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上一千,徹底連天;人上一萬,無邊無沿。
看着眼前烏壓壓的人頭,霍寶移不開眼,吞了吞口水。
亳州柳元帥手頭只有八千人,就可以聯合幾個人,割據一州之地;鄧健這麼多人手,就算佔不了一州,佔幾個縣城是沒有問題的。
“咕嘟”、“咕嘟”,軍營門口,是十來口直徑五、六尺的大鐵鍋,裡面熱氣騰騰的熬着稠粥。
鐵鍋旁邊,是一垛一垛的麻袋。
有兩個敞着口的,露出裡面的糧食。
不管昨晚城外是誰設的埋伏,這個“餌”都讓鄧健吞了。
今早的稠粥,旁邊堆着的糧食,都是給大家看的。
縣兵五百一個方鎮,每鎮都有各色鎮旗。
小兵都集中在鎮旗下,霍寶也明白侯曉明昨天是怎麼知曉的人數。
知曉每鎮人數,再數一數鎮旗,就能算出總人數。
縣兵們開始排隊盛粥,鄧健也招呼霍寶等人進營房。
霍寶沒有立時進去,對侯曉明道:“將昨天進來的幾個兄弟也叫來吧,表叔這裡也不是外人。”
侯曉明領命下去。
鄧健衝霍寶笑了笑,進了營房。
沒一會兒,有人送了吃食,沒有別的,就是大碗裝的稠粥。
大家折騰一晚,都餓了,沒有人囉嗦,都埋頭用早飯。
等一碗粥用完,侯曉明也帶人過來了。
不算他自己,總共四人,都是徒三手下的鄉勇。
鄧健撂下粥碗,仔細看了看幾人:“這幾個倒是能當用了,這也是你的人?怎麼同前頭幾個差這麼多?”
“不是,這幾位是我三舅身邊的勇士……我三舅,是亳州柳元帥麾下征討使……”霍寶選擇了實話實說。
霍寶之前身在局中,關心則亂;如今醒過神來,就明白過來。
鄧健要是真的全心全意效忠朝廷,那在“收復”曲陽時就不會只驅逐白衫軍了事,在戰時人頭可都要覈算功勞的。
鄧健的割據,更像是“待價而沽”。
至於買家是朝廷,還是白衫軍,那就要看價格。
就算是剛擴充的人手,那也是人手。
兩萬多大軍,這些人只差操練而已。
這些人手,不管是便宜了舅舅,還是便宜舅舅後頭的柳元帥,都不是霍寶所願。
與其自己遮遮掩掩,等着三舅親自過來“招賢”,還不若自己插一手。
霍寶的眼睛,滿是真誠。
鄧健吩咐身邊人換海碗,等到大家吃的差不多,就只有飯桶叔侄兩人,添了一碗又一碗。
“還是頭一次瞧見跟我爹一樣能吃的人!錯不了,表哥你肯定是我親表哥了!”秀秀驚訝道。
鄧老爺子則是點頭道:“能吃好,能吃是福!”
連續吃了五、六海碗稠粥,鄧健撂下筷子,霍寶也沒有再添粥,叔侄兩個,算是用完了早飯。
“走,隨我去耍耍!”鄧健起身,招呼霍寶。
霍寶起身應了。
霍豹、水進等人也都跟着起來,想要跟着出去。
“你們幾個也別閒着,叫些人跟着,送老爺子回四方樓,再將那邊的人都帶回來……”說到這裡,鄧健帶了殺氣:“全都帶回來了,不管是昨晚去的,還是先頭那幾個!”
聽這話的意思,之前安排在四方客棧的人手中出了紕漏。
霍豹、水進沒想到鄧健這麼不拿大家當外人,這就指使上了,都望向霍寶。
霍寶點頭道:“表叔吩咐了,水大哥、豹子就帶人就走一趟吧!”
