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2章 禪心困離情

姑蘇,玄墓山,蟠香寺。

修善師太禪房廊外,山雀鳴唱,綠樹成蔭,花影搖動。

禪院飛檐之下,結滿銅鏽的風鈴,夏風吹拂,叮咚叮咚,宛如梵唱。

妙玉蹲在廊外一個青泥藥爐邊,爐中炭火紅亮,上面的藥盅冒着白色煙氣。

她頭戴妙常髻,穿月白素袖襖兒,外罩水田青緞鑲邊長背心,纖腰上系秋香色絲絛,腰下是條水墨白綾裙,一柄銀絲麈尾插在纖腰後絲絛上。

午後廊風拂來,將她鬢角一縷秀髮,合着腰間麈尾上萬千銀絲,揚在風中悠悠盪盪,彷彿千絲萬縷纏繞的愁緒。

她靜靜看着火中煎煮的藥盅,身子纖巧瘦弱,細腰欲折,秀美清冷的臉兒,難掩憔悴。

等到煙氣變得濃郁,藥沫溢出藥盅,妙玉取了塊厚厚的白疊布,包住藥盅的把手,輕輕提起,將黑褐色的藥湯倒在碗中。

將碗中的藥湯對着山風,吹拂了片刻,又親自抿了一口,覺得不再燙嘴,才端進修善師太的禪房。

“師傅,藥煎好了,趁熱喝了吧,靜軒師姐已去金陵爲你延請名醫,等再開良方,你的病就能好了。”

修善師太嘆道:“其實不必如此繁瑣,人生七十古來稀,爲師明年就七十了,也活得夠長了,生死在天,還有什麼看不開的。

倒是你事事親爲,最近真是辛苦了。”

妙玉說道:“這些事情,不算辛苦,前日收到靜慧的書信,她就要南下來看師傅了,師傅應該高興纔是。”

說到靜慧,一向性子清冷的妙玉,臉上也露出俏美笑意,眉梢眼角隱含喜色,有股別樣動人韻致。

靜慧就是當初芷芍的法號,當年修善師太將芷芍帶回蟠香寺,妙玉與芷芍同門修行,情同姐妹,感情甚篤。

她把芷芍當成除師傅之外至親之人,當年芷芍跟着賈琮返回神京,妙玉心中十分不捨。

芷芍一去就是兩年,如今要回來探望她和師傅,妙玉心中自然十分高興。

……

修善師太見妙玉提到芷芍,臉上生出俏麗動人,往日佛心禪色,悄然湮滅,心中微微嘆息。

自己這徒兒自小入道祛病,也是個可憐的命數,生來悟性極高,雖性子清冷,但內心卻熱。

半入佛心,半牽紅塵,雲空非空,一個靜慧就能讓她喜動顏色,如遇到其他糾葛跌宕,她又如何能夠勘破。

而自己年事已高,又能陪着她幾年。

“爲師一輩子精研先天神數,自己的生機命數,不用名醫來瞧,我自己也清楚的很,我還有未了之願,等到去還了,一生也就圓滿了。”

妙玉聽了這話心中酸楚,師傅說什麼未了之願,怎麼說這些不吉之言。

她從小體弱,幾不能活,入道修佛,才能祛病保身。

四歲就跟着修善師太,修持佛法,靈臺清明,空靜虛妙,壓制嗔癡,印證三寶。

但她畢竟是青春年華,秀心萌動乃是天性,十年禪房孤清,突然有了靜慧這樣知心的師妹相伴,讓她明白人間溫情和暖。

後來又來了個賈琮,靜慧變成了芷芍,那兩個人從此都遠離她而去。

一腔嗔癡,攪動鼓盪,日夜佛誦,都無法再得平靜。

修善師太見妙玉怔怔出神,嘆道:“師傅未了之願,便是有生之年,去一次神京牟尼院,讀一讀院中珍藏的貝葉古經。”

“等靜慧回來了,我們在院中再住上一段時間,就一同去神京。”

