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君興還是不死心,一邊安排人手與鎮安府的人馬,又對舒雲別苑進行一輪搜索。
又讓王棟將別苑中未當值的侍女也集中起來,親自進行一番查問,但最終都一無所獲。
石亭中嘉順親王臉色陰沉,別苑被一大幫差人翻找查探,讓這位賢王感到顏面無光。
但他卻不能阻止這些人行動,因爲抓不到兇手,他無法向神京及天下士林交代,這次文會將成爲最後的楠溪文會。
參加文會的一幫子大儒名士,見別苑中大批差人狼奔豕突般奔走,刀劍弓箭寒光閃耀,早已如坐鍼氈,恨不能早早離了別苑。
但兇手還未擒獲,他們現在提出離開,又怕惹上嫌疑,周君興可是有名的酷吏,慣會羅織罪名,如因此被他牽扯上,那就悔之晚矣。
衆人都是苦苦的熬着。
到最後連周君興都放棄了希望,他和張守安都斷定,兇手一定是行兇後迅速離開的別苑,只能日後再做查探。
周君興看了一眼吳進榮的屍體,似乎若有所思,又陰森森的看了參加文會的衆人一眼,帶着十多個黑衣隨從轉身離開。
張守安殷勤的和嘉順親王、柳衍修、張天師等人告饒道別,又讓仵作葛五將屍體運走。
這葛五在鎮安府已做了二十年仵作,擺弄屍體是家傳的手藝,這次他帶了兩個學徒。
一個是他的兒子葛春江,一個是他的妻侄小秦。
葛春江性子憨,身材壯,毫不費力的抱起吳進榮放進屍輿,這東西是仵作專門用來運屍體的,形狀和現代的擔架類似。
時間已經過了未時,天色又陰沉下來,重新下起了鵝毛大雪。
葛五緊了緊衣領,低聲咒罵:“這鬼天氣,又是雪又是雨,還不消停了,小秦那陀螺屁股又跑那裡瘋了!”
“爹,小秦尿急,剛纔去解手了,馬上回來。”
葛春江自小和這表弟廝混長大,兩人關係很好,但他知道自己爹看不上小秦,覺得他沒定性,是個難成事的。
因爲這個葛春江沒少給自己表弟遮掩。
雪竟越下越大,視線所及,白茫茫一片。
葛春江怕自己老子又催促,望着漸大的風雪,嘴裡嘟囔:“小秦這衰貨,真是懶人屎尿多,這會子還不滾回來。”
突然視線中閃出一個瘦小的身影,一頂狗皮帽子將頭裹的嚴實,跑過來就擡起屍輿一端。
葛春江連忙擡起另外一端,側着臉笑道:“你這都從那冒出來的,我們趕緊把東西擡下去,爹的馬車還在下面等着。
告訴你,出門的時候,我娘燉了一鍋烏魚羊肉羹,我們趕緊的回去好打牙祭。”
小秦衣裳有些單薄,風雪中有些佝僂這身子,聽了葛春江的話,抖瑟瑟的應了一聲。
葛春江嘲笑:“出門的時候就讓你多穿,不聽,這會子不凍破你的皮。“
……
周君興等人一走,參加文會的這幫老儒名士,便紛紛向嘉順親王告辭,沒有一會兒人就走得七七八八。
今天這文會實在過於跌宕,竟然有人被當庭殺害,實在有些駭人,但也出了榮國府賈家子那樣的奇事,隨着參會的士林人士散去,過不了幾天,賈琮的奇事,以及那首震驚四座的卜算子詠梅,定會傳遍神京。
憑楠溪文會而揚名士林的人有過不少,但如賈琮這般年齡的卻是前無來者,只怕也是後無可追。
出身高門,生母低賤,可偏偏卻有一身驚人的天賦才情,這本身就極具傳奇光彩。
當他們離開舒雲別苑時,湊巧聽了別苑中一些太監侍女的議論,說賈琮因生母低賤,從小就被家族厭棄,活到這麼大甚是不易。
讓這些情懷豐富的士林中人很是一番感慨,不少人還掉了幾句天降大任於斯人也的書袋。
這些參加楠溪文會的士人,很多都是寒門苦讀出身,也有不少是中上人家之資,卻沒有一個是出身賈家那樣的鐘鳴鼎食之家。
世上嫌貧愛富者多,“仇富”的陰私心理古今相同,豪門大族的軼事和不堪閒話,他們閒暇之餘還是很樂意說道說道的。
想來他們這次回去後,這一樁賈家子的奇人奇事,會成爲與親友觥籌聚會中的重要談資。
柳衍修等人將賈琮叫到石亭中敘話,對賈琮那首卜算子詠梅又是一番讚賞。
賈琮對此倒不奇怪,那位偉人雖是安天下的雄主,但也是出了名的才器天縱,這首詠梅詞更是他標新之作,豈有不驚人的。
柳衍修道:“你才具不俗,平日裡要多花心思讀書,不要辜負了這等天賜稟賦。”
賈琮恭恭敬敬的答道:“晚輩謹遵靜庵公的教導,一定會好好唸書。”
“你如今都讀什麼書,業師又是哪位?“”
“回靜庵公,晚輩過了蒙學,已開始讀四書,並無業師,都是自習,得了家裡二老爺幾本四書集註,平時都會細心揣摩。”
柳衍修面色不豫:“沒有業師,伱這等稟賦,家裡沒給你請名師教益,難道不怕耽誤了你?”