秀秀想要跟着去校場,又不放心鄧老爺子,還是跟着回四方樓了。
叔侄兩人,溜溜達達往校場去。
“說吧,眼珠子亂轉,憋着什麼壞呢?”鄧健輕哼一聲道。
霍寶無辜地眨了眨眼:“侄子只是擔心表叔,那黃舉人不是東西,可他說的話倒是有幾分道理……聽說朝廷重文輕武,時常輪換各地領兵將領,多有防備。對駐守地方的武將尚且如此,像表叔如今所行所爲,也是犯了大忌諱。”
“犯了忌諱又如何?江淮都成了爛泥,朝廷還能越過白狗子來收拾我?”鄧健不以爲然。
“表叔……這是有自立之心?”霍寶壓低了音量。
“我傻麼?就算這兩年天災人禍死了不少人,可大寧人口五、六千萬,這兩萬人頂什麼用?”
“不管表叔如何打算,總要靠一頭吧……”霍寶頓了頓:“表叔似乎對白衫軍不以爲然?”
“哼!裝神弄鬼,假借佛道之說行私慾,論起糟蹋百姓,這些白狗子未必比官府好到哪兒去!”
“……”
霍寶不知怎麼接話了。
方纔已經是交淺言深,看這鄧健私下裡都一口一個“白狗子”,顯然對白衫軍確實沒有好感。
見霍寶沉默了,鄧健反而止步,回頭看着他,道:“你讀過書吧?”
“開過蒙,唸了兩年。”
“那你幫我想一想,有沒有什麼法子能像彌勒教似的,容易被百姓接受信服?”
霍寶瞪大眼睛。
這鄧健還是有自立之心啊!
不過也能理解,亂世之中,有能力、有時機,誰不想要折騰折騰?
只是彌勒教傳了幾百年,融合了道、佛兩家,通俗易懂,老百姓耳熟能詳。
換做其他的教義,想要傳播可不容易。
如今赤貧百姓多,共產主義倒是適合傳播,可那樣要得罪死士紳階層。
現在民分四等,士、農、工、商,這裡的“工”,是指工匠,並不是工人兄弟。
農耕社會,知識還是士人階層壟斷,民智未開,想要撇開士紳,只憑農民奪天下,那是做夢。
“表叔,就算倉促想出別的說辭,怕也是來不及了……江淮已亂,江南想來也太平不了多久。”
大寧王朝,如今已經是破燈籠,四處透風。
歸根結底,是皇權不明,吏治腐敗,盤剝百姓太狠的緣故。
外加上連年的天災,人禍也就接踵而至,露了末世之相。
鄧健露出幾分憋悶來:“費勁巴力打下來的江山,六、七十年就禍害成這個模樣!難道就沒旁的出路,就白給柳盛送人手?憑什麼?”
“柳元帥聚衆燒香,自領亳州彌勒教教首……表叔有之前‘收復’事在前,怕是走不了這條路,除非……得遇高人,幡然醒悟,歸了彌勒教……”
“誰是‘高人’?你那個三舅?”鄧健挑了挑眉。
“我三舅奉命奪回曲陽,爲打滁州做準備……柳元帥是滁州人,不會放棄祖地……”
在滁州州府諸大人眼中,鄧健這裡的“亂兵”,與白衫軍沒什麼區別,巴不得雙方碰上,自己坐享漁翁之利。
要是鄧健退一步對州府低頭,下一步就是調兵保衛滁州,對戰白衫軍。
鄧健顯然也明白這一點,纔會這樣憂煩。
可是從他明知曉是陷阱還親自出城尋糧,也能看出,這兩萬大軍,他快負荷不了了。
不用等朝廷定罪,也不用等白衫軍來攻,只哪日斷了糧,這兩萬大軍就要炸營潰散,一切成空。
到底怎麼幫鄧健解眼前危局?
霍寶莫名想到一人。
薛彪。
不是想起薛彪在金陵的糧鋪,而是想起其騙販人口之事。
霍寶眼睛一亮。
“表叔,既然養不了兩萬人,那就……精兵吧……白衫軍正缺人,四處徵兵,爲攻打滁州做準備,要是表叔用此談判,留下曲陽,再佔了濱江,通了南下運糧之路,養兵也就容易了。”
滁州下轄四縣,州治永陽縣,另轄陵水縣、曲陽縣、濱江縣。
濱江縣,緊鄰長江,可以過江去金陵,也可以溯江而上,往兩湖去。
得了濱江,就能不畏江淮亂局,有了後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