妙玉聽了這話,心中怦然跳動,不知是喜是悲。

等到她回到自己禪房,心中還是意念動搖,便跪着蒲團,打開一本《佛說五蘊皆空經》,默默唸誦。

經書上俊逸不凡的筆意,似乎能充塞眼目,悸動神魂。

這本《佛說五蘊皆空經》是當年賈琮抄寫了送給修善師太,妙玉常臨摹經文中書法,修善師太見她喜歡,便送了給她。

……

嘉昭十四年,八月初一。

八月初三是賈母壽辰,從八月初一開始,榮國府便開始擺設壽宴。

雖然去年寧國府抄家除爵,寧榮賈家元氣大傷,但隨着今年賈琮因掃平女真,被皇帝冊封世襲罔替威遠伯。

在一般人的眼目之中,頹勢已顯的榮國賈家,因賈琮的封爵,似乎重新注入活力和生機。

因此,到府賀壽的賓客絡繹不絕,神京各家貴勳高官,老親世交,俱都到場,歡勢喧然,鮮花着錦,勢頭更勝往年。

但是賈家起勢的真正根底,不在局中之人,又有幾人能看得透。

就像當初嘉昭帝暗示宗人府,施壓榮國府更換世子,加大賈琮和家族的分歧,在賈家立新宗而抑舊宗,以爲皇權所用。

如此君心冷僻權衡之法,即便參與其中的齊國公陳翼,也只當是嘉昭帝寡恩惜爵,並沒有往太深處想。

而其他身在局外之人,更無法看出皇帝這層深險用心,等到後來嘉昭帝竟冊封賈琮爲世襲罔替威遠伯。

先抑後揚,賜降隆恩,在讓所有人豔羨之時,愈發被那些表面的榮光矇蔽,只是覺得賈家一門雙爵,就此重新崛起。

卻沒想到,嘉昭帝又改制寧國府,賜於賈琮,世襲罔替加上出府立戶,幾乎將賈琮徹底從榮國府剝離出來。

旁人可能未免看出其中深意,作爲當局人的賈琮,卻對皇帝的用心知之甚深。

自從立府以來,他拒絕賈母安插尤氏,派遣家奴等要求,將東西兩府界限分明。

即便後來他接迎春入府,都是以伯爵府長小姐的位份,在宗人府進行入冊立籍,涇渭分明,讓人挑不出半點毛病。

便是對嘉昭帝一種隱約的表態。

而日常除了上衙公務,賈琮也不和四王八公舊勳多做交際,連北靜王數次相邀,都被他以各種理由推脫。

他是轉世投身之人,生來便有隔絕旁觀之意,自然對人脈牽扯,看得比旁人分明,更不願因站隊而生糾葛禍患。

旁人都覺得是賈琮年紀尚輕,不精人情世故,或者是才高名顯,生性清冷。

只有宮中的嘉昭帝知道其中因由,那就是賈琮已經領悟了他的用心。

……

這天一大早,賈府二門外,便擺了幾十座男客酒宴,二門內大花廳中,也擺了十幾座女客酒宴。

賈母在王夫人和王熙鳳陪同下,在女客酒宴上露了臉。

又要和席上身份尊貴的皇親郡主、督府誥命說了幾句好話,便退出了酒宴。

這也是尋常之事,畢竟賈母輩分在那裡,而且年事已高,難於久座,不可能一場酒宴陪客到底,這些事情是王夫人和王熙鳳的職責。

但是有眼銳的婦人,還是看出賈母今日心情,似乎有些不好,至於真實的原因,她們自然不得而知。

按照往年的規矩,八月初一,宴請皇親、駙馬、四王、八公、各閣府督鎮及誥命親眷等;

八月初二,請諸官長及誥命、神京親近友好及婦眷、王史薛各家老親、金陵十二房親友及堂客;

到了八月初三,纔是榮國府中人給老太太合開的家賀壽宴。

只是今年,這場家賀壽宴,從往年的八月初三提前到八月初一。

今日午宴之後,賈琮便要奉旨啓程南下,要錯過賈母八月三日的正壽之日。

原因是南下之前各方籌謀之事,都已經齊備到位,南下之事已不宜再後延,而且他路過姑蘇之時,還要逗留兩天。

前日郭霖曾派要員,與賈琮對接交代中車司金陵事宜,賈琮並向宮中回覆,八月二日啓程南下。

自來天地君親師,王事在家事之前,賈母聽了這事,雖心中有不快,卻也不好說什麼。

賈政便做主將初三的家宴提前到今日,既讓賈琮給賈母提前賀壽,也算給他出行前踐行。

賈琮也把家中的禮數做足,還帶了芷芍和英蓮一起來給賈母敬酒拜壽。

……

等到午宴結束,黛玉、迎春、探春、寶釵等姊妹一直送到伯爵府西角門。

賈琮和芷芍南下的行李和車馬,一大早備好已等在那裡。

一起去送的還有鴛鴦,依舊帶了衣服和書信,讓賈琮帶回金陵興隆坊老宅,轉交給父親金彩。

賈琮見黛玉臉色有些黯然,微笑道:“這次南下一定代妹妹去看看姑父,我原想請神京名醫張士朋,隨我一起南下。

他是我認識的大夫之中,醫術最高明的一人,如有他診治姑父的病症,必定穩妥,可巧他出門遠行,我定會另想辦法,妹妹但放寬心。”

