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8章 嬌顏擊中流
伯爵府,賈琮院。
昨夜,一場夜雨淅瀝,下了大半宿,空氣中蘊着清新潤澤的氣息。
窗外天際發白,柔和的晨光,穿過半透明的琉璃窗,在室內留下柔和的光影。
房內浮動綿甜芬芳的幽香,緊挨牀帳的睡榻上,繡辛夷花枝薄棉小被,裹着纖纖窈窕的輪廓,小被末端露出對雪白秀巧的天足。
玉色夾紗枕頭上,墨亮的秀髮千絲萬縷的堆着,其中幾綹散亂的垂到睡榻邊。
芷芍正睡夢香甜,兩頰紅潤,香息綿長,酥..胸微微起伏着。
薄棉小被外,頸彎玉臂,雪膩如玉的肌膚,在晨光中俏色動人。
當琉璃窗上的日光,漸漸升高,光線的末梢漸漸映照到睡榻,明麗水潤的雙眸緩緩睜開。
微微揉一下雙眼,芷芍掀開小被起身,微微舒展了一下纖腰,悄悄下了地。
牀帳內悄無聲息,傳出舒緩沉穩的呼吸,聽到芷芍耳中,微微一笑,便去了屏風後穿戴衣裙。
她剛穿戴梳洗完,正屋外走廊上,傳來輕輕腳步聲,並延續到隔壁的堂屋中,賈琮也醒來掀開牀帳。
新的一天就此展開……。
堂屋中英蓮在擺放碗盞瓷盅,佈置的數量卻比往日多了許多。
五兒和晴雯去廚房提了兩個食盒過來,裡面逐層疊放各色早食,底下還有滾水焐熱。
芷芍幫着賈琮梳洗過,兩人進了堂屋,又讓小丫頭去叫各位姑娘過來用餐。
晴雯看着賈琮身後的芷芍,目光中頗有些羨慕,話語有些夾酸。
說道:“芷芍姐姐可是好着呢,跟着三爺一起南下,三爺也忒偏心,也不帶我們一起去,舊年去過一次金陵,我現在還想着呢。”
賈琮笑道:“我這次就去兩月時間,來回路上就耗費十多天。
芷芍是因爲她師傅年事高了,這一年身子不好,我才帶她過去看望師傅,我送她到姑蘇蟠香寺,自己就去金陵辦差,等回程纔去接她。
你們何必跟着奔波,在家裡陪着二姐姐她們,豈不更好。”
晴雯聽了這話,明眸閃亮,說道:“那三爺不是一個人去金陵,也沒個人照顧,還是帶上我,我服侍三爺。”
英蓮在一旁搭腔:“也帶我去,我可以陪芷芍姐姐去姑蘇,不耽擱少爺做事,修善師太和妙玉姐姐對我都很好,我也想她們。”
五兒在一旁笑道:“上年三爺去金陵,還不是正官,只是給太后抄寫經文,自然能帶着我們。
如今三爺可不一樣,名頭響亮,又做了朝廷命官,多少人看着,奉聖旨辦衙務正事,還帶好幾個丫頭隨行,太過扎眼,會惹人閒話的。”
賈琮房裡的幾個人,五兒平時雖然話不多,不像晴雯那樣活潑來事,不過她一向心思細膩,行事說話都在理上。
晴雯聽了五兒的話,也覺有道理,便不再作聲,臉上表情卻有些氣餒。
英蓮平時乖巧,雖然很想和賈琮去金陵,不過五兒既然說去了不好,她也就作罷,雖有心中不捨,好在熬兩個月,少爺也就回家了。
賈琮這次出門,沒帶着五兒她們一起南下,五兒說的並不是唯一原因。
重要的是他知道自己去金陵做什麼,這趟下金陵多半會不太平,爲避免節外生枝,自然不帶着她們更好。
至於帶芷芍去姑蘇,是因爲妙玉幾封來信,言修善師太年事已高,病體纏身,已讓芷芍心神不安,常常思慮不寧。
再說芷芍去姑蘇看望師傅,和賈琮在金陵辦差,並無什麼關礙。
姑蘇金陵分屬兩地,即便金陵變故,也影響不到姑蘇。
修善師太是姑蘇名流,吳縣縣令也很是敬重,時常照拂,自然沒有問題。
賈琮見晴雯悶悶不樂,知道她的心思,笑道:“你們在家都好好的,南邊新奇的東西多,想要什麼吃的玩的,我都給你們帶來。”
門口腳步傳來,紅影晃動,傳來湘雲清脆靈活的聲音:“三哥哥要帶什麼好吃好玩的,可不能忘了我的份。”
……
榮國府,榮慶堂。
昨天北靜王派人請寶玉過府會友,寶玉在北靜王府逍遙了大半日,回府時日頭都落了,回到房裡便聽說史湘雲來了。
黛玉還未到賈府之前,年幼的湘雲曾和寶玉一起養在賈母身邊,兩人一直相處融洽,甚至比其他姊妹更和睦。
