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來這場宴席是何懋卿做主請的,因爲他上任揚州知府,是新的東道主。
但林如海的意思,是給他接風洗塵,他二人共事相處的時間,比俞、林二人多得多,因此交情也頗爲深厚。
何懋卿最近有些不大開心,浙江老家那邊,宗親族人時不時隔三差五地跑過來找事,要麼是借錢,要麼是在衙門謀個職位,要麼是哪家打官司,寫信來叫他“關照關照”。
在古代的封建社會,這是司空見慣、習以爲常的事情,古代的宗法、禮法認爲,一名讀書人的功成名就,首先,你要有幾代的家世積累,包括物質上、精神上的傳承,窮人是讀不起書的,那個時候筆墨紙硯都很貴,請老師、進書院就更不用說了,因此族人幾代的努力很重要。其次是家中的父母、妻子,他們爲了兒子(丈夫)考取功名,往往付出了很多,於是,在功成名就之後,兒子(丈夫)也會給父母妻子請封誥。
這樣一來,如果你對族人、家人一點孝敬之心也不保持,衆叛親離,那麼一被人查到,參你一本,輕則革職,重則定罪。
所以,明朝的大思想家李贄逃不脫這種禮法的桎梏,只能拖着不回家,本朝的何懋卿也只能如此,惹不起,便只能躲。“此情無計可消除,才下眉頭,又上心頭”。
不過何懋卿雖然心下不快,但是幾年爲官,洗盡了年少與鉛塵,心中所想,也不輕易流露在表面。
還是在揚州城內,林府的後院花廳,林如海的眸子先對俞祿一瞥,又對何懋卿一瞥,把二人表情盡收眼中,輕輕摸了摸飄逸的鬍鬚:“二位府臺大人,蘇州是必走一趟的吧?”
“是的,巡撫衙門、布政使衙門、按察使衙門,都要掛牌子,只是在下與何兄交任的時間較爲寬鬆,因此不急在這一時。”俞祿放下了夜光杯:“晚生途經潞河驛時,聽聞大人上了奏本,莫非是告病辭官?”
“賢侄猜得不錯。”林如海的聲音低了下來:“我在揚州待了好幾年了,這個年紀,便是再回升爲京官,也是心有餘而力不足了,況且如今的朝廷局勢波譎雲詭,我更不想捲入這場浪潮之中。你們還沒到揚州,上諭的准許就下來了,正好,我故籍也在蘇州,此去也要運夫人的靈柩歸故里,咱們正好同行。”
俞祿與何懋卿對視一眼,各自不語,林如海又看似隨意道:“俞賢侄是輔國之才,何大人也從未推行苛政,故此我與二位一見如故,相交莫逆。現下我有一事相求,正有一筆家中薄財存入揚州錢莊,以備將來小女所需,還請二位給我做箇中保。”
林如海乾了這幾年巡鹽御史,權大勢大,按揚州鹽商一百萬還是小富的現實情況,說林家能有一百萬銀子,其實一點都不誇張。
那麼,紅樓之中黛玉又爲何對寶釵訴說,她的一切費用都是賈府來出?林家的家產呢?呵呵……
林黛玉到底懂不懂這些人情世故,俞祿不想深究,但是,黛玉、湘雲都是沒見過當票的,黛玉聽寶釵說了當票,還說“人也太會想錢了”。
“不過是小事。”俞祿與何懋卿點頭應允,心裡想着這些。
酉時末,三人散開,林如海看着俞祿一副欲言又止之樣,終究礙於何懋卿,而沒有開口。
何懋卿發現了這點,臨走之前故意停住腳步,等俞祿走了,又轉回來:“林御史,官場是官場,私下是私下,離了官場,咱們便與凡人無異,若有什麼難言之隱,但說無妨,何某與俞兄的爲人,林御史想必也清楚。更何況,說起來,我二人是四爺的人,林御史肯傾心相交,不怕他人攻擊,何某也甚爲感激。”
“這是沒有的話。”林如海起身相送到走廊,一久未見,此君倍顯老態,雖是紅光滿面,也不過迴光返照而已:“我想令小女拜俞大人爲師,將來我若駕鶴西去,有你二人做中保,我可放心,只是這一樁放心不下,我雖把她看作公子培養,到底是個女兒家。”
何懋卿心底大爲狐疑,先前賈夫人仙逝,而後賈家也不見來人,這時林如海在安排後事,也不見考慮夫人孃家,觸及自己的宗族煩事,他心領神會,轉口道:“介之的才華是有的,咱們有目共睹,但不是科班出身,難免爲人詬病,林御史的女公子,年紀也不大不小,再約莫幾年,便可出閣。介之雖行事不擇手段,但私底下爲人倒也重情重義,且他還未有妻室,年輕有爲,林大人……”
“容老夫再想想……”
……
第二天,俞祿與何懋卿聯名,在揚州戚記錢莊給林如海做中保人,這筆錢寫明是要交給林黛玉的。
林家沒有何懋卿那種煩惱,林如海是唯一的嫡系,其他幾家已經分房了,因此倒不用擔心族人爭奪財產,何況有俞祿、何懋卿這兩位在江蘇鎮守一方的知府在。他們兩位對錢的理念也不是看得十分之重,所以覬覦故友財產之事,倒是幹不出來。
期間大鹽商年世傑、鹽運使司的幾個故友同僚來拜過,年世傑是因爲他弟弟年世鳳升官之事,來給俞祿送禮的。
打發了這場人,俞祿便吩咐家人收拾細軟,次日便去蘇州。
做完了這些事,已經是亥時了,俞祿從客廳回來,進了東廂房,香菱迎頭就來打開竹簾,讓他進了裡間,自己再去拿絲巾泡了熱水,絞乾,穿着背心過來,給他敷面。
俞祿擦了一會兒,突然想起前世玩過的一部遊戲《古劍奇譚》,就有一個叫“襄鈴”的,不過那個小狐狸可單純,這個“香菱”嘛,貌似天真,其實還是很複雜的,他道:“你坐吧,拿壇酒來咱們喝。”
香菱依言取了壇紹興女兒紅過來,笑得甜甜地坐下,取過兩隻琥珀杯倒了出來,話嘮一樣的:“老爺,聽說這紹興女兒紅是塵封了三十年的?”
俞祿:“對!”
香菱眨了眨眼睛:“可女兒紅是女兒家出嫁時用的,出生時埋下,三十年才用,豈不是人老珠黃了?這道理不通。”
“天下的道理若是都通,那就太平了……還有一種狀元紅,朝廷三年纔有一個狀元,不中狀元就不吃了不成?所以,這不過取個吉利罷了。”俞祿不先喝,壞笑道:“香菱,這飲酒也是講究的,你先渡一口,再來餵我。”
“啊?”香菱的俏臉唰地一下紅了,老爺就會騙人,這哪是什麼講究,分明是……分明是調情,不過,自己還是很開心呢,她毫無反抗地吃了一口,然後把這口酒渡過去,酒不醉人人自醉,兩人片刻就打得火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