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8章 重華覆榮國
大周宮城,重華宮。
這裡是整個宮城中戒備最森嚴的地方,因這裡是大周太上皇永安帝的住所。
內侍總管歐陽彬細步垂首走入大殿,他年已六十,頭髮花白,但臉色紅潤,身姿挺立,目光平靜,看起來毫無老態,
歐陽彬雖然貴爲內侍總管,爲宮中內侍第一人,但自從太上皇退位讓賢於嘉昭帝。
歐陽彬就跟着太上皇隱退重華宮,專心服侍上皇,雖還掛着內侍總管的名頭,但宮中內侍大權,全部交託於副總管郭霖。
連他一手操持的中車司,也全部移交給郭彬掌管,不再做絲毫牽扯插手。
歐陽彬放手權勢的做派,和永安帝退位放權給嘉昭帝的做法,倒是如出一轍。
朝野內外都知道,這位昔日曾權傾內廷的內侍總管,是永安帝第一死忠心腹之人。
大殿之內一個穿青色九龍袞服的老者,正在書案上潑墨揮毫,相貌清癯,精神矍鑠,舉手投足皆有威勢。
那老者一見歐陽彬進來,舉着毛筆的手在空中揮動了兩下,大殿中侍立的宮女和內侍,全部無聲退出了殿外。
不管是永安帝,還是歐陽彬,都是心思頂尖之人,他們都清楚重華宮雖然森嚴,但依然有中車司的耳目。
他們有時候需要這些耳目在場,有時候卻是要絕對隔絕,辦法自然會有很多。
只是頃刻之間,整個大殿變得空曠,只剩下老者和歐陽彬兩人。
低沉威嚴的聲音從書案後傳來:“你說吧!”
歐陽彬垂首道:“啓稟陛下,皇上頒旨冊封賈琮爲二等威遠伯,加恩世襲罔替,賜其改制寧國府,工部已着手府邸改制。”
永安帝放下手上的毛筆,幽幽說道:“這小子這等歲數,便已文武崢嶸,頗有祖風,很是罕見,他讓朕想起了很多往事……。”
歐陽彬回道:“賈琮是個有福的,如果不是得了陛下的賜禮,這次也得不了皇上加恩世襲罔替的殊榮。”
永安帝淡淡一笑:“這其中自然有朕的原因,但皇帝會加恩於賈琮,卻也有他自己的打算。”
“國公之家,一個伯爵份量不足,只有世襲罔替的伯爵,才能和降等世襲的侯爵,相提並論,不受所制!”
“天地君親師,世襲罔替,便佔據了君在親前的煌煌大義,賈琮是個聰明人,他必定會懂皇帝的深意。”
“皇帝可能不是最好的兒子,不是最好的……兄弟,但朕的子女中,他的謀略才器卻最具君王根骨!”
“只是朕發現的太晚了些……。”
永安帝說到最後,話語中竟透露出無奈和深深悲涼,如針尖利芒,如寒冰暗潮,歐陽彬聽了心中一凜,不由自主的後退了一步。
當年太上皇的皇子中,驚才絕豔者有之,唯獨當今皇上在潛邸時默默無聞,平易尋常,並不爲上皇看重。
誰也沒想到他一旦御極,出乎所有人意料,所表現出來的心術謀略令人畏然,登基十四年以來,治世之隆,超拔前朝。
歐陽彬身在宮中四十載,終生服侍於永安帝左右,他自然見過當年那場腥風血雨,明白太上皇心中的感慨悲愴,到底因爲何故。
此刻,歐陽彬微微擡頭,看到書案後的檀木架子上,正懸掛着一副嶄新的書法字幅。
那是前幾天,歐陽彬派內侍從榮國府取來,賈琮精心寫就的一副書法,特獻給太上皇御覽。
一陣勁風突然吹入大殿,將懸掛的字幅微微拂動,上面秀逸俊嶸的字體,愈發顯得氣韻逼人。
那幅書法開頭兩句如劍似戟:滾滾長江東逝水,浪花淘盡英雄!
……
榮國府,榮慶堂。
賈琮進來時,看到賈母、王夫人、王熙鳳等女眷都在。
另外一個在座的人,卻讓他有些意外,竟是原來東府賈珍之妻尤氏。
自從寧國府被查抄,寧國爵被削除,尤氏也失去了三品誥命身份,如今只是靠着嫁妝的榮國府度日。
不知怎麼的,賈琮察覺到尤氏看他的目光,似乎有些躲閃。
賈母見他進來,問道:“聽說今天工部營繕司有人尋你?”