雖上次湘雲讓寶玉學學賈琮,多經歷些仕途經濟之事,讓寶玉聽了心煩,兩人吵嘴鬧了一通。
不過寶玉對家中姊妹一貫順從,事情過了也並不記仇,聽說湘雲來了,就想往賈母房裡相見。
還是襲人攔住了他,說現在天都晚了,雲姑娘現在也長大了,就毛毛躁躁過去看不妥,不如等明天一早去看纔好。
寶玉聽了也覺得有些道理。
等到第二天一早,麝月提來的早食,寶玉都沒心情吃,便去了賈母房裡找湘雲。
如今黛玉和探春都搬到了東府,寶玉正一肚子不自在,剛巧來了史湘雲,正好可以找她一起頑。
剛到了賈母房外走廊,卻見鴛鴦正提了食盒子過來,準備服侍賈母進餐。
寶玉問道:“鴛鴦姐姐,雲妹妹可在老太太房裡。”
鴛鴦微笑道:“雲姑娘昨日看過老太太,便去東府找姑娘們去了,昨晚也是宿在二姑娘那裡,今天還沒過來過呢。”
寶玉一聽就擰巴的不行,那個賈琮到底在鬧什麼,先是二姐姐,然後又是林妹妹和三妹妹,如今連雲妹妹都被哄了過去。
就他一個酸腐祿蠹之流,這些姊妹怎不覺得無趣庸俗,生生被他薰壞了靈秀根骨,個個都被他哄騙了去,我真是有怨無處申啊……。
他進來賈母房中,賈母見他一大早過來,心中歡喜,便讓他坐下一起吃早食。
寶玉哪裡吃得下去東西,只問怎麼雲妹妹去東府去住了,撒嬌讓賈母早些叫她回來纔好。
賈母心中對湘雲抱了那樣的心思,還巴不得她和賈琮走近些,哪裡會生拉硬拽回來,便拿了些好話去哄寶玉。
寶玉見不得章法,心中也是無奈,又想不出半點法子應對。
他突然想起昨日在北靜王府,聽的那幕《寄生草》,裡面有一節‘赤條條來去無牽掛’,說得豈不就是自己,不由得滿腔悲憤起來。
說不得只好找襲人訴苦,也好得些女兒家溫潤體貼,也好消消心中塊壘,即便死了也就值了……。
……
黛玉和探春早聽迎春說過,在東府有每日早上合桌吃早食的習慣,姑娘丫鬟團團一坐,沒西府那些虛禮俗套子,熱鬧好玩得很。
她們已搬到東府幾天,賈母見黛玉和探春剛搬去,擔心兩個孫女一時不慣,每餐都讓西府廚房送了幾次,直到迎春去說了,這才罷了。
大早賈琮就讓娟兒和四兒去請她們,也是她們到東府第一遭,自然都滿心好奇的過來。
賈琮見了她們過來,剛纔又聽了湘雲的話,便問:“湘雲妹妹昨晚還睡得習慣嗎?”
迎春笑道:“雲妹妹哪裡會不習慣,昨日還拉着我說了多少話,被她折騰得睡不着,她倒是一挨枕頭就睡過去,早上還賴牀。”
黛玉和探春都笑,湘雲倒是毫不在意,只是見堂屋的圓桌上,早早擺了各種吃食。
梗米粥、黃米窩頭、九蒸醬瓜、茄鯗、豆腐皮包子,還有兩瓶滾沸過濾過的牛乳。
樣樣都冒着熱氣,香味馥馥,讓人胃口頓開。
這些吃食雖都算精緻,但黛玉、探春、湘雲等人,自小過得錦衣玉食,也不算太新奇。
只是這樣團圍而食,與她們以往教養習慣,大相徑庭,透着喜人的親切和溫馨,東西吃在口中,似乎也變得異常美味起來。
黛玉平時吃得一向不多,也是第一次賈琮陪着吃早食,居然笑眯眯喝完一碗梗米粥,還吃了兩個豆腐皮包子。
似乎意猶未盡,要去拿一個黃米窩頭,還是被紫鵑擔心自己姑娘受不得多食,在一旁給勸住。
賈琮卻笑道:“如今妹妹正長身體的年紀,光在房中走路可不夠,明兒我給你做個毽子,可以在自己院子裡踢。
這東西最能鍛鍊眼目腳足,等身子練的更康泰些,吃東西就不用太多忌諱了。
一旁的湘雲卻說道:“我如今最羨慕二姐姐,可以到東府和三哥哥一起過,你看看她,過得多逍遙的日子。
上頭沒長輩管着,愛怎樣就怎樣,連早食都吃得這麼別緻熱鬧,真是羨慕死我了。”
探春笑道:“那以後你就不要回去,就住在東府了,讓三哥哥養着你。”
湘雲笑顏逐開,滿不在乎說道:“那敢情好,我以後就不走了。”
