡忽然就亂了起來。
都不是糊塗人,王熙鳳能一眼看破的事,平兒難道就想不到?
而且對於王熙鳳的動機,她也能猜到幾分。
可越是如此,她心裡就越難過,極不是滋味。
向來視作弟弟的賈琮,忽然“居心不良”,起了十分不該有的心思。
而一心孝敬的主子,又將她當成籌碼和眼線,爲了日後的富貴,竟連往日的情義都拋卻了……
念及此,平兒難忍苦痛,忽然就紅了眼圈,滾下淚來。
而看着平兒眼中的悽然之色,和忽然而來的痛楚,賈琮如何能想不到緣由?
只需換位思考即可……
他滿面歉意的看着平兒,誠聲道:“姐姐萬萬不可誤會,琮對姐姐絕無半點不敬之心。
只是感念姐姐素來照顧護愛,因此纔想讓姐姐過的好一些。”
這話平兒哪裡肯信,顧不得擦淚,咬牙道:“你還知道我待你好,我何曾過的不好了?”
賈琮肅色道:“姐姐每日裡早起晚睡不說,還要代二嫂處理那麼多大大小小的瑣事。若只如此倒也罷,可二嫂到底不是個憐惜人的,二哥又是那樣的性子,日後姐姐夾在兩人中間,只會更難!
所以我才自作主張,趁這個機會,將姐姐拉出火坑。”
平兒氣哭道:“我一個陪嫁丫頭,不那樣活還能怎樣活?那樣活只用一心一意服侍奶奶就好,可如今……”
賈琮明白她的意思,她換了主子,到底該忠於哪個?
忠於賈琮,對不起舊主。
可忠於王熙鳳,則對不起賈琮。
良心上更加煎熬!
賈琮笑道:“好姐姐,你只管放心就是,二嫂說什麼,你聽她的就行。
既然我先前起了誓,賈家這份家業分文不取,她若想要,全拿去就是,和我並不相干。
難道姐姐當我頑笑哄人不成?”
平兒怔怔看着賈琮,道:“你果真不要,可……”
賈琮正經道:“只求姐姐一事,還望姐姐務必答應!”
平兒猶豫了下,道:“你先說。”
賈琮一笑,秀氣的眼中卻根本掩飾不住自信和霸氣,目光璀璨的讓平兒想避開,就聽他朗聲笑道:“只求姐姐務必相信,功名權勢,榮華富貴,琮自可親手取之,又何須惦記祖宗那點蔭餘之財?
祖宗可往,琮亦可往!
如此,方不負英雄本色!
而君子當世,一飯之恩必償,睚眥之怨必報。
姐姐於我有恩,琮早已起誓,此生必護佑姐姐一世幸福、尊嚴、安樂。
絕不會讓姐姐,淪爲姬妾通房之流,受人欺辱。
誰都不行!
方纔,我便是這樣跟璉二哥說的。
幸運的是,二哥他理解我。”
看着第一次在人前神采飛揚吐露心聲的賈琮,平兒震驚到完全不知該如何言語了。
到最後,聽到賈琮竟已和賈璉談過此事,更是不知所措。
連她自己都分不清此刻何等心情……
羞有之,愧有之,驚有之,駭有之,恐有之……
當然,還有一絲絲的喜和感動。
杏眼中的淚水,控制不住的順着姣好的面容流下。
她自幼無父無母,亦無兄弟姊妹,何曾有人這般待她,爲她着想過……
原本早就認命,日後多半成爲賈璉的姬妾通房,爲奴爲婢的服侍賈璉和王熙鳳夫婦二人,這一輩子就那般過去了。
直到今日,有人這般鄭重宣言,會庇佑她,愛護她一生一世……
平兒一顆激動痛苦的心,如今只剩下滿滿紛亂的感動。
儘管她明白,賈琮說的有多不切實際……
但他有此赤誠之心,難道還不夠嗎?
看着賈琮那雙如星辰般的眼眸中,滿是關心和愛護的目光,沒有一絲雜色,淚流滿面的平兒終忍不住伸出顫抖的手,輕輕撫上那張充滿着自信、陽光和堅毅,卻也有絲絲稚嫩的俊秀臉龐……
看着這張笑臉,只覺得,心裡是那樣的滿足踏實。
……
門外廊下,保持着舉手敲門姿勢已經許久的小紅,不知何時,眼中已是落下淚來。
滿滿的豔羨……
……
墨竹院,正堂。
林黛玉癡癡的看着夾在《論語集註》中的這頁紙箋,俏臉卻漸漸暈紅。
似冬泉般靈動清澈的眸眼,也輕輕浮起了一層霧氣,眼神隱隱複雜。
然而,就在探春等人忍不住想要上前看看,她到底看到了何樣詩詞時,黛玉卻做出了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舉動。
她將那張紙箋,緩緩摺疊起來,又堂而皇之的收進了袖兜裡。
然後,她若無其事的坐在那裡,繼續翻動書籍,好似一切都沒發生過,衆人看到的都是假象般……
探春湘雲等人見狀,面面相覷……
……
PS:大章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