芷芍在西城那座小院裡等到天黑,還是沒見賈琮回來,心裡開始有些着慌。
又一個人煎熬到半夜,還是沒見賈琮的人影,芷芍真的有點害怕了。
她一個人躲在屋子的角落裡,被一片讓人不安的黑暗包裹,抱着膝蓋流淚。
怎麼多年,每晚芷芍都陪着賈琮,現在不見了他,她根本無法入睡。
一直到東方發白,又等到日頭升上中天,直愣愣的陽光透過枯黃的窗紙,將室內映的通明。
賈琮依然沒有出現,芷芍眼淚好像流乾了,整個泥塑一般一動不動,似乎連日光下的影子都僵住了。
她突然抽搐了一下,像一下子醒悟過來:“三爺一定忘了我在這裡,他一定自己回府了。
我這就回府去找他,回府去找他……。”
她自言自語的衝出小院,外面眼光耀眼,讓她有些暈眩,她已經一天一夜滴水未進。
但心頭卻像燃着一團火,感覺不到身子的虛弱,迎着一夜未停的風雪直奔居德坊。
……
昨天賈琮去參加楠溪文會的事,榮國府有不少人知道。
但賈母是不放在心上,她對什麼文會也不太懂,就覺得這孫子總折騰出一些事情,想想都皺眉頭。
賈赦和邢夫人心裡不屑,還懷着些羞怒,聽說西府老二還特別給賈琮準備了馬車和小廝。
這算什麼,又不是他兒子,做給誰看。
二房那兩個就愛扮菩薩,落了好名聲,還比着自己這邊作伐,心思太深了些。
如不是這樣,當年他們怎麼會被貶到東路院。
說到底都是那孽庶惹出的事,一生下來就沒好事。
如今還去參加什麼狗屁文會,死在外頭才幹淨。
姊妹中最關心的大概是探春迎春兩姊妹,都等着賈琮回來,說一說楠溪文會的見聞。
閨閣女兒家困在在繡房和園子裡,對外面的世界總是好奇和嚮往的。
黛玉其實也留了心,聽說文會上都是神京城的大儒名士,這些人定會在文會上作詩填詞。
她想着賈琮一定會帶些回來,到時候她也好瞧瞧,外頭的這些名士到底能做些什麼好詩。
寶玉對賈琮參加什麼文會,嗤之以鼻,左右是一幫國賊祿鬼相互自誇吹捧。
賈琮看着也是俊秀人物,居然去參加這等勞什子,白白辱沒了自己,很讓寶玉替他惋惜了一場。
賈政是賈家長輩中,最在意賈琮去參加楠溪文會的,他自己沒機會參加,但家裡卻出了個有能爲能去,他心裡還是高興的。
據他所知,工部的同仁沒一個被邀請參加文會的。
雖工部的正官也都是科甲出身,但工部是六部中最瑣碎繁忙的。
且每日和營造工程等雜務打交道,時間長了什麼文華靈秀都磨平了,少有出來文事出衆的同僚,所以一向是楠溪文會的絕緣體。
他還等着賈琮回來,和他講一講文會裡的見聞和詩詞,來日和同僚談起也是樣體面。
可是一直到天色擦黑,這些人都未見賈琮回來。
賈政知道嘉順親王一貫看重賈琮,可能是留他在別苑過夜,明日回來也未可知。
郭志貴和兩個小廝,也沒回來一個報信,都是些蠢貨。
探春等到掌燈,便讓侍書去廩庫院看看,侍書回來說琮三爺還沒回來,連芷芍也不見了,那邊院子裡黑咕隆咚一片。
琮三哥沒回來就罷了,連丫頭芷芍都不見了,探春心裡有些不好的預感,但又不知去對誰說。
老太太素來不待見賈琮,她必定是不管的。
大老爺那邊隔着房頭不便去說,況且平時怎麼待見賈琮,探春也清楚的。
自己父親那邊倒是可以去說,不過她知道賈政對賈琮去楠溪文會的事,比自己還在意,必定也是留了心。
不一會迎春也到探春屋裡去問,看着外頭變得漆黑,兩姊妹心頭都有些沉重,侍書又去跑了一趟,回來還是說那邊沒人。
又說大老爺那邊倒燈火通明,正和幾位姨娘喝酒高樂,自然是對小兒子沒回來,毫不放在心裡。
賈琮一夜未歸,府中各人心思不同。
燭火燃盡,東方發白,探春迎春等心裡有事的,早早就醒了過來,自是留意外面動靜。
賈政一大早就去了工部上衙,但心裡卻掛着事情。
他剛到工部沒坐一會,就見同爲員外郎的趙禮笑眯眯的過來:“存周啊,沒想到賈家竟出了這等出色子弟,以前怎沒聽你說起。”
賈政一臉納悶:“趙兄何出此言?”