賈琮知道榮國府耳目衆多,自己剛封爵,一舉一動更是讓有心人關注,更何況是工部有人找上門。
必定是早有耳報神告知了賈母。
“是工部營繕司的秦大人,因爲聖上要將原寧國府改制賜琮居住,原先的公爵規制都要降等,工部來人便是爲了此事。”
賈母想起寧國府原爲賈門長房府邸,其豪奢尤勝榮國府,現在居然要被降等改制,不由一陣心疼不自在。
連忙問道:“可是要大的拆建?”
賈琮回道:“除了需要降制之處,琮已讓工部將府中過於豪奢之處,全部拆改成清簡之風,去其虛糜之氣。”
賈母聽了這話有些皺眉,她出生豪門貴爵之家,又做了半輩子超品誥命,最習慣的就是豪奢高樂的調調和日子。
連寶釵房中過於清樸,沒有過多裝飾擺設,她都看着不習慣,特地給了些名貴的擺設,可見賈母崇尚奢華。
她聽賈琮的意思,要在寧國府中大肆拆改,將府中她都中意的豪美之處,全部糟踐掉,那不成了大雪洞子,心中自然很不受用。
賈母忍不住說道:“好好的東府,把降制的地方改了就好,何必大動干戈,那可都是祖宗留下的家業。”
祖宗留下的家業,賈琮對賈母這個說法有些嗤之以鼻,寧國一脈早已被抄沒,還有什麼祖宗的家業。
“老太太,琮蒙聖上隆恩,敕封世襲罔替二等伯,又賜府另居,如今正是衆目睽睽之時。
自然要慎施慎行,隔絕奢靡狂悖,琮需要一座讓人挑不出半點說法的伯爵府,如此纔好堵悠悠之口,不辜負聖上恩遇。”
賈母見他話裡句句不離聖恩隆遇,讓人不好反駁,只是厭厭的說道:“你倒是個會做官的。”
不過她也知道,如今這個孫子今非昔比,不好把話說的太僵。
這時尤氏突然說道:“老太太,孫媳婦身子有些不適,想下去休息一下。”
賈母聽了神色一愣,才說道:“我看伱臉色也不好,下去歇着吧。”
等到尤氏走後,賈母想了想才說道:“今天叫你過來,是有一件事需要商議,東府原來是寧國一脈的祖府。
如今你得了東府,自然也要承擔寧國其事,我想讓珍兒媳婦回東府定居,將來蓉哥兒從瓊州返回,你也要接納贍養。”
賈琮聽了這話心頭一陣噁心,怪不得自己一進榮慶堂,就察覺尤氏臉色不自然,剛纔又託詞離開。
原來是這麼回事,賈母見皇帝將寧國府賞賜給自己,就讓自己把原來東府的太太和少爺都接納起來。
這是在用尤氏和賈蓉在試探自己的底線呢,如果這次自己被她得逞,接納了尤氏和賈蓉。
那以後榮國府就會得寸進尺,賈母的手自然就要伸到自己的伯爵府來,賈母做了半輩子後宅翹楚,這是典型的後宅婦人的伎倆。
想來當年,她大概也是用類似的辦法,將賴二安插到寧國府做管家的,即便賈珍這樣的紈絝之徒,在孝道情面之前也無法抵擋。
寧國府被除爵,和賴大這種刁奴作惡,也有分不開的關係,歸根到底,賈母也有很大責任。
賈琮突然有些明白,嘉昭帝會給自己的伯爵之位,加恩世襲罔替的原因。
當初嘉昭帝讓宗人府提議立自己爲榮國府世子,就已開始分化自己和榮國賈家的關係。
如果自己這次只是被封普通伯爵,孝道禮法之下,賈母作爲超品誥命,作爲他親祖母,依舊能把他拿捏的死死的。
只有世襲罔替的伯爵,才能能和榮國府眼下降等世襲的侯爵之位,分庭抗禮,不落下風。
世襲罔替,便佔據了君在親前的大義!
賈母這樣做了半輩子超品誥命的人,必定十分清楚其中的道理。
她見自己封了世襲罔替的伯爵,對自己有了忌憚,但又不想放棄轄制自己這個孫子的念頭。
所以才生出這種事情來,難道偌大一個榮國府,還養不下尤氏一個女人。
至於賈蓉回來也要在東府贍養,更是無稽之談了,那都三十年後了,這堂上估計大部分人都死了,又從何說起。
這個關口,如果自己像常人一樣,年輕識淺,真的答應了這種狗屁倒竈的事,皇帝給自己加恩世襲罔替,就成了笑話了。
這是站位和立場問題,再說自己走到如今這個地步,更不可能再受榮國府的肘制!
“此事不妥,恕琮無法應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