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從東邊天際間緩緩升起,映得運河如同一條閃着金光的飄帶,遠處的江都城在朝霞中絢麗變幻。
“天德,我們會幾時到得這揚州江都城?”劉玄順口問道,沒有聽到答覆,他猛然間意識到,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國勝四人留在浙東,繼續編練平賊軍,身邊只剩下韓振聽用,而此時應該已經到江都發滾單去了。
身邊沒人用不代表關東劉府上沒有人用。當年劉玄初陣,有十二位自小長大的好友相從,以具裝甲騎陷陣高麗軍時,此十二人跟隨左右,號爲十二驍勇。也有好事者,加上劉玄,戲稱他們爲關東十三太保。
這十二人,除了徐天德、常豫春、符友德、封國勝外,還有鄧遇、湯鼎誠、蘭瑜、黎文忠、楊越彬、劉金堂、李續斌、姜忠源八位。鄧、湯、蘭、黎四人跟徐天德四人一樣,都是劉府收養的遺孤子。劉仁轉任多地,帶過的部衆數以萬計,其中有不少人或陣亡或病故,留下的遺孤都被他好生善待。
而楊、劉、李、姜四人卻是同鄉部衆子弟。劉家起家淮西,後巡鎮九邊,軍中不少老部衆皆是淮西同鄉。後劉仁又與淮西大戶李家結親,又有不少同鄉來關東投奔。這些人不僅是老部衆,更是同鄉,深受信任。他們的子弟,也跟劉家子侄一般,楊、劉、李、姜也是與劉玄自小交好。
劉玄早就去了信,求父親將鄧、湯、蘭、黎、楊、劉、李、姜八人或調至浙東,或調來自己聽用。劉仁已經回信,鄧、湯、蘭、黎四人會在京師等劉玄,楊、劉、李、姜四人則跟第二批關東支援的軍官徑直去浙東。
劉家在五軍府的關係,運作二三十個軍官是小意思。再說了,浙東陸師怎麼個渣樣,經此一役,已經原形畢露。海賊奔襲數百里,各州縣守軍皆惶恐不可終日,連個報信的人都沒有,何等不堪!聽說軍機領班姜老將軍接到傳報後,氣得差點暈死過去。回頭上奏聖上,把兩浙兵馬從丁居勝往下全部罵得狗血淋頭,然後給了丁居勝一個降三級留任的處分,其餘州縣使尉不等,這還是實在沒有人願意去兩浙這個大坑裡給別人擦屁股。
浙東陸師沒有堪用之人,只能外調,既然如此,調些熟悉能用的又怎麼了?誰要是再說三道四,不用劉家出來辯護,五軍府都能把他噴溼了。
想着這些亂七八糟的,韓振回來了,稟告道:“回四郎,揚州府、江都縣、兩淮鹽司在城外驛站設宴,爲衆人接風。這裡還有兩淮鹽司林老爺的書信。”
劉玄打開一看,林老爺在信裡說,先謝過狀元郎願意爲他把脈診治,以及薛蟠帶來的薛家的問候。地方有司中午設宴,他抱恙就不去湊熱鬧了,只在晚上設家宴款待劉玄和薛蟠兩人。正好林家在城外有座園子,就在運河邊上,屆時請劉玄和薛蟠直接過去就好。
吃過揚州知府、江都知縣、兩淮都鹽轉運副使合請的午宴,做過了官面文章,劉玄在驛館裡休息了一下,拿起韓振收集的有關兩淮鹽司和林如海林老爺的訊息,細細看了起來。
兩淮鹽司全稱叫做提舉兩淮都鹽轉運使司,負責淮東沿海鹽場出產、驗收、存放、轉運等職。國朝還有京畿、閩浙、兩廣、西川、湖廣、陝甘等六處鹽司。原本兩淮鹽舉足輕重,但前周大興鹽政新法,除了兩淮,還有京畿長蘆大清河、關東營口、嶺東萊蕪、浙東秀州、閩海福寧、兩廣潮惠高雷瓊等地都成了海鹽大產之地。內地又有西川和湖廣鹽井,河東、北地、賀蘭等處的鹽池,更甚者青唐還有大鹽湖。大行曬鹽、洗鹽等產鹽新法,產出劇增,兩淮反倒沒有那麼重要了。
鹽產大出,且產地廣佈,價格自然就下來了。後來又行各囤專賣法,鹽如米糧一般囤於各州倉,商戶憑執照自去採買發賣,每縣核發三到五張執照,足以覆蓋全縣。前週末年,民生凋謝,弊端衆生,鹽和米麪一樣,坐了二踢腿,直接竄上了天。國朝立鼎後,花了大力氣去整飭。只是成德年間,地方官紳勾連,趁着某兩年多雨多臺風,海鹽收成不好,便上下其手,興風作浪。堵塞鹽路,擾亂鹽政,釀成了幾處民亂。
當時杜雲霖杜度支是高郵州通判,正好把爲患的高郵湖治理好了,中樞直接以他兼署巡鹽御史,好好整飭了一番,這才平息。後來杜度支積功右遷淮東漕使,又兼署鹽司,下狠手把兩淮鹽務整治了一番,加上杜度支上奏,再行新法,比如放寬鹽憑,允各鹽司的鹽互通等等。於是全國鹽政一盤棋,你動歪腦筋把本地的鹽價擡高,商人會逐利而行,採辦附近鹽司的鹽來販賣,生生擠死你。
至此,鹽政雖然還有不少弊端,但只是癬疥之疾,否則的話林如海怎麼能做了這麼久的太平鹽使。
說到林如海,這位榮國府的姑爺,他是庚辰科的探花郎,比恩師楊慎一要晚一科。哦,論起來他跟關在官船裡,押解進京的前兩浙左參議楊鳳棲是同年。
這位林探花跟劉玄一樣,到地方也是從巡察御史做起,不過人家專事巡鹽,任滿後調回京中蘭臺,也就是門下省都察院,專事清貴之職。後來杜度支整飭兩淮鹽務,朝廷見林探花詩詞文章做得極好,又做過巡鹽御史,官名清廉肅正,便加了僉都御史銜,點了都鹽轉運副使。
到了揚州後,林探花在杜度支手下聽用了一年多,轉實授鹽使,然後蕭規曹隨,牒訴簡省,安安穩穩做了六七年了鹽使。
這位林老爺,聞名的還是文采,而不是才幹,真正的清貴之人啊。看完之後,劉玄不由感嘆,看來林姑娘部分脾性承自其父。
帶着薛蟠來到那座園子裡,林如海出門相迎。只見他頗爲清瘦,臉色晦暗呈鏽色,嘴脣微青,冬月室外有寒風逼人,穿着皮袍的他走了幾步居然鼻翼微微有汗。
“晚輩玄見過林前輩。”劉玄作揖道。
“狀元郎客氣了。”林如海笑着答道。
“小侄見過世叔。”薛蟠在一旁唱了個大喏道。
“蟠哥兒辛苦了。兩位請。”
劉玄跟在身邊,開口問道:“林前輩可是肺上有疾?”
林如海滿臉驚色,還未開口,卻是一陣咳嗽,劉玄連忙上前,一手扶住,另一手輕拍其後背。
過了一會,林如海才緩和平息下來,長嘆道:“四郎果然是杏林國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