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7章 事起蘇州衛
這些小戲子的名字,對賈琮來說實在是太熟悉了。
在原有的軌跡裡,大概在幾年之後,元春突然被封爲賢德妃,榮國賈家因此進入烈火烹油的頂峰。
賈家爲了籌備元春省親之事,讓賈薔去姑蘇買了十二個小戲子,而剛纔他聽到正是這些小戲子的名字。
在如今的支線裡,自己改變了賈琮默默無聞的命數。
就像蝴蝶煽動的翅膀,很多事情也因自己的出現,發生了新的變化。
比如,寧國府因爲自己的原因,提前被抄家除爵,身爲寧國府正派玄孫的賈薔,已淪爲賈家旁系子孫,徹底退出賈家核心圈。
所以,也不可能再出現,他去姑蘇採買戲子的事,這樣的事多半會變成讓賈璉,或榮國的某位管事去做。
而眼下的情況,採買這批小戲子的人,從賈薔變成了鄒敏兒,與之相關的那些舊事,還不知道會發生哪些變化。
……
鄒敏兒從這些小戲子中挑選了五人,她見賈琮坐在那裡一言不發,不知在想些什麼,微微有些奇怪。
陳有財本希望鄒敏兒能多買幾個小戲,也好解了他的燃眉之急,見她只選了五個,微微有些失望。
鄒敏兒又說道:“陳班主,我還要買一個人,就是剛纔洗衣服的小福姑娘。”
陳有財一聽這話,臉色一變,說道:“鄒姑娘,不好意思,小福不能賣給你。”
鄒敏兒方纔聽了這些小戲唱曲,雖然技藝和資質都很不錯,但卻沒有一個像小福那樣出挑。
她既然給禮部教坊司採買戲女,自然是要選資質最好的,這個小福卻最中她的意。
鄒敏兒奇道:“陳班主,剛纔進來唱曲的小戲,都有自己的藝名,唯獨小福用的是小名。
我懂戲行的規矩,沒起藝名就還不是正式的小戲,況且她乾的是洗衣服的雜活。
我就不明白了,班裡的正式小戲子,你隨便我挑選,一個還不是小戲的雜役姑娘,你怎麼倒不肯賣了。
莫非她和戲班籤的是活契,不是賣身契?”
陳有財神情有些尷尬,說道:“她和戲班簽得倒是賣身契,不過她已賣給了別人,那人已付了一半定錢。
只是如今不方便帶她走,過上半月就會來領人,所以不能賣給你們。”
那個帶領小戲子的女教頭,忍不住問道:“當家的,你真要把小福賣給羅指揮,他那些朋友不像好人,會害了小福的。”
陳有財臉色一沉,喝道:“你教好小戲,其他的事輪不到你管!”
那女教頭聽了這話,臉色難看,卻不敢再說話。
但是賈琮聽到女教頭提到羅指揮,心中卻不禁一跳。
問道:“陳班主,要買小福的羅指揮,是否就是蘇州衛指揮羅雄。”
陳有財見賈琮一下叫出羅指揮的名字,神情一楞,說道:“就是這人,姑蘇除了他之外,誰還能叫羅指揮。”
賈琮聽了這話目光閃爍,他實在沒想到,這戲班裡還能遇上與羅雄相關的事情。
鄒敏兒曾幫他收集金陵都指揮司下屬各軍,四品以上武官的履案,其中就包括蘇州衛指揮使羅雄。
資料上說羅雄和張康年是至交,張康年曾做過蘇州衛指揮使,當初羅雄就是他的親信下屬。
而當年水監司大案發生以來,張康年在許多事上都有極大嫌疑,這兩個人之間並不是一種好的聯繫。
……
鄒敏兒心思敏銳,一聽賈琮的問話,哪裡還不明白他心中所想。
說道:“陳班主,我最想買的就是小福,如果買不到她,其他人我們就要重新考慮。
我們在姑蘇還能呆兩天,你考慮好了,可以讓人到榮翔客棧給我們傳信。”
說完就要和賈琮起身離開。
陳有財一聽到手的生意要黃,臉色大變,這一年多來戲班齣戲愈來愈少,他早就難以維持,就靠賣掉班中的小戲,度過難關。
連忙說道:“兩位再考慮一下,不是我不想把小福賣給伱,確實是有人先你們之前買了她,那個羅指揮我也得罪不起。”
賈琮和鄒敏兒也不接陳班主的話頭,徑自出了正堂,背後還聽到陳有財喪氣的嘆息。
賈琮和鄒敏兒來買小戲子,不過是掩耳耳目的由頭,並就不是極重要的事情。
如今知道那個小福的背後,竟然牽扯到蘇州衛指揮使羅雄,卻不得不慎重些,雖然這事未必就和周正陽的事關聯上。
他們準備先回客棧,趁鄭小海還沒回姑蘇這幾天,把小福和羅雄的事情瞭解清楚,再決定對策。
……
而且,對賈琮來說,對那個長得很像黛玉的小福,他心中有種異樣的眷顧,絕不想她落入非人的結局。
而且他多少能猜到她是誰,只是爲什麼她的名字是小福,這其中一定有他不知道的原因。
這時,突然聽到後面有細碎的腳步追來,賈琮和鄒敏兒回頭一看,卻是個八九歲大的小女孩。
正是剛纔在洗衣房給小福送衣服的孩子,小福叫她阿豆,剛纔女教頭也曾帶她進來給鄒敏兒唱曲。
阿豆是這些小戲子中年齡最小,唱小花臉,她的藝名叫豆官。
她見賈琮和鄒敏兒回頭,本來似乎有話想說,現在似乎又糯糯的不敢說。
鄒敏兒卻記得她的名字,她心思細膩敏銳,知道這小姑娘巴巴追出來,一定有什麼事情。
笑着問道:“豆官,你追來幹什麼,是有什麼事情嗎?”
