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像柳璧這樣的世家子,沒有一個是傻子,賈琮傷成這樣,那裡會是他自己說的這般輕描淡寫。
但畢竟別人家事,他也不好多言,只是心中忿忿,琮兄弟這樣的文華種子,也是錯生在這粗鄙的武勳之家。
區區家法能把人作踐成這等模樣,再重一些豈不是要取人性命,簡直不可理喻。
他又等到賈政送過王棟回來,便對賈政說道:“賈大人,祖父知道琮兄弟現沒有學裡可上。”
賈政聽了柳璧這話,臉上表情尷尬之極。
所謂的沒學裡可上,是賈赦親自通知代儒將賈琮開革出族學,老子如此給兒子挖坑,也真是少見。
沒想到這事都傳到文宗柳靜庵的耳中,真是丟死人了。
賈政知道眼前這位靜庵公的孫子,二十歲中舉,在神京城小有名氣,正是他最喜歡的那類讀書晚輩。
如今卻被他提起家中這等奇葩之事,在這晚輩面前當真顏面喪盡。
“祖父覺得琮兄弟是可造之材,怕他因此耽誤了學業,已向青山學院的趙崇理趙山長舉薦琮兄弟去學院讀書。”
賈政聽了大驚:“你說什麼,靜庵公竟要舉薦琮哥兒去青山學院讀書!”
賈政之所以聽到青山書院如此驚訝。
是因爲青山書院是神京城中最著名的書院,或許也是整個大周最負盛名的書院。
在大周讀書人的心目中,青山學院的甚至比官辦的國子監更有份量。
國子監是大周官辦的最高學監,以一國財賦爲根基,教舍周全,架構儼然。
監中常職教諭、祭酒、司業、監丞等都是有品級的官員。
國子監對儒學的分科設院爲天下定製,是大周科舉培養選拔士人的範版。
甚至歷屆科舉取士,國子監中許多常職官員直接就是擔任職司的考官、監官。
所以讀書人想在科舉一途搏一個出身,進國子監讀書是個很好的選擇。
但單以治學成就一項,國子監卻不如民辦的青山書院。
這和兩者之間辦學的宗旨不同相關。
國子監興辦是爲國養士取材。
而青山學院自六十年前成立之初,便立下攬聖人事,修先賢學的學人宏願,而不固守科舉一隅。
大周立國以來,凡是留名史書的鴻儒名士,幾乎都曾在青山書院中聚徒講學。
學風鼎盛,天下無出其右。
青山書院還有一項舉措,更是國子監難比擬的。
青山書院入院子弟不分出身寒貴,只重自身才學稟賦,經過考覈或舉薦入院。
而國子監對寒門子弟門檻就有些高了,且國子監中又專設廕監生。
這是朝廷爲籠絡勳貴世家而設的餘蔭,勳貴每代可餘蔭一人,稱爲廕監生。
廕監生滿了入學年限,經歲考合格,便能跨過童試,直接進入鄉試。
這對於無法入國子監的寒門子弟來說,是極不公平的科舉起跑線。
在加上國子監後來又衍生出貢監、官監、例監等各種名目,更是壓縮的寒門子弟上進的途徑。
兩相比較之下,青山書院更顯有教無類,學道無疆的寬宏風範,被天下讀書人敬仰。
但青山書院爲天下書院翹楚,卻也不是人人都能進的。
一是自身才學稟賦出衆,考覈獨佔鰲頭。
二是得當世大儒傾力舉薦。
第一種途徑纔是進入青山書院讀書的常規路途。
而第二種途徑卻極少會發生,因凡是當世大儒,眼界自然極高,非才賦絕豔子弟不能入其法眼。
而這樣的子弟,世間又能有多少。
這就怪不得賈政對柳靜庵舉薦賈琮入青山書院讀書如此震驚了,這位老文宗對賈琮竟如此看重。
柳璧笑道:“祖父對琮兄弟真是另眼相看,當年我入青山書院讀書,祖父都沒給我舉薦。
任我自己去過那入院考教,以後琮兄弟與我同在書院讀書,也算有伴了。”
說着又拿出青山書院的入院告身,上面有青山書院山長趙崇禮和舉薦人柳衍修親筆簽名。
賈政看着這份青山書院的入院告身,神情有些恍惚。
免去青山書院的入院考較,由大家名士直接舉薦入院。
對於一個未進學的讀書人來說,簡直是等同蟾宮折桂般的榮耀。
而這樣的賈族佳兒以後要在自己二房教養了,賈政心中愉悅便要溢了出來,撫須滿意的看着賈琮。
這時柳璧又說了一句:“只是沒想到琮兄弟受了這麼重的傷。
我這就回去告訴祖父,也好知會趙山長,將琮兄弟入院的時間延後一些。”
那趙崇理可是和靜庵公齊名的天下大儒,賈政一貫自矜讀書人的身份,豈有不知的。
他聽了柳璧這話,方纔的愉悅瞬間跌入羞愧谷底,難道賈家這點子齷齪事,連趙山長都要知道?
靜庵公和趙山長都知道了,豈不是等同整個神京士林都知道了賈家這些破事。
祖宗的臉都要丟盡了,賈政的心情如狂風齏土,何等……崩潰。
賈琮看着柳璧手那份裝幀簡潔清雅的入院告身,心中雖然驚喜,卻又波濤暗涌,生出一些疑竇。
他可不是表面上的稚齡少年,而是二世爲人,見多了人與人之間爾虞我詐,利益糾葛,私心暗鬥。
雖他在楠溪文會上以詩書顯露名聲,但也僅此而已,他與柳靜庵不過是在文會上初次相見。
對方竟如此看重他,還主動舉薦他去青山書院讀書。
雖然有賈琮無學裡可上,稟賦難得等理由,但這其中要說毫無突兀並順理成章,連賈琮自己都覺自欺欺人。
他可不像賈政那樣迂直,覺得有些文華才名,便能瀟灑士林,名士大儒個個都要捧着他。
只是他想破腦袋,也找不出其中因由來,只能以後多留下心思,希望能勘破其中玄機。
好在他能品味得出,柳靜庵是一片好意,並不會害了自己,他一個賈門庶子,也無這等位份資格。
他在賈家出身不顯,備受凌辱壓抑,連身邊人都不得保全,心中冷厲日深,對這失德魍魎的大宅門深覺厭棄。
這青山書院或許能成爲自己走出賈家的一個契機。
他壓下心中疑惑思慮,雖被傷得難以動彈,還是咬牙欠起身子,讓柳璧一定帶去他的謝意。
等他傷好以後,必定登門向靜庵公叩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