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 只聽院門一陣急響,少籬風風火火地進來了。黛玉忙起身接過他解下來的斗篷,問:“今兒怎麼下值得早?”
“沒什麼大事, 我就回來了。”說罷, 對屋裡的下人們吩咐, “都出去吧!”紫鵑等人忙答應着, 迅速退了出去, 順便把門兒關了個嚴實。
黛玉一看他緊繃的臉色,就知道今兒的事他應該是知道了。果然,沒等黛玉開口, 少籬便問:“今兒,可曾吃虧了?”
黛玉一怔, 沒料到他開口竟是先問這個, 不由得內心一暖, 笑道:“不曾!倒是周家小妹吃了些虧。”說完,靜靜看着他, 研究着他臉上的表情,看他是否會有半分的責怪或不耐。可偏偏,他沒有,非但沒有,反而如釋重負地抿脣笑了一下, 讚道:“你沒吃虧就好!她們姐妹, 早該有今天了。”
黛玉訝然, 忍不住問:“你竟是半分都不怪我魯莽嗎?畢竟她們可是安國公府嫡小姐, 萬一那邊找上門來問罪……”
“他們不敢, 也沒那個臉!”少籬篤定道,“有些事兒你也聽說了吧, 周家早在幾年前就想把周海棠嫁給我,可我一直不答應,就在皇上賜婚的十來天前,周家還正式託媒人來提親,可父親替我推了。按理說,我們的態度已經如此明確,周家本應該避嫌,尤其是周海棠,再不好登門纔是,可我才娶親,她就巴巴地過來住着,到底什麼居心?依我看,不光這周家姐妹心地不純,就是安國公老兩口,怕也沒安什麼好心!”
“原來如此!”黛玉到此方長舒一口氣,笑道,“我就說嘛,那周海棠在淨慈庵時,每日都對着鬆巖寺吹簫,直吹到三更半夜從不叫哭喊累,卻原來是醉翁之意不在酒,意在夫君啊!呵,夫君好大的魅力!!”說完,似嗔非嗔地橫了少籬一眼,看得少籬渾身一僵,忙不迭地擺手告饒道:“夫人明鑑,你家夫君雖說的確魅力無可抵擋,可到底也不是那等登徒浪子,什麼樣的女人都來者不拒。要知道,我對你可是一心一意呢,要不然早五年前就娶了周海棠了,還有你什麼事啊……哎喲,我錯了,我再也不說了……”
少籬話音未落,頭上早捱了一記枕頭,忙笑着錯身躲過了,連聲告饒,求得黛玉反倒不好意思起來,也就住了手。
黛玉仍舊不放心,問少籬此事如何了結,少籬卻道郡王與郡王妃已然知曉了此事,具體如何懲處,須得二老拿主意。遂又叮囑她,無論二老如何刁難或冤枉,最好一概應了,先把面子給足,回頭他會細細地找補回來,絕不會讓她受平白無故的冤屈,黛玉一一答應了。
至晚飯後,郡王妃果然着人來傳,黛玉和少籬相攜而往,及到時,兩個哥哥及嫂子俱已到場,再加他們兩個,廳內坐了個滿滿當當。
郡王妃還沒發話前,黛玉擡眼打量對面的哥哥嫂子們,二哥也就罷了,畢竟他們二房不在旋渦中心,只眉心微蹙,一臉沉重。只有二嫂在迎上她的目光時,勉強扯出一絲微笑,算是安慰,黛玉也微笑着迴應了。
至於大哥大嫂臉色就難看得多了。大哥這些年在官場也有了諸多歷練,行事雖說穩重了些,到底天性急燥,此事又是他家獨獨成了衆矢之的,妻子被人說成有失體統,妻妹被人羞辱,他在這府裡一向面子大,這冷不丁被下了天大的面子,也是覺得一口濁氣堵在心中,實在氣悶得難受。
而大嫂周氏呢,則一臉憔悴雙眼紅腫,顯然她們走後狠狠哭過,可即使再狼狽,也難掩身上的一股狠戾,看樣子,是要打定了主意跟他們爭一爭這口氣了。
黛玉一圈環視下來,心裡約莫有了底兒,而她身邊的少籬,則全程一副冷若冰霜的表情,任誰也看不出他到底是在憤怒,還是冷漠,更猜不出他到底在想什麼。
