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6章 文華動江南
嘉昭十二年十一月末。
自寧王返回神京,時間已過去近兩月,大慈恩寺主殿已基本落成,只剩下殿內壁畫描摹,佛像點金等收尾工作。
經過了一個多月的謄抄經文,賈琮終於把嘉昭帝欽定的十二部佛經全部抄完。
經禮部官員覈定後封存,等到大慈恩寺主殿正式落成,便會供奉於太后靈前迎奉香火,待大寺藏經閣建成後移閣永久入藏。
在這之前幾天,賈琮也終於從秦業口中得知,可卿在月前就和秦夫人一起離開了金陵。
秦業是在賈琮問起主殿落成時間時,隨口提起這事的,但卻有意無意的,特別說了女兒是回京待嫁。
可卿竟就這樣不告而別,賈琮心中一陣難受,他大概能猜得出可卿這樣做的原因,或許這本來就是他們該有的結果。
……
距離大寺主殿落成,還要五六天的時間,賈琮決定趁這段時間,去辦一件早就準備去做的事情。
因知道香菱的母親封氏還在世,目前應是在父親封肅家中過活,母女生離十餘年,於情於理都應讓她們團聚。
雖然他很喜歡香菱,也知道一旦讓她與封氏母女相認,以後可能無法將她長久留在身邊。
但既然知道香菱的生母還在世,因爲自己的私心而裝做不知,他是做不出來的,不然和賈雨村這等人又有什麼區別。
就算他將香菱送回母親身邊,也不會就此對她不聞不管。
因爲那封肅並不是什麼好人,當年甄士隱破家敗業去投靠他,他卻乘機侵吞了女婿的銀財,人品十分低劣。
甄士隱破門出家,這其中有沒有關聯,誰也說不準。
當賈琮和香菱說,要送她去姑蘇和母親團聚,香菱神情有些不知所措,她不到三歲就被拐賣,對父母的印象十分模糊。
在董老二身邊被囫圇着活了十多年,直到被賈琮買走才過上了好日子,在她眼裡賈琮纔是她最信賴依靠的人。
聽了賈琮的話,香菱有些怯怯的問道:“少爺,我母親果真是在姑蘇嗎,你把我送回去,是不是以後不要我了?”
賈琮笑道:“那我可捨不得。”
香菱聽了小臉一紅,原先忐忑失措的心緒,被賈琮這一句話撫平了。
“只是你母親還在,你走失了十多年,應該母女團聚纔是。
我已讓應天府幫忙查找,伱母親現在外祖家過活,你外祖原是淮安大如州人士,後來遷居姑蘇,才與姑蘇甄家結親。
明日我們就去姑蘇,等見到了你母親,以後的事再做打算。”
……
神京,居德坊,榮國府。
自從寧王、楊宏斌等人回到了神京,賈琮那兩首新詞,也漸漸在神京傳開。
最近神京各部官員頻繁往來兩地,南邊最新的消息不斷被帶到神京。
都說賈琮這兩首新詞,不僅在金陵瓦肆勾欄之地,秦淮香濃之所,遍地傳唱。
而其書法之精,蔚然成宗,更爲人稱道。
種種逸事在江南六州一府廣爲流傳,未冠少年卻已在江南文壇奠定煌煌詞名,際遇之奇,文華之盛,已被坊間傳爲大周立國未見。
這些日子賈政的心情更是出奇的好,部中同僚邀約吃請飲宴明顯多了起來。
席上談的最多的話題,不外乎賈琮在金陵助寧王偵破水監司大案,以及那兩首轟動江南的絕妙好詞。
而日常有閒暇在家,多半會叫上單聘仁、詹光等清客,談論賈琮那兩首新詞的用詞取韻之類的雅事。
他自己私下遐想,賈琮所做之事是何等少年得意,自己年輕時多半也是遐想過的,只是遠沒有賈琮這等機緣和才情來做成。
心中不免生出滿腹感慨遺憾,雖思緒涌動,卻沒辦法像賈琮那樣賦成絕妙好詞,不過好在賈門有幸,出了琮哥兒這等文華鼎盛之輩。
賈家離那名留史冊,衆口傳頌之日似乎也是指日可待的。
雖然賈琮現在教養在二房,卻並不是自己所出,未免有些美中不足,於是對寶玉賈環之流的課業越發嚴厲。
賈環倒也罷了,以寶玉那骨骼清奇的讀書邏輯,自然又少不了三天兩頭被賈政呵斥或打手心。
自然也就生出王夫人暗恨、賈母拍案,王熙鳳默默旁觀等賈府內宅諸般景象。
而之後隨着南邊來的消息,越來越詳細,關於賈琮殲滅東瀛浪人,揚州府搬兵,入城擒兇,傳訊遏勢等諸般傳奇談資,開始在神京流傳。