探春聽了忍不住噗嗤一笑,黛玉也會意過來,見湘雲似乎還沒察覺,又看了賈琮一眼,也忍不住笑出聲來,桌上的氣氛愈發活躍。
只有迎春笑着並不說話。
湘雲見探春笑得古怪,才一下子想到不對,這下中了三丫頭調戲,說什麼讓三哥哥養,自己還沒羞沒燥的一口答應。
俏臉緋紅,偷偷看了賈琮一眼,見他臉色如常,似乎沒聽出異樣。
便狠狠瞪了探春一眼,不過她雖性子疏朗,心思卻並不粗,也裝作不知,專心對付手上的黃米窩頭。
……
金陵城東,杏花巷姚家酒鋪
昨夜,一場夜雨淅瀝,空氣異常透徹,小巷的青石板閃着潤澤的光芒。
酒鋪二樓臥房,鄒敏兒對面坐着個二十多歲的少婦,身材婀娜有致,眉眼秀麗,一顰一笑,風韻撩人,蕩人心魄。
鄒敏兒昨日剛到金陵,今日便依杜清娘那份中車司坐探名單,找到了這家不太起眼的酒鋪。
但這酒鋪老闆娘卻生得過於起眼,鄒敏兒心中有些腹謗,這樣的人物做老闆娘,到底是買酒還是買笑的。
在杜清娘給的名單中,特意標註了這家酒鋪的掌櫃娘子許七娘,並讓鄒敏兒到金陵後,首先與此人聯繫。
名單中的其餘五人,都可以通過這位許七娘居中聯絡。
鄒敏兒此次下金陵,表面上是奉禮部諭令,派遣至金陵教坊司,選購江南樂女歌伎。
她的中車司身份,不便讓更多的人知道,金陵城魚龍混雜,勢力糾葛難辨,由許七娘聯繫其他人,對鄒敏兒就多了一重保險。
杜清娘既然特別指定許七娘,想來這人也有些不同。
許七娘說道:“三日之前,我就收到杜檔頭的傳信,讓我聽從鄒姑娘節制,不知姑娘想讓我做些什麼。”
許七娘年紀大了鄒敏兒許多,爲人老練,在中車司中的資歷,看起來也比鄒敏兒深了許多。
而鄒敏兒看起來,像個涉世未深的妙齡少女。
但許七娘面對她卻沒半點輕視懈怠,臉上嫵媚撩人的神情,也收斂得乾淨。
她在金陵混跡多年,自然深知中車司杜清娘,是個什麼樣的人物,這小姑娘能被她看重,必定有她過人的地方。
許七娘當壚賣酒多年,見過南來北往人物,不知凡幾,自然有幾分識人之能。
這位鄒姑娘年紀雖輕,生得嬌俏可人,卻敢孤身入金陵,一個人就找到這裡。
自己店裡兩個夥計,都是一等好手,生得一臉兇悍,原本就是給自己鎮宅的,省得有狂蜂浪蝶、三山五嶽的人物上門生事。
但這小姑娘見了卻巍然不懼,神色淡然,直入內堂,指名道姓讓自己出來相見。
方纔許七娘和她對話片刻,又覈對中車司密語與勘合令牌。
發現這鄒姑娘一言一行,心思縝密,滴水不漏,不露根底,纖弱中透着股說不出的狠勁。
也不知杜清娘從哪裡招來這樣古怪的女子。
鄒敏兒說道:“這次杜檔頭派我下金陵追查周正陽下落,需動用中車司在金陵的人脈。
中車司安插在金陵衛的百戶陳魁山,密檔顯示他得周正陽提拔,四年內從一名小旗升到百戶,與周正陽關係密切。
我想從他那裡查問周正陽的下落,或者所有相關的消息。”
許七娘說道:“當日周正陽在大理寺楊宏斌入金陵緝捕之前,便事先逃遁,還帶走了十幾名心腹。
另有七名衛所官兵,都在前後幾天先後被殺,估計這七人是和周正陽同謀,或知道其底細。
在周正陽逃匿之前,可能是不願脅從,或因爲其他原因,被周正陽殺人滅口,但這七具屍體中沒有陳陳魁山。
陳魁山從那天以後也失蹤了,所以最大的可能,可能是出於無奈,也可能是自願,或其他原因,他和周正陽一起逃匿了。
我已派人查訪多日,有人在周正陽逃匿後四日,在鎮江以東的小漁村見他出現,從此就再無音訊。”
鄒敏兒問道:“那個漁村叫什麼名字?”
許七娘從櫃子中拿出一份圖輿,在桌子上鋪開,指着上面一個地方說道:“名字叫海山渚。”
鄒明兒看着許七娘手指的位置,海山渚位於常州東側邊角,在常州和姑蘇交界,緊鄰江海入口。
從這裡沿着江流東進,沿途經常州、姑蘇、松江,再往東便是茫茫大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