經過漫長又難熬的沉默後,東安郡王與郡王妃方一前一後進了廳堂。老兩口先是威嚴地掃視了一遍兒子媳婦們,郡王便率先開了口。當然,此事說起來還是內宅的糾紛,他一個當公公的自然不想過多苛責,只說了一些家和萬事興等冠冕堂皇的話,便把話頭交給郡王妃,由着她去處置了。
郡王妃雖說是個和善之人,可家裡發生這麼大的醜事,她也氣了個半死。等到把知情的人都細細盤問過後,心中也早已有了計較,只是事關重大,她也不得不爲大局着想一致對外了。
她開口道:“今兒我們府裡出了一樁鬧劇,說起來呢,你們都是我的孩子,孩子打架吵嘴不可避免,但也得懂得分寸,尤其還牽扯到外人,就更得謹慎了。可你們非但沒有收斂,反而變本加厲對對方橫加指責,實在是有失體統。爲此,我和你父親聽後都異常失望,尤其是子嵐媳婦,你身爲長嫂,不但不勸勉,還撒潑耍橫,懲罰不相干的奴才,錯怪弟妹,實在不堪,罰你閉門思過兩個月,暫時把理家的事兒交給你二弟妹吧。”
“母親,兒媳知錯了!”周氏本以爲婆婆會站在她這邊,沒想到開口就把矛頭對準了她,尤其聽到要她交出中饋,登時急了,忙起身跪倒在郡王妃腳下,聲淚俱下道,“母親,兒媳自打嫁進穆家,從來都是任勞任怨,這一回實在是因爲妹子受了委屈才忍不住苛責了弟妹幾句,如今兒媳已然知錯了,您要打要罰都可,只是這中饋萬萬不能收回啊,二弟妹從未管過家,一定有諸多困難,兒媳還想幫襯一把,等弟妹們都能熟練上手了,兒媳再放心地交出去,求母親……”
“行了,你的心意母親明白!”郡王妃擺手讓她起身,補充道,“只是此次你委實過份了,不罰你,實在不能服衆。不過你也不要氣餒,好好思過兩個月,若是真想明白了,回頭再與你二弟妹一起協理中饋,也不是沒有可能的!”
說罷,轉頭又對李氏教訓道:“廉兒媳婦,你身爲弟妹,當衆頂撞大嫂也是不妥,但看在你從中周旋顧全大局的份上,暫且饒你一次,只是你要謹記,往後要尊長扶幼,方能長久。”李氏忙恭身應是。
郡王妃又道:“念在你平時溫良恭順的份上,這府裡諸事暫且交給你掌管,我會派幾個經年的老嬤嬤輔助你,若是有實在拿不定主意的,來問我也可。” 說罷,便命幾個捧着帳本的管事媳婦上前,鄭重地把府裡的中饋大權交給了李氏。
李氏只以爲此事一鬧,她必會受重罰,沒想到郡王妃只是輕叱了幾句,接着就把中饋大權交給了她,這簡直就是因禍得福,天大的幸事了。於是,心中原有的一點委屈也瞬間化爲烏有,恭恭敬敬地接過府中大權,再次跟婆婆表明了忠心與決心,方一臉鄭重地回了座位。
剩下的就是如何處置黛玉了。這可是黛玉頭次挨罰,因她是才過門的新媳婦,又是未來鐵定的郡王妃,且處在這場鬧劇的漩渦中心,關係着往後的聲名,因此衆人皆屏息斂容,等着看郡王妃如何發落。
沒想到郡王妃卻換了一副笑臉,轉頭對黛玉招手道:“好孩子,過來讓母親瞧瞧。”
此話一出,屋裡衆人神色皆是一變,滿臉狐疑地看看郡王妃,又看看黛玉,一時心中都有了計較。
黛玉也沒想到郡王妃會是這個態度,不但沒有半分怒氣,反而較之以往越發的和顏悅色,不覺頭皮一麻,忐忑不安地看了少籬一眼。
少籬似乎早已料到一般,給了她一記微笑的鼓勵,便擡了擡下巴,示意她坐到郡王妃身邊去。黛玉無奈,只得硬着頭皮走了過去,挨着郡王妃坐了下來。
郡王妃拉過她的手,輕輕撫摸着安慰道:“可憐見的,才過門幾天呢,就遇上了這樣遭心的事兒,擱誰心裡都不痛快。好在你是個懂事的,沒有和那起子神智不清的人一樣大吵大鬧失了體統,這般氣度,方是一個長子夫人該有的,母親很是欣慰!”