更有茶聊酒肆的說書人,爲了博取眼球,多混些酒飯銀子,將那榮國府公子軼事編成書版,在市井中游說牟利。
……
黛玉房中,棋坪幽幽,瑤琴空懸,焚香嫋嫋。
書案上整齊碼放着兩疊書籍,烏木書架上也放滿了各種書集、圖冊,上面很多還整齊夾着書籤標註。
如果不是牀邊的梳妝檯上,擺放着釵簪鬢花,胭脂水粉,這屋子還真看不出是間千金閨房。
十一月的神京,與金陵相比已十分寒冷。
黛玉穿着粉織金撒花緞對襟長襖,珊瑚紅小領中衣,桃紅褶裙,靚如芝蘭,細腰纖纖,膚凝如玉,透着仙潤嬌俏的動人風姿。
此刻正坐在書案前,拆看父親從揚州寄來的書信,父親信上除了說自己境況,還提到琮三哥至揚州借調鹽兵,以及在金陵諸般奇事。
黛玉嘴角微有笑意,從父親書信言辭之間,能看出他對三哥十分嘉許,信的末尾還抄錄了三哥新寫的兩首詞。
一股甜潤清檸的香味,從外頭傳來,那是廊外的紅泥爐上,紫鵑燉的白玉湯藥膳。
這還是當年自己嘔血,三哥特地調製的。
前些日子想起前事,遠人未歸,心緒難平,便讓紫鵑找出當初五兒抄的方子,時常做上一些。
其實父親信中抄錄的兩首詞,前兩天她就已經讀到。
那是探春妹妹從二舅舅那裡得來的,自從三哥去了金陵,也虧的她隔三差五,就去二舅舅那裡打聽消息。
這兩首詞自然是極好的,不過黛玉心中最在意還不是這些。
她小時候因母喪父離,獨自客居賈府,雖有外祖母疼愛,但思親戀鄉之情,無日間斷,憂思不解,身體自然熬得羸弱。
自從那年賈琮搬入清芷齋,這園子中才出現了不同往常的亮色。
其實這家裡,像是外祖母和姊妹們,都是能對她好的。
但三哥似乎和這些人都不一樣,不知怎麼,他好像很明白自己的心事,一言一行都能到自己心裡。
就像當年自己被寶玉氣的嘔血,三哥雖然不像姊妹們每天過來看望,但他花在自己身上的心思,卻比每一個人都多。
前兩年他難得從書院回來,只要回來定會到自己房裡說話,課業忙了不得回時,也會捎書信給她。
她能隱約感覺出,三哥像是能看透一切,對自己有一種異樣的憐惜,心裡時時記掛着,像是擔心她被冷落了一樣。
連她自己都說不清,這到底是怎麼一種奇怪緣法。
但三哥這般對她,卻是她最放在心上的,或許這世上再沒人比他更懂自己了。
與這些相比,三哥那些驚人的能爲,對她來說反而不是最重要的。
雖然大家年紀都還小,但每次他看她自己時,眼中的清朗、溫厚、憐愛,已成了她這幾年心中最大的寄託。
或許正是因爲心有所寄,這幾年她的身體也好了許多。
……
探春房中,花梨大理石大案上,案上那些名人法帖都被收了起來,空出的位置放着一摞新寫的宣紙,上面都是探春剛臨寫的那兩首新詞。
此刻她正皓腕空懸,步搖輕動,鬢角蘊香,隨着手中筆鳳轉游走,一首滿江紅金陵懷古,正寫到:聽夜深,寂寞打孤城,春潮急。
算起來三哥去了金陵有三個月了,走前說過是要歸來過年的,應該不到一月就能回來了吧。
自從賈琮去了金陵,她便常去父親那裡打聽消息,前兒聽侍書說,老爺這幾日都在和家裡的清客聊三哥的新詞。
好奇之下,便去了父親的夢坡齋書屋,抄錄來三哥那兩首新作。
之後時時賞讀,愛不釋手,每日得閒便手書描摹,打發時間。
二嫂子那邊的小廝興兒從金陵返回,也帶來不少金陵的消息,聽說金陵那邊最近有些亂,只盼着三哥他能早日回來。
昨日她去榮慶堂給老太太請安,正遇上保齡侯夫人來看老太太。
因保齡侯在金陵有不少故舊,對那邊的事情知道不少,說起三哥哥在金陵做了很多大事,像是很是出彩,她在一旁也聽得歡喜。
後來保齡侯夫人不知怎麼的,又特地說到雲妹妹,只是老太太臉上淡淡的。
她知道老太太因三哥的生母,心中始終對他不喜,且三哥也從不願意去親近老太太,這關係怎麼也是捂不熱的。
這幾年她大了幾歲,心思柔密敏感了許多,保齡侯夫人爲何老是提到三哥哥,還會順帶說起雲妹妹,她自然能品出其中的意思。
雲妹妹不管品貌門第都是極好的,想到這些她心中總是空落落的,無中根由意趣涼,手中的毛筆也興致闌珊的放了下來。