趙禮呵呵一笑:“原來你還不知道,我兄長爲國子監祭酒,昨日去了楠溪文會,說文會上一少年,做了首詠梅詞,震驚四座。那一手書法也極爲出衆。
後來才知就你大兄之子賈琮,國公之家到底是福澤綿長,不然怎出得這等翹楚之子。”
那趙禮說着還拿出一張紙來,上面正抄錄了賈琮那首卜算子詠梅。
“存周,你看看他寫的這首詠梅,立意精巧,氣度軒然,真真是好詞,連靜庵公都當堂讚譽這首詞必能傳頌百世。”
賈政已經被這從天而降的喜訊打懵了,半晌才問道:“靜庵公?可是前幾任那位禮部尚書老大人?”
趙禮笑道:“除了這位文宗學聖,天下還有第二位靜庵公嗎。”
賈政看了幾眼那詞,也來不及品評其中好在那裡,只心裡快活的像爆開一樣,賈琮去了一趟楠溪文會,居然闖出怎麼大名頭,也虧得自己怎麼看重他,自己到底是有些眼光的。
賈琮做的詠梅詞,居然被靜庵公讚譽爲傳世之作,這可是他以前做夢都不敢想的事。
前幾日因賈琮書法出衆,已出了極大的體面。
沒想到他居然還有驚人詩才,這纔多大年紀,怎麼就能這等詩書雙絕。
真是繳天之幸,我賈門竟也有這等文魁子弟,哈哈,看以後還有誰,敢說賈門是粗鄙武勳之類的渾話。
旁邊有其他聽說了消息的同僚,也紛紛過來附和道喜。
昨天那些參與文會的士人回城尚早,所以文會上的軼事已經傳開。
他們這些堂官,都在神京城的官宦圈子裡,是最早知道了消息的一批人。
但有一樁他們卻不知,那些參加文會的人,幾乎都很默契的沒提文會上有人被殺的事。
一是爲了顧忌嘉順親王的臉面。
二是吳進榮被殺一事,推事院的周君興已介入,他對嘉順親王說吳進榮可能是被隱門餘孽所殺,這話當時可有不少人都聽到了。
這事不僅涉及以構陷他人聞名的周閻羅,還涉及到被朝廷視爲謀逆大患的隱門,誰還不知道這事有多兇險。
只要不嫌自己活的太長,沒人會拿這件事說道,以免禍從口出,他們是恨不得從來沒遇到這件事,所以都學了鴕鳥裝作不知。
事情就這麼古怪了,翰林院庶吉士被殺這等大事,過去半日一夜,神京城裡無關人員居然都還不知。
倒是賈琮在文會上出衆表現,被這些人當做談資,快速傳播開來。
賈政在工部上衙怎麼多年,今兒是他記憶中最有臉面的一日,正有些熏熏然的時候,差役過來說,說李侍郎叫他過去說話。
看着同僚們豔羨的目光,賈政覺得自己快飄到了天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