豆官說道:“小姐、公子我求求你們,一定要把小福買走,她要是給那些人買走,一定會被人家欺負死的。”
鄒敏兒微笑道:“我聽你師傅說,買他的人是羅指揮,可是個大官,怎麼就會欺負她,你把緣故告訴我,我再決定是否買她。”
這豆官年紀雖小,但從小在戲班子打滾,心思卻很是靈巧,聽了鄒敏兒的話,便知道這事很有些希望。
連忙說道:“我說,都告訴你們吧,那天那個羅指揮帶着一些朋友,到園子裡包場聽戲,師傅就讓小福上臺唱遊園驚夢……。”
鄒敏兒問道:“豆官,小福連藝名都沒有,不是正經的小戲子,她怎麼能上臺呢,這可不合行規。”
豆官說道:“鄒小姐,你不知道的,小福家裡很窮,她家裡賣她的時候也很便宜,幫主也不是按小戲的價格買的。
小福到了戲班只做洗衣做飯的事,可是她比我們都聰明,師傅教我們唱戲,她在旁邊聽兩次就學會,而且唱的比我們還好。
剛開始我們還不知道,有一次她做飯在那裡哼哼,師傅聽到了很高興,就開始正式教她。
只是她到戲班也就一年多的時間,正式跟師傅學戲時間更短,所以師傅連藝名都還沒給她取。
上次羅指揮帶人包場聽戲,師傅覺得小福練得很好,便讓她第一次上場。
要是她唱得好了,就給她賜藝名,以後她就是班子裡的正經小戲,再也不用幹洗衣做飯的粗活。
那一場小福唱得很好,我們在後臺手掌都拍紅了,師傅說小福扮相好,唱腔美,是祖師爺賞飯吃。
班主也很高興,覺得自己這麼便宜的價錢,買了小福這樣的大便宜。
那天是小福進戲班最風光的一天。
可是後來事情就變糟糕了……。”
……
從豆官的話裡,賈琮算聽出來了,小福是窮苦人家的孩子,賣給戲班不是做小戲,而是做打雜丫頭的。
可她唱戲的天賦極高,被戲班裡的女教頭髮現,纔開始正式學戲,而且學戲時間很短,甚至都還沒取藝名。
豆官繼續說道:“那天羅指揮是帶他的朋友來聽戲的,小福一幕唱完,羅指揮的朋友好像很喜歡小福,就讓小福唱一首灑金扇。”
鄒敏兒在教坊司呆了幾年,多少知道些見聞,一聽這話,俏臉就沉了下來,說道:“那人真不是東西,竟讓小福唱這東西。”
賈琮好奇問道:“灑金扇是什麼不好的曲子嗎?”
鄒敏兒斜了他一眼,回道:“灑金扇是青樓裡流行的小調,言辭粗鄙,都是娼女唱給男客聽的!”
