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3章 流波不知深
七月十五,中元節,居德坊伯爵府。
賈家東西兩府,只有東府的會芳園,從城東的鎏陽河引入活水,在園中聚成大片河渠水榭。
會芳園中許多亭臺樓閣,都是臨水而建,軒美瑰麗,後來的大觀園就是在此格局上改建。
園中河渠水榭之中,錯落種植碧蓮荷花,盛夏時節鬱蔥綻放。
夜幕時雖花苞收斂,但碧葉如蓋,晚風拂過,搖曳生姿,如真似幻。
兩艘遊船在河中游弋,銀鈴燦燦的笑聲,合着漫天明滅不定的星光,迴盪在碧蓮清波之間。
今天是中元節,上午兩府忙過祭祖燒紙之事,賈琮便按中元節的習俗,請了西府的姊妹們到東府遊湖。
當然出於禮貌,他也請了賈母、王夫人等內眷,但賈母推說身體不適沒來,賈母不來,王夫人自然也不好來。
自從賈琮遷居東府,將伯爵府的門檻守得很緊,回絕了賈母鼓搗出的幾項安排,老太太心裡氣一直不順,自然不願意捧這孽孫的場。
不過這也正中賈琮下懷,他們祖孫兩看相厭,大家處在一起,也各自不自在。
賈琮自樂得請了黛玉、寶釵、探春、迎春、惜春等姐妹過來,晴雯又去請了相好的鴛鴦、琥珀、金釧等一起玩。
寶玉得了消息,知道這麼多姐妹都過去玩耍,也很想要來,不過這次被他老子揍得太狠,行動還不方便,只好悻悻作罷。
兩艘遊船上的姑娘們,將一隻只點亮燭火的河燈,紛紛放入河中,火光映照波光,隨波飄蕩,似與天上星光交相輝映。
燃放河燈是中元節一大習俗,也是內宅女眷中元祈福許願必做的事。
黛玉、三春、芷芍、英蓮等各有錦繡,胸有文思,多在河燈上寫詩聯句,以爲雅趣。
晴雯、五兒、紫鵑、鴛鴦等人雖無文秀之才,還有人是不識字的。
但這些各房姑娘丫鬟,都善針線,會描繡樣,手頭卻都是靈巧的,便嘻笑着在河燈上畫些牡丹禽鳥等吉祥圖案,然後放入河中做樂。
金釧自從做了寶釵的丫鬟,整個人又重新活了過來,性子雖然依舊爽利,但舉止卻多了穩妥,像是一下長大了許多。
鴛鴦見了金釧畫在河燈上圖案,心中卻微微奇怪,金釧畫的不是花卉,不是禽鳥,而是一口八角玲瓏井。
鴛鴦心中稀罕,不過略微想了想,倒是明白了些什麼。
卻見金釧望着那河燈微微發愣,然後放入河中流走,河燈晃晃蕩蕩,順流而去,正飄向前面那艘遊船。
那艘遊船上,賈琮正和黛玉探春等姊妹說笑,金釧楞楞望着河中那盞河燈,還有映照波光中那俊美無儔的面容……。
鴛鴦見金釧的神情,有些好奇,順着她的目光看去,那盞搖曳河燈旁,波光中幻滅不定的少年倒影,她的心兒也跟着搖晃,臉上一陣發燒。
……
遊船上黛玉微笑道:“三哥哥詩詞之能卓絕,但自上次在金陵做出幾首,卻再沒見你新作,如此才華白白虛耗,豈不可惜。
今日姊妹同遊,良辰美景,三哥哥可有新作。”
賈琮笑道:“倒不是不願常常做,大概是才量有限,沒辦法一直做好的出來,不好貽笑大方。”
一旁探春笑道:“瞧三哥哥說的,你做出的都不算好的,這天下做詩詞的人都要羞死了。”
今天中元放河燈,姊妹們各自都做了幾首,連小惜春讀書未久,都謅了一首應景。
賈琮受不得她們起鬨,看了眼身旁清眸波光,芙蓉桃李,美不勝收,便拿了一盞空白的河燈,提筆在上面寫到:
火中蓮蕊清流開,嬌紅妍綠相徘徊。
耀如列宿漫天輝,靜似流觴宛宛來。
轉世何知空有相,紅塵卻嘆劫成緣。
年華幾時風霜盡,魚龍水底軟懷香。
自賈琮去年從金陵回來,衆人就沒再見他做詩詞,如今終於見他重新提筆,個個都好奇圍了上來。
只是前面兩句,各自讀了都覺口齒蘊香,今日姊妹們中元節夜遊船,放河燈,卻被這開頭兩句寫盡了意思。
此時人人都正當青春妙齡,顏色正好,不正是人生嬌紅妍綠之時,更被賈琮比成耀如列宿漫天輝,靜似流觴宛宛來。
