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實他很想做一個衣食無憂的閒人,過自己的悠閒生活。
不知道換了幾次宅院,但是每換一次,他都會這樣想。
那麼多讀書人爲了什麼呢,見過的很多教書的舉人先生,給的理由很簡單:讀書做官,可以發財,可以發籤子拿人。
好多家庭殷實的鄉下人,想的也是這麼回事,除此之外,還有衣錦還鄉的榮耀,古代很多人都有這種夢想和追求。
這,也許會被有識之士口誅筆伐,這種體制中的思想,是否太過庸俗?用這種思想教育學生,他將來做官了,又怎能是好官?
庸俗嗎?
書中自有黃金屋,書中自有顏如玉,財色二字?
你別不信,看看《官場變形記》就知道了,這個時代、體制的人,但凡有條件、有能力讀書的人,大半有這種思想的薰陶。
現代人的奮鬥,爲房,爲車,有什麼區別呢?庸俗嗎?
不,這是現實。
現實就是這樣一把刀,血淋淋地扎人心。
就像有人說,一切已無可挽回地走向庸俗,其實俞祿想說,這種庸俗,古來有之。
俞祿的追求就這麼庸俗,前世一個草根,追求女人與物質的享受,今生還是如此,那麼,感情或者更高層面的道德問題呢?他好久沒去想過了,因爲,也沒人理會。
當古人說出一句“仗義半從屠狗輩,負心都是讀書人”,不得不令人懷疑,書本究竟是給了人文明,還是給了人毒害和無窮無盡的私慾?
也許某位歷史學家說得對,我們的文明越來越進步,組織卻越來越落後,原始的組織纔是最適合人類的。俞祿的組織,已經和賈府某些人的荒淫無度沒有多少區別了,所不同的,只是他不喜歡強制,遇到困難的阻遏,也沒有麻木到不會反彈。
如果硬要掃除羈絆,走造反稱王之路,那麼,且不說此中過程的艱辛,就算成功,坐上帝王的寶座,就真的快活麼?快活是有的,可擔憂、忙碌、懷疑、孤寂……這些痛苦也是等價的,這不是俞祿想要的生活。
或許有一天,系統、女人、財富、官位、榮耀……一切的一切,都棄他而去,那他還剩下什麼呢?只有無止境的空虛,骨子裡還是一個冷漠的正常人:似乎現代人不冷漠就不正常。
想這些東西,終究過於遙遠了,夜又來了,俞祿怔怔徘徊在跨院門外,他又想起那些記憶中的紅樓,好多人說,黛玉可憐,仔細想想,一個二十一世紀的平民百姓,可憐一個古代的貴族千金?到底是誰可憐?
說是一回事,看也是一回事,而你真正面對的,又是另一回事,俞祿這一路走來,見過屍山血海,接觸過底層商販,遊歷過大江南北,相比那些苦命掙扎的人,林黛玉……其實很幸運!至少,上天給了她十多年錦衣玉食的生活。
而林黛玉,並不是想象中的那麼完美,在這體制之中,作爲貴族,她天生也是看不起下九流之人的。
俞祿正是因爲看透了種種,纔會覺得心底愈發的冰冷,如果他沒有孤身奮鬥到這一步,就不會得到這些女人和名利,當他得到了這些女人和名利,感情二字,已經無從談起。就像貴族的托爾斯泰,與同樣貴族的曹雪芹,真的,有些事情說破了,實在無趣。
……
古代的建築也是一門博大精深的學問,大觀園的搭配,各種亭、橋、榭、閣、庵……這座信毅侯府,也算壯觀,庭院深深,四面抄手遊廊,鹿頂耳房夾在兩側,只比俞祿前世見過的北京恭王府差一點。
林黛玉透過紗窗,竹影蕭蕭,卻久久不見他進來,羞惱、氣憤皆有之,跺了跺腳,正要主動開門,那門自己開進來了,俞祿打了明瓦燈:“還沒睡麼?”
“夜裡蚊蟲多,尤其挨近林子的地方,厲害些,剛叫雪雁趕了,你幾時出征的?”林黛玉的眼睛也多心,四處小心亂瞟,接過明瓦燈放下,又去角落的茶吊子沏了一碗雨前龍井。
步履無聲地走過來,在梨木圓桌旁邊的紫檀木圓凳坐下,低眉遞過去,與俞祿對立:“那秦姨娘有了身孕,難爲你在這時,又出去了。”
“欽天監正在定日子,左右都在這個月。”俞祿想起了什麼:“在榮國府都見過表姐妹和表兄弟了?”
林黛玉一愣:“見過,怎麼了?”
轉念一想,那早年聽母親說過的混世魔王賈寶玉,確實怪異的眼熟,但自己已爲人婦,便不再深究了,只是丈夫問起,不好真說實話的,這種感覺也奇怪,那位表哥也無禮,眼睛老是盯着她看。
“沒什麼,只是說,親戚來往,也是應該的,何況我和他們家也有些淵源。”俞祿把茶杯停在距離嘴脣幾寸的地方:“你的病重麼?”
料想黛玉的先天之病,有錢有藥支持,性命是無憂的,她是先天的氣虛體弱,後世有醫學博士分析過,並非什麼肺結核,只是和董小宛的病有些像罷了,人蔘養榮丸的中醫方子,是能夠抑制的,這涉及到古代中醫的知識,暫且不論。至於後來她的病加重,如果不糟蹋身體和拋卻心病,是斷斷不會如此的。
像薛寶釵的“冷香丸”,矯情得要死,好像那個病,是多麼高貴似的。
薛寶釵到底得了什麼病?只不過略微咳點疼點,噢!這是什麼病?
公主病!得治!
後來薛寶釵選秀失敗之後,再也沒提過冷香丸,想必公主病已經治好了。
“不大重了。”林黛玉帕子掩口,眼睛向上看過來:“你要歇息了嗎?我去關燈。”
耳房案臺點着明亮的桐油燈,林黛玉拾起兩棵銅火著,打開燈臺,掐斷了火絨,懷着忐忑之心,屋子裡頓時暗下來。
帳幔下是很寬的拔步牀,江南出產的一種大牀,吃喝拉撒、搖椅、睡覺,全部具備,簡直是一個小型的活動場所,據說江南現在還有的。
夜風嘩嘩地呼嘯,仔細聽聞,纔有細微的悶哼聲和牀板聲。
雞鳴的報時很準確,一大早天亮起來,林黛玉收好印血的白布,成親這麼久,這一夜纔算如魚得水,實至名歸,她盤起頭髮,去婆婆房裡晨省請安,一夜之間,竟像蘸水的芙蓉,光彩照人,西子顰心,照得老太太也容光煥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