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直門外的八爺府邸,花廳之中,嬴禩悠閒地一手提袖,一手拿筆作畫,案上堆滿了大大小小的鉢盂,裡面是各種原料,在他遊刃有餘的筆下,一幅山水寫意畫緩緩形成。
通政使羅文龍已經等候多時,但是故意不敢打擾八爺的雅興,斜簽着身子坐在一旁觀賞。
羅文龍隨意在廳中一望,就見十爺嬴我趴在西窗下,正在逗弄一隻玉頂赤,這玉頂赤是體型非常小的一種鳥,幾兩銀子便可以買到,它的鳥喙能夠掀開小箱子,然後叼出裡面的小旗,煞是可愛,因此倍受京城閒得沒事幹的富家公子喜歡。
“去!”嬴我說了一個字,那玉頂赤便撲棱棱一扇翅膀,又叼了一面小旗回來,乖巧地坐在他手中,嬴我還嫌玩得不夠盡興,又出去廊下逗弄一隻兇猛的海東青。
羅文龍心裡一陣膩歪,他自然知道,萬歲爺的幾個兒子之中,其他八個大多優秀,可圈可點,唯有這位十爺,從小就不學無術,聖賢書也不好好讀,佔着這個皇子的身份,本身就鍍了一層金,又因爲康靖帝喜歡他的實誠,倒也無可奈何了。
倒是九爺嬴唐還顯得莊重、有心機一些,自己一進來,嬴唐便做主吩咐看茶。
等到八爺畫完了、晾好了書畫,羅文龍才道:“柳芳的書信到了,江蘇的改稻爲桑,便是百姓不從,他也有的是手段,現在的金陵應該沒問題。”
三位皇子共同拆開書信來看,嬴唐的象牙摺扇一敲手心,猶豫道:“前兒大明宮議政,父皇話裡話外,似乎對此事知之甚深,咱大乾的驛丞,都是錦衣衛……”
羅文龍、嬴我也看向嬴禩,只見嬴禩胸有成竹地擺手道:“絕無可能,父皇至多是風聞了什麼,或者憑空猜測,還好我們沒有露餡,父皇這是在敲山震虎!試想一下,毀堤淹田,是咱們商議好的,柳芳暗中做的,用的也是江浦、上元兩縣的差役,都是咱們的人,一條繩上的螞蚱。其二,毀堤淹田只在一夜之間,錦衣衛再快,也不可能知曉,而且,當時又有桃花汛期,柳芳的名義是來賑災的……再進一步,如果父皇真的知道了,便不是震怒那麼簡單了。”
三人對視一眼,稍稍釋懷,嬴我粗聲粗氣道:“那天的事兒,當真窩火,四哥雖未露出什麼圖謀,但是說話也太氣人了!還想蠲了咱們的供給,他到底安的什麼心?還有那個什麼俞祿,草包!飯桶!現在滿朝文武都知道了,這麼能幹的一個人,是他雍親王的門下!難說這餿主意是他獻出來的,這樣一來,四哥貌似爲民請命,實則包含沽名釣譽之心!”
花廳裡沉默了一下。
羅文龍又道:“應天府知府賈雨村倒是很聽話,八爺看看要不要籠絡過來?吃一塹長一智,賈雨村現在是一有大腿就抱了,一有大樹就靠了。”
“賈家、甄家都站錯了隊,所以賈雨村是可以籠絡的,羅通政,你寫信給柳芳吧。不過……賈雨村這種人,要防着他反咬,咬人的狗不叫,今日他能投我,明日未必不能投別人……”嬴禩笑道:“俞祿是個心腹大患,而江蘇是一鍋攪渾了的粥,他不是候補應天麼?到時候讓他頂罪,你就這麼吩咐柳芳,還有浙江巡撫那裡也說一聲……他們的頭上,只有我八爺這一片雲!”
三人的神色震了一震,嬴唐接着分析:“楊清和險些被驅逐內閣,太子爺行事也太荒唐了些,我看和他的聯絡不要太頻繁了……眼下大計!最最重要的,是九門!”
“不錯!楊提督纔是最關鍵的一環!”嬴禩搖頭嘆息道:“可惜,在大哥那裡,我們的探子找不到宗室玉牒……本王白白掌着宗人府的宗令,給了大哥可趁之機,大哥爲人最是妒忌,我猜上回太子爺着了魔魘,就是大哥用宗室玉牒搗的鬼……”
嬴唐、嬴我皆露出忌恨之色,商議了一通,等羅文龍走了,嬴禩又想自己在揚州的一條財路,便是俞祿給斷了的,哪怕俞祿再有手段,這時也非除不可,否則他再去江蘇,又會影響自己的大計!
不一會兒管家來回:“幾位官爺在客廳恭候多時了。”
“怎麼不早說?”八爺不悅地出來,又換上了溫文爾雅的臉色,現如今,八爺是京城最好說話的人,許多官員有了事,就往他家跑,求情的求情,送禮的送禮,上次的廢太子風波,嬴禩也是儲君呼聲最高的一個。
對於大部分官員來說,無論京官外任,他們都希望八爺坐上皇位,不是八爺對國計民生有多大用處,相反,是八爺能保障他們的利益。
……
另一邊的朝陽門外,雍親王府前院,小世子嬴歷被一個太監抱在肩膀上,看着另一個太監小路子踢毬,儘管嬴歷還不會說話,咿咿呀呀地,吐字不清,但是看到小路子的踢毬模樣,卻嘻嘻地笑着。
俞祿走進來看到這一幕,意味深長地看了小路子一眼,小路子見到是他,急忙停下動作,微微躬身:“俞大人來了。”
“你們玩吧,不必客氣。”俞祿收回目光,眼睛又定在嬴歷身上,見到小世子的脖子上果然掛了一塊木魚石所制的裝飾,也不見生,呼嚕嚕地轉動大眼睛對俞祿拍手掌。
“世子還哭不哭?”
那太監:“這會子不大哭了。”
“俞先生。”簡妃身着禮服,似乎是從宮裡的某個宴會回來:“請吧,你們這些天殺的奴才,怎麼不待客,王綸,王綸……”
小路子幾個太監急忙抱了嬴歷去後院玩,爲的是能夠讓世子身體安康,多見識、多鍛鍊:雖然世子走路還不穩當,但就是爬着也好,這是簡妃吩咐的。
“王妃恕罪。”王綸小跑了過來:“纔剛洛夫人說丟了東西,下官才吩咐人去尋。”
“那你就去吧。”簡妃面色稍顯不愉,王綸又走了,那個洛夫人,該是清河洛家莊的洛玉漱,平民女子,封個夫人,已經是野雞變鳳凰了。
“王妃還是叫卑職名字好了。”俞祿客氣道。
“先生還是先生,您是王爺的恩人,自然也是我的恩人。”簡妃在前廳親自接待了,款款落座:“朝中有事,王爺不能趕回來,你若來了,叫我跟你說一聲,先生去找張中堂即可,張中堂兼着吏部尚書,文選司、考功司、封驗司都是他一句話的事情,先生也可先一步南下。”
俞祿作揖感謝,又想嬴正如此安排王妃,也不知道存了什麼心思,久而久之,王妃就摸到參政的邊緣了,也許是枕邊風很管用,但不管怎樣,結交好簡妃也是好的,所以他也抱着應有的尊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