黛玉、探春等姊妹都品出詩句中,賈琮對她們姊妹的渲染讚歎,各自心中溫馨歡喜。
只是讀到第三句:轉世何知空有相,紅塵卻嘆劫成緣。
各自心中微微有些迷惑,都知道賈琮文武卓絕,心志堅毅,更非常人,竟也會有這等迷離之言
寶釵日常雜學並蓄,對佛經道書多有涉獵,卻聽出賈琮這句有出世來生之慨。
只是他如此少年得意,又如何會生出這樣心思……。
當各人讀到最後一句:年華幾時風霜盡,魚龍水底軟懷香。
迎春只有姐弟之思,惜春懵懂無知,其餘各人讀出風流旖旎,不免生出遐思愛嗔……。
……
七月十五,中元節,金陵。
周正陽府邸坐落在金陵城東霖慶街,這條街地產金陵繁華之地,街道兩頭各有不少店鋪,每天大早也有很多攤販在這裡謀生。
只是靠近周府的一段距離,街面上卻十分潔淨,極少會有人在這附近擺攤做生意。
金陵城中十亭人有八亭人都知道,這間府邸住了金陵城裡的大人物,堂堂金陵衛指揮使周正陽,手上掌着衛戍金陵的數千人馬。
因此,周府守門的兩個小廝,根本不用擔心有不長眼,會在太歲頭上動土。
一大早懶洋洋起來,打開門戶,兩人端了一張長凳,在門口坐着,有些百無聊賴的打着哈欠。
突然聽到街道那頭傳來轟然馬蹄聲,還夾雜着紛亂的腳步聲,兩個守門小廝臉上浮現意外的神情。
自周正陽入住霖慶街,這金陵城中哪個不知,何人有人敢在這裡如此喧譁,這不是自找不自在嗎。
這兩人正要站起身,去看個究竟,並好好喝罵一番。
還沒等起身,便看到無數穿飛魚服、佩繡春刀、凶神惡煞的錦衣緹騎,潮水般向府門涌來。
兩個守門小廝哪裡見過這種架勢,各自臉色大變,其中一個壯着膽子嚷道:“你們可知這是誰的府邸,敢在這裡放肆!”
只是話還沒說完,帶頭的一個錦衣百戶,手中繡春刀的刀鞘已閃電般抽出,只是一刀鞘抽得滿嘴是血,還吐出兩顆斷齒。
兩個守門小廝被錦衣衛扭倒在地,其餘人踹開大門,人流便蜂擁衝入周府,沒一會兒就聽到周府之中,人聲驚恐,亂成一片。
楊宏斌也飛快下馬,帶着隨行的宮中禁衛,也同步衝入府中。
這裡是金陵,他要抓捕的是金陵衛的魁首主官,而配合抓捕的是金陵錦衣衛千戶所,對他們來說,自己終歸是外來人。
他不得不保持充分的謹慎縝密。
楊宏斌帶着兩百多錦衣衛將周府圍得水泄不通,將整個周府翻了個底朝天,可是最終的結果,卻讓他一顆心不住下沉。
如今周府主事的是周正陽一個妾室,還有周正陽一個庶女。
據她們說周正陽的夫人兩天前回孃家探親,還帶着周正陽十歲的嫡子。
而周正陽本人,昨日帶着親近部署巡視麾下千戶所兵訓,就一直未曾返回,這種事以前也常有,所以家中人也並不在意。
而此時有錦衣衛來報,錦千戶葛贄成帶來另一隊人馬,突襲金陵衛指揮司衙門,同樣人去樓空,並無斬獲。
楊宏斌看着周府之中,跪了一地的周家小妾奴僕,臉色一片鐵青。
他從神京日夜兼程,輕車簡從,進入金陵以來,倍加小心謹慎,就因周正陽在金陵身份特殊,一旦走漏風聲,便會生出不測之機。
沒想到還是被他走脫了,楊宏斌可以肯定,消息並不是自己來金陵後泄露的。
因爲周正陽昨天便已離府未歸,那個時候自己還在趕往金陵的途中。
他的夫人和孩子,甚至還提前幾天,就以探親爲由離開金陵。
說明周正陽早就得知朝廷拿問他的消息,才能如此從容不迫安排自己和家人逃離。
甚至爲了不引懷疑,還特意犧牲了自己的小妾和庶女,掩人耳目。
楊宏斌可以推斷,自己取得周素卿的口供後不久,消息便已從神京泄露。
有人從神京日夜兼程,趕在自己之前,把消息送給了周正陽。
想到這裡,楊宏斌心中一陣發寒,當年的水監司大案,不僅牽扯出統御數千兵馬的金陵衛三品指揮使,居然還和神京的某些人物有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