賈琮神色有些尷尬,雖賈家對他不善,但家醜不可外揚,宗禮所在,即便心中不平,他也不會在外人面前說道,省得給自己招禍。
柳衍修是什麼人物,一生閱歷,沉浸世情,洞若觀火,見賈琮這等表情,就猜到了幾分。
想到他生母出身卑微,估計在家族中多半過得窘迫,這等豪門的齷齪也聽過不少,便岔開了話題。
此時已過未時,從這裡回到神京東城需兩個時辰,春寒日短,到入城時大概天都黑了。
今日舒雲別苑發生兇案,總有些不妥,柳衍修等人也不想這少年耽擱了時間,去趕夜路,免得出了什麼差錯。
聊了幾句,賈琮便向嘉順王、柳衍修、張天師辭行。
這三人雖因他才具出衆,而對他多有親近,但畢竟只是初見,賈琮怕說多了,露了交淺言深的痕跡,反倒不美。
他也沒天真到,就因爲自己寫了一首好詞,這些人就待他如子侄,從此抱得大腿,萬事大吉。
這些人能到如今的地位,自然都不是這等淺薄之輩,自己今日在楠溪文會上做詞揚名,效果已經達到,就算不虛此行。
靠人不如靠己,在那個世界都是顛破不至的真理。
既然這個世界是這樣的,他就用自己的辦法來站穩腳跟,等到多積累些根底,自然會有大好天地等他去領略。
至少不用活在賈赦邢夫人之流的陰影之下,每日在東路院那間廩庫房中苦熬度日。
張宇真望着賈琮遠去的身影,說道:
“靜庵公,多少年沒見過這等奇異少年,老道還真是動了愛才之心。”
柳衍修笑道:“這等少年,的確難得,莫非張天師想將他列入門牆?”
張宇真身後的持劍少女眸光一亮,望着賈琮小大人的模樣,估摸着他穿上道袍的樣子,應該會挺好玩的。
張宇真笑道:“我領正一嗣教,要收他爲徒,他就要跟着我做小道士,那賈家是豪門大戶,絕不會同意的。
只是這孩子卜相飄忽,三魂玄離,有不測之機,偏又才智超凡,這等命格,萬中無一,不是大吉,必是大凶。
且生長以來,必定命途多詰,如今他還年幼,得有人教益引導才妥當。”
柳衍修聽了這話,心中悚然,天師一族傳承千年,底蘊極其深厚,秘傳的五相之術,有神鬼不測之機,絕不是尋常江湖詭道。
這老道士自從進了別苑開始,柳衍修就察覺到,他的目光時常審視賈琮,難道是他看出了什麼?
張宇真又道:“靜庵公在洛蒼山十年,山門空懸,見了這等出衆少年,難道也沒動念才之心?”
柳衍修收拾思緒,笑道:“天師自己收不得他,主意打到老朽身上,你倒和這孩子投緣,這般爲他打算。”
張宇真神情凝重:“投緣亦是無緣,這等奇異少年,如能好好長大,可澤被世間,若是無人導引,出了差錯,說不得要禍亂人間。”
柳衍修面露驚詫,問道:“天師是否言過其實了?”
“絕非無根之言,他的命數氣理大異常人,生於富貴,長於卑微,心志中存破局執念,一生註定福劫難料。”
……
賈琮走出舒雲別苑的大門,發現外面風雪愈發緊了。
站在山腰上,遠遠看到一隊車馬逶迤在皚皚雪地中,看裝束應該是周君興和張守安的人馬。
他繫牢了身上的大紅猩猩氈斗篷,沿着山階而下。
等他上了郭志貴的馬車,往神京城方向飛馳時,卻不知舒雲別苑中正引發了一陣騷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