黛玉聽得目瞪口呆,一時慚愧,倒不知如何接話好了。反倒是反籬,見她愣怔,忙接過話頭笑道:“母親不知,她也是個胡攪蠻纏的,依我說,您也得狠狠罰她一次纔好,要麼三天不給飯吃,要麼閉門思過兩個月,要不然她還不長記性,到處惹事生非!”說完,故意狠狠瞪了黛玉一眼。
黛玉明白他故意在外人面前這樣編排她,實則是替她打圓場,可這些話聽進耳朵裡,仍舊覺得不太受用,不免悄悄瞪了他一眼,那意思很明白,讓你落井下石,走着瞧!
少籬如何看不懂她這股子小心眼兒,只覺好笑,輕輕回了一笑,也就輕鬆化解了黛玉的怨氣。
這小夫妻你來我往的暗中較量,郡王妃看在眼裡喜在心裡,但明面上該提點的還是一句不能落:“雖說你是個懂事的,可畢竟年紀小,沒經過什麼風浪,不知人心險惡須得處處留意。好在有了這次教訓,你也知道警醒了,日後更要小心從事方好。”說完,又轉頭指着李氏道,“如今這府裡大小事宜都轉給你二嫂管着,你若閒來無事,可常去坐坐,也早些學着管家理事,這些話兒,我也早就叮囑過你二嫂,她是個明白人,必不會因此同你生了嫌隙,讓你難做。”
話說到此,李氏忙趁機起身,恭恭敬敬地對黛玉道:“弟妹放心,嫂子再糊塗,也知道自個兒的身份。如今這個家,嫂子只是暫替弟妹管一段,弟妹好趁機調養好身子,嫂子還盼着你趕緊添了小倒子把這副重擔接過去,嫂子也好偷幾日懶,過一陣子清靜日子呢!”說完,以帕掩着嘴笑。
說已然說到這個份上,黛玉再糊塗也知道見好就收了。於是忙起身,恭恭敬敬地給郡王妃行了個禮,又給李氏行了禮,李氏哪裡敢受她的禮,忙閃身躲了,這才聽黛玉道:“黛玉無知,剛來就給母親和嫂子添麻煩,黛玉心裡慚愧。請母親放心,黛玉自此教訓後一定會自行思過,做個溫良賢孝的好媳婦!”
黛玉既已自行請罪,郡王妃越發欣慰,遂又拉了她的手,恕恕叮囑一番,衆人方纔散去。
次日。安國公老兩口果然親自登門興師問罪,黛玉本來還擔心府中因此受連累,沒想到不過一頓飯的功夫,安國公一行人便打道回府了,據說,走時安國公一張俊臉氣得烏黑,自此,再沒登過穆家的門,而周氏也如同沒了孃家的棄兒一般,自此徹底成了隱形人。而周海棠,自此事後,則因傳言精神不濟,在京中尋不到合適的人家,一年後被安國公狠心嫁去了邊疆,具體去了哪裡,黛玉好奇問了幾次,少籬只不肯說,黛玉也就懶得問了。
其實對於周氏姐妹,周海棠也就罷了,不是一次兩次給黛玉使絆子,她怎樣黛玉倒真沒大有感覺,只是對於大嫂周氏,黛玉還是多少有些慚愧的。畢竟她才與她見過幾次面,並沒有什麼深仇大恨,無非就是因了一場打鬧,就落到了如此地步。可少籬聽說後,卻是一臉的嗤之以鼻。他教訓她道,當時情景,若她不夠狠,周氏必會騎到她頭上作威作福。到那時,周氏的下場可能就是她的下場!
黛玉聽後,果然出了一身冷汗,暗道人生如戰場,果然是仁慈不得!
自此事件後,李氏精心理家,黛玉得了空便去跟着觀摩,李氏也是個聰明的,大事上總和黛玉商議一番,再參考舊例決定,黛玉倒是放心得很,自此越發敬重這個嫂子,也疼愛她膝下的一雙兒女,可惜自個兒身子弱,雖然嫁過來已有幾月,肚子裡還是空空如也,她自個兒也暗暗着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