豆官聽鄒敏兒這話,也說道:“我也是後來才知道這曲子不好,當時班主和師傅臉色都不好,可對方是官老爺,他們都不敢說話。
小福說會壞了戲班的規矩,死都不肯唱,羅指揮的手下就很不高興,上來逼着小福唱,還對小福動粗。
小福生氣了,摘下頭上的行頭花冠,就砸了羅指揮的手下,然後自己就跑了。”
賈琮微笑道:“這小丫頭倒是個硬氣的。”
豆官又說道:“小福不知躲到哪裡了,誰也找不到她,那羅指揮很生氣,他那些手下也要鬧起來,班主和師傅都很害怕,我們也很害怕。
還是羅指揮帶來的朋友,不想事情鬧大,纔沒出什麼事情,班主又花了一百兩銀子,請那個被砸了花冠的手下喝茶,事情才了了。
因爲小福砸壞的行頭,是戲班裡很值錢的東西,重新修好要花很多銀子,班主非常生氣。
小福自己回來後,班主狠打了小福一頓,不許她以後再唱戲。
還讓她一天到晚洗很多衣服,還不給吃飽,說她是個敗家娘們。
昨天羅指揮派人來找班主,說要買走小福送給他朋友,讓他朋友好好調教調教……。”
賈琮和鄒敏兒都聽出,羅指揮這話有多不懷好意,小福這麼一個嬌嫩的小姑娘,落在那種境地,後果只怕不堪設想。
豆官說到這裡嘴巴一癟,帶着哭腔說道:“師傅說小福要是這麼給羅指揮買走,一定會給人折騰死的。
少爺小姐你們行行好,你們把小福買走,小福就不用受到苦,就算你們不買我們也行。”
……
鄒敏兒雖然自墮入教坊司,早就煉硬了心腸,不過畢竟是個女兒家,同情心卻並沒有少掉多少。
再說她本就喜歡小福的樣貌和唱腔,而且這個小姑娘還很有膽識和風骨,更讓她起了憐愛之心。
她對賈琮說道:“那小姑娘挺可憐的,有天份又有志氣,既然遇上了不能不管,你不是主意多嗎,有什麼法子可想嗎。”
賈琮見豆官眼睛睜得溜圓,眼神中都是希冀懇請的神情,笑着摸了摸豆官的頭。
說道:“我剛纔在洗衣房就見你們兩個要好,你倒是個講義氣的。”
又對鄒敏兒笑道:“原先我還有些顧慮,如今聽了豆官的話,小福的事情,和我們要辦大事並無關聯。
這樣倒是更好辦了,現成的法子我就有一個。
他羅雄是蘇州衛指揮使,在姑蘇是個土皇帝,不過他再大,也大不過金陵都指揮司。
我今天讓人回金陵,給金陵都指揮司杜衡鑫送信,就說教坊司奉禮部詔令,下江南採買戲女樂伎,如今看重了小福的才情。
請杜衡鑫給羅雄發話,讓他放過小福。
杜衡鑫官居金陵都指揮使,沿江五大衛所都歸他統御,他可是羅雄的頂頭上司,除非他不想混了,不然他不答應也要答應!
不過,羅雄是蘇州衛指揮使,這三百里姑蘇是他的地頭,爲了以防萬一,我們今天就帶小福走,以免節外生枝。”
鄒敏兒一想這話,也覺得很有道理,她剛纔在正堂看得清楚,那班主陳有財十分懼怕羅雄。
如果就這樣拖上幾天,萬一他去和羅雄通風報信,好讓自己脫去幹系,那事情就變得複雜了。
只有賈琮這樣快刀斬亂麻,乾淨利落了結事情,纔是最簡便有效的辦法。
賈琮讓豆官去和小福說明事情,自己和鄒敏兒又重新回到後園正堂。
陳有財見兩人去而復返,又驚又喜。
聽賈琮又舊事重提,說要買走小福,頓時愁眉苦臉。
賈琮說道:“本官金陵工部火器監正賈琮,聖上親封的威遠伯,如今禮部教坊司看上了小福。
我會讓羅雄的上司出面說話,讓他斷不敢再和你討買小福,今天我們就簽了契書,小福我今天就帶走。
其他小戲等我離開姑蘇時,再來一起接走。”
說着又向陳有財出示火器司監正的印信。
陳有財雖只是個戲班老闆,倒也不是完全沒有見聞,見了賈琮隨身攜帶管家印符,臉色變得煞白,忍不住倒吸一口涼氣。
一臉驚訝道:“原來賈公子就是掃平女真的威遠伯!”
賈琮微微一笑:“怎麼,你覺得不像嗎?”
陳有財連忙賠笑道:“小人不敢,公子這等風采氣度,非同一般凡俗,今天得見威遠伯,實在是小人的榮幸。”
其實對陳有財來說,小福如今就是個燙手的山芋,誰買她都沒問題,只要有個合理的說辭,讓他儘快脫手就行。
如今是大名鼎鼎的威遠伯要買人,還加上了教坊司的名頭,而且還有金陵都指揮司的關係。
他便是再小心謹慎,對羅指揮的憂懼也去了大半。
再說如今箭在弦上,賈琮都把話都說到明面上了,他要是還磨磨唧唧,不等羅指揮找自己麻煩,這位威遠伯就要先收拾自己。
他一個姑蘇戲班的班頭,是絕對無法和堂堂的威遠伯抗衡的。
陳有財拿出那五名小戲子和小福的賣身契,雙方簽過文書,又讓本人按過手印,再到官府備案入檔,買賣的手續也就完備。
這時,正堂外響起細碎的腳步上,賈琮見豆官拉着小福進來,而後者的小臉上都是驚異和懵然的神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