前幾日,他聽黛玉說林如海這年身體欠安,便心裡留意。

在原有的軌跡中,林如海去世,對林黛玉的命運影響極大,在這個時代,女子無父母庇佑,命運就是風中飄絮。

而且芷芍的師傅修善師太,如今也是年事已高,久病纏身。

既然他知道了這些事情,自然要設法化解。

昨日,賈琮特意和江流去了一趟花溪村,尋訪張士朋,張家的藥童說張士朋南下訪友,要兩月後才返回神京。

探春心思明銳,事事留心,問道:“三哥哥,上次那個給老太太治好病的神醫,名叫張友士,和這張士朋名字很是相像。”

賈琮笑道:“還是三妹妹記性好,張士朋就是張友士的兄長,張友士的醫術都是他的兄長傳授。”

那次朝中多位官員得嘉昭帝暗示,大張旗鼓送上祭品,迎奉賈琮生母杜錦娘靈位入宗祠。

讓賈母因此羞愧難當,一病不起,便是賈璉請張友士醫治,幾貼藥下去居然藥到病除,不然賈母那次就氣死過去了。

因此賈府很多人,對挽狂瀾於既倒的張友士,還有他妙手妙手回春的醫術,實在記憶猶新。

但是,賈琮卻聽張友士說過,他的醫術都是兄長所傳,他也只學得了兄長五六成的本領。

後來,賈琮親眼目睹張士朋爲封氏醫治斷指,醫術之奇異,的確非同一般。

黛玉知道賈琮認識這樣的名醫,臉上浮現喜色,但聽說人並不在神京,神情又生忐忑。

賈琮安慰道:“妹妹不需多慮,按姑父信中所敘,雖身體欠安,但還未成頑疾,眼下應該還不打緊。

我南下之後,會聘請當地名醫,給姑父診治,並讓他寫下詳細的醫案,就算他不能幫姑父藥到病除,憑着這份詳盡醫案。

我能設法在三天之內送回神京,到時候讓張大夫依案診斷,雖然不能親身望聞問切,以張大夫醫術,也定能看出病竈端倪。”

黛玉聽他考慮得仔細,明眸水潤,目光中都是感激和依戀,向他微微一福,說道:“讓三哥費心,妹妹多謝你了,就盼三哥哥早去早回。”

……

賈琮之所以這麼說,是因艾麗兩位女弟子下江南,按照賈琮的安排,在金陵和揚州兩地設立飛羽信站。

只要能拿到林如海詳細的醫案,通過飛羽傳信,不管是金陵,還是神京,三天內必能收到,不會耽誤掉什麼事。

這段時間他和金陵鑫春號信息往來,飛羽傳信的高效快捷得到顯著彰顯,在還沒出現更迅捷的通信手段前,它註定會發生重大作用。

前幾日,他甚至將艾麗帶到府上,讓她和迎春結識,如家中需要傳遞信息,讓迎春將信件交給艾麗發出。

萬一府上出現緊要之事,他即便在金陵之遙,三日之內就能得知。

當時他帶艾麗進府時,正好被史湘雲碰上。

湘雲這個大嘴巴,很快把賈琮說過的,艾麗是他的護衛的話,說出來和姐妹們玩笑,讓賈琮很有幾分狼狽。

明明自己說的是真話,姊妹都不怎麼相信,黛玉對自己抿嘴不屑,其他姊妹目光中都是曖昧嘲笑的意思。

好在艾麗長相俏美颯爽,落落大方,半點沒有普通閨閣的靦腆,很有些人緣。

黛玉迎春探春等姊妹,常年困居深宅大院,除了上門拜訪的世家千金,很少見過外頭的女子。

像艾麗這樣形容英氣俊異的女子,更是從未見過,那一雙湛藍的大眼睛,能看得人入迷,都喜歡這個與衆不同的姑娘。

黛玉還對她從不離身的馬刀,感到十分新奇,還好奇的拿手去撫摸。

大概是因二門不邁的閨閣千金,平時見得最多的就是剪刀,連廚房的菜刀都不怎麼見,恰西卡馬刀這種稀罕玩意,更是聞所未聞。

……

這兩年時間,黛玉、迎春、探春等姊妹,都開始習慣賈琮時常外出公幹,連寶釵也經歷過他遠去遼東的事。

因此,這樣的道別雖有不捨,卻不至於悲意,因爲只要分別兩個多月,賈琮便能返回神京。

經過昨日一場新雨,碧空如洗,遠山盈翠。

賈琮扶了芷芍上車,又和角門內的姊妹們道別,一駕馬車駛向鎏陽河西城渡口。

那裡有四名火器司吏目,十五名五軍營火器兵護衛,已等候在碼頭,隨